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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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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噜噜噜噜噜噜~”
夏佐的毛肚皮,紧紧地贴着草垫,控诉着主人对它的遗忘。
火堆也已经熄灭了。
多年以前留下的柴禾,也只够燃烧大半夜的功夫了。
“嘎吱”一声,夏佐推开摇摇欲坠的门板,在院中没被踩踏过的地方,含了一口积雪,慢慢地等它融化,淌进喉咙。
昨天吃了草的小羊羔,一大清早就“咩咩”地叫起来,也不怕冷,精神得不得了。
夏佐补充了一些草料,却没有放得太多,怕等不到春草长出来。这些天真无邪的小羊羔,才吃饱了一顿,就不记得饥饿的滋味了,还有闲心思来舔他的毛。
夏佐用爪子轻轻地啪在它们脸上:小东西们不饿,他还饿着的呢。
夏佐的第一只早餐,是在松树下的雪洞里掏到的。
小小的旅鼠被他按住了尾巴,吱吱吱地挣扎着。
夏佐犹豫了一下,低头问它:“是鼠魔吗?是就吱一声,不是就吱两声。”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看来不是的。”夏佐陷入了沉思。
狮王统治的帝国,每一个帝国人,生下来就是帝国人。
他们都是光秃秃的小婴儿,然后长出柔软的胎毛,长出尖利的牙齿,长出锐利的爪子,长出毛绒绒的尾巴……但笑嘻嘻地打个滚,他又能变回那个光秃秃的小婴儿。
但对于魔族来说,并不是每一只魔族,生来就是魔族。
也不是每一只可能变成魔族的动物,就一定会变成魔族。
他们是,并不被神灵眷顾的种族。
他们出生的时候,只是一个毫无灵性的弱小生物。
无知,愚蠢,蒙昧,挣扎在没有食物、缺少水源、炽热与严寒交织的深渊,为了生存而生存。
而后某一天,他们突然学会了思考。思考太阳为什么会发光发热,思考月亮为什么会阴晴圆缺,思考风雷雪雨,也揣测活着的意义。
于是他们褪去毛发,露出光秃的脸蛋,长出灵巧的四肢,变成和自己的原身物种截然不同的人形。
从动物到人形的过程,被魔族称之为启蒙。
世界上的飞禽走兽那么多,并不是每一只都可以成功启蒙,变成魔族。
或者说,绝大多数,一生都只是蒙昧的动物。
有的种族,启蒙的几率特别高。
而有的种族,一生都捆缚在本能的觅食和繁殖上,十万只里,也不见得有一只能够化为人形。
旅鼠,很不幸,就是后者。
没有任何魔族会领养这种小东西,这是个连魔族自己都放弃了的种族。
但主动放弃,也不代表着别人能够染指。
夏佐不想挑衅如今统治者的规则,只是他确实不清楚绿岛镇的法律法规。
作为一只肉食性的狼,他遗憾地放弃了这只潜在风险的猎物。
他抬起来,旅鼠惊魂未定地立马开跑,然而还没跑出两棵树的距离,就被从天而降的雪鸮叼住了。
夏佐一爪子扑上去,狼牙毫不犹豫地咬断雪鸮的脖子。
松开牙齿,雪鸮最后的表情凝固在夏佐面前:羽毛炸了开来,两只圆鼓鼓的眼睛大张着,仿佛不敢相信自己被攻击了一样。
“吱吱吱吱吱!”旅鼠慌不择路地接着开跑,甚至直接撞到了树上,把自己撞晕了过去。
夏佐扒拉了一下雪地,把旅鼠松松地掩护起来,就将雪鸮甩到了一边停放着的雪橇上。
——他不吃生食。
这样看来,鸟类倒是十分稳妥的猎物了。
如果是在海边,鱼类就更不会出错了。
夏佐找准了猎物,一抓一个准,一早上下来,又抓住了两只雪鸡,六只雪雀。
顺便拾捡了不少的落木,码在雪橇上,堆得像小山一样。
从小木屋的杂物中,翻出一口还能用的石锅,美美地吃了一顿雪水炖雪鸮,连汤都舔得干干净净的。
肚皮暖了,夏佐满足得想要躺在地上翻肚皮。
