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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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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余夏仍炽。
“哦,上苍,地方又不够用了。”看着那填得密密麻麻的履历栏,除了做鬼脸还是做鬼脸。旁边的女生探过头来,忍不住啧啧感叹:“你的历史够辉煌的,将来咱们毕业的时候再填表,看来还得给你多加两栏。”
我干笑几声,随手抹了抹鼻梁上的细汗,而后陷入无奈。在入学的材料上填写履历是我最讨厌的事情,因为它在极大程度上考验了我的记忆水平。一个人的过往如果太过堵塞,反而会成为行路的累赘,我就有着数不胜数的累赘。
像太多生长在特殊年代的孩子们一样,随着成份不好的父母上山下乡,从沟沟坎坎到村村镇镇,哪里有学哪里上,终于等到平静的那一天回头看去。行囊已如履历一般,再也不能多挤一行,而人,也已然找不到归宿的味道,随波逐流了。
“转学专业户!”同屋的女生嬉笑着看我,调皮的口气很像叶紫。我抿抿嘴,叶紫就是我颠簸的成长历程中一个闪光的亮点。从豆蔻年华的某一个学期到同步迈进不同的象牙塔,我们天各一方的时日远比守在一块打打闹闹的时候多得多了。她给我的帮助和默契从来都是最普通又是之后再也找不到的,可以让我在任何时候和任何情况下,都能升起一股信心,相信自己总会得到一份理解。
我并不孤僻,只是常常会想象着叶紫在旁边而自言自语,连她习惯地挑眉眯眼以及那些来言去语都清晰无比,等到被现实拉回以后,我再把这些一一记