歇息了一会儿,他又闲不住地去了羊圈,决定赶着这群小羊羔,在外面溜达一圈。
出门的时候,他还顺便探了探路,雪层下面,已经长出了斑驳的苔藓。光吃干草只能填肚子,这些小羊羔们正在长身体,应该多添点营养才是。
夏佐把羊圈开了一道小口,只能容许一只羊羔通行的大小。
他盯紧了出口,尤其是离出口最近的那只小羊。他要牢牢地记住每只小羊羔的长相,免得将它们赶回家的时候遗漏了。白花.花的绵羊,融进白茫茫的雪地里,一不留神,就不知道会漏掉那只了。
可他这样紧迫盯羊的眼神,让羊圈里的小羊羔们,一步都不敢往外走,反而“咩咩咩”地往角落里缩。
夏佐只要跳进羊圈,一只只的拎出来,记住一张羊脸,就放出羊圈一只。
“嗷呜~”夏佐嚷了一嗓子。
新羊总是特别的难带,小羊羔们不仅无动于衷,有几只还想折返回羊圈。
夏佐一边挡住它们的道路,一边催着它们往外走:“汪汪汪。”
这回羊群终于有反应了,一个个地涌出院子。
夏佐提前踩好了点,选了一处雪层较薄的地方,用爪子扒开了雪层,将内里鲜嫩的苔藓露出来。
“咩~”离得最近的小羊高兴地叫唤了一声,露出一排排牙齿,低头就啃。
旁边的羊羔凑过来,也想捡着现成的吃,被夏佐一脑袋顶开了。他也没有保姆到每一只都送到羊嘴里,只是用爪子稍稍勾开了一点儿,露出零星的绿色,引着小羊们自己将积雪拱开觅食。
看着羊羔们一只只地动起来,脚下的羊蹄踩踏着,竟然也渐渐露出了不少的绿意,夏佐稍微离远了一些,绕着这片坡地巡视起来。
眼看着周围没什么危险,羊群又都安安分分地吃着苔藓,夏佐渐渐扩大了自己的巡视范围,并向外探索着附近的地形。
再往山上走一段路,地势反而会变得平缓起来,向着东方延伸到尽头,便是一道断崖,紧靠着遗忘海。
断崖上的风猛烈而凛冽,几乎要将狼的皮毛都要掀翻一样。残雪都被刮得一干二净,唯有最坚韧的杂草深深扎入黑色的岩缝,迎着最早的朝阳,披上最新的绿衣。
从崖上向外眺望,就是一望无际的遗忘海。
那是狂风也刮不走的永恒寂静。
海的颜色,是深邃到近乎黑夜的蓝。这夜色上,却点缀着云一样的浮冰,像是被绞碎了的天空,一直连绵到看不见的尽头。
如果不是还惦记着羊群,夏佐觉得他能在这里坐上三天三夜,什么也不干,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着。
越过山崖,往南穿过一片松林,似乎就是莱昂内尔的地盘了。
夏佐在松林的边缘站了好一会儿,没有再往下走,而是转身,返回他自己的羊群。
可是夜深羊静的时候,夏佐还是忍不住跨越了界限。
他披着幽绿色的极光,踏过南山的土地。这里的状况明显比北边好多了,雪层不厚,有的地方甚至已经化开了,不仅有苔藓,还露出了新生的草芽。
莱昂纳尔的木屋,不久前似乎也已经被打理过了。
那是一栋红顶的小屋,木质紧实,丝毫不见腐朽的痕迹。
对比如此鲜明,他甚至有点儿怀疑,他是不是走过了头,不小心找到了土著魔族的屋子。
然而一靠近屋子,糟糕的气味就和鲜亮的外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外面的羊圈紧锁着,五十只绵羊都锁在最角落里,互相依偎着。羊圈里安静极了,只偶尔有一声有气无力的“咩”声,才能让人感觉它们是活着的。
夏佐的脚步,轻轻地落在地上。
小木屋的门紧闭着,然而无论门缝还是窗缝,都没有透出一丝光,冷冷的,一点儿火星都没有。
夏佐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发现窗边,一只傻不愣登的雪鸮竟然在睡觉。
扑腾了两声,雪鸮被夏佐干净利落地扑杀了。
——如果莱昂内尔一直没有进食,也不怕一时半会找不到食物了。
夏佐推了推窗,发现没有上锁,顺势从窗口钻了进去。
屋内一片黑暗,唯有背后的极光提供了一点儿光亮。
他的脚步迟疑了一下,放开嘴里的雪鸮:“莱昂内尔?”
“唔?谁在直呼孤的名字?”
莱昂内尔的声音,带着一点儿久睡的迷糊,还有因为寒冷而带来的颤抖。
小木屋的状况比他想象的还要更好,他甚至找到了壁炉和成捆的薪柴。
摸索着烧起壁炉,火光照亮了莱昂内尔的身影。他正蜷缩在一张羊毛毡上,身上还盖着另一张粗羊毛织的毛毯。
秃毛的狮王,抬了抬眼皮,转了个身,又呼呼地睡过去。
夏佐蹑手蹑脚地剖开雪鸮的肚子,掏出内脏,拔光羽毛,用铁棍穿着,放在壁炉边烤起来。
闻着弥漫开的烤肉香气,狮王一动一动地吸着鼻子,贴在地上,闭着眼睛向壁炉的方向,半爬半蹭过去。
眼看着鼻子都快被火撩到了,夏佐连忙伸爪,横在了狮王的面前。
“……夏佐?”狮王终于醒了,“难道你是来带孤走的?!孤的大军已经兵临这个破镇子了?!”
夏佐:“……你要不再睡会?”
“……”狮王凝视着他,好一会儿,才丧气地说,“你背叛了孤。”
夏佐:“雪鸮快熟了。”
“连你都背叛了孤。”狮王生无可恋地看了一眼烤鸟,“还给我吃这么难吃的东西……一只鸟,没有什么肉,却有那么多难啃的骨架。”
“可是只有吃鸟才是最安全的。”
“外面有那么多的羊,随便抓一只不就行了?孤想吃烤全羊。”
“那些羊都不能吃的。”夏佐语气严肃地问他,“你是不是根本没有喂过它们?”
“哈?!让孤伺候它们?!”狮王冷哼一声,“虽然孤现在落魄了,但孤的臣民都在等着孤回去,带领他们吃光这些该死的恶魔!”
“你这里的情况比我好多了,外面都是草,只需要把羊放出羊圈,让她们自己吃草就够了。我那边的山面背阴,雪化都化不开,还要挖开来才看得见草。”
烤好的雪鸮被放在了狮王的面前,狮王化成了人形,用他被剪平了的指甲,慢条斯理地撕扯着鸮肉,不紧不慢地塞进嘴里。
他看起来可一点儿都不饿。夏佐想。
方才叼着雪鸮,夏佐的嗅觉被影响了。然而现在,鸟都烤熟了,他却还隐隐约约闻到一股,不同于鸟类血液的腥气。
“你吃了羊?!”夏佐突然地问道,带上了一股隐隐地愤怒。
“……”狮王顿了一下,而后飞快地回答,“孤没有!你不仅背叛了孤,难道还想要污蔑孤吗?!”
狮王还补充了一句:“不信你去羊圈数数,少一只羊孤就不是狮王!”
他反驳得这样底气十足,倒让怀疑他的夏佐,愧疚地检讨起自己起来。
可是……
“这里为什么会有血液?”夏佐摸了一下,“还是新鲜的,没有干。”
狮王背对着他,突然捂住了肚子:“嗷,孤的伤口……孤的伤口好像裂开了……”
狮王将毛毯将自己牢牢的卷起来,倒在温暖的壁炉旁装虚弱:“孤要死了。早在雪豹刺杀我的那个夜晚,孤就该死了……不……早在孤亡国的时候,孤就该死了……”
夏佐犹豫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活着还是有希望的……”
“你现在连陛下都不叫了……”狮王控诉着,“孤受了快要死掉的伤,都是因为你保护不利,然而你却还要让孤去放羊!孤连自己都饿着,孤为什么要去喂羊?!你难道要孤拖着这副残破的身体,还要追在食物的屁股后面,哭着喊着让她们快吃草吗?!吃草干嘛?!养肥了你又不让我吃!”
“我……”
“你就是个白眼狼!”
劈头盖脸的一顿骂,把夏佐说得晕头转向地,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我……我帮你去放羊……”
看着夏佐跳出窗户,狮王松开毯子,重新盘腿坐起来。
“啧。鸡肋。”狮王咬着骨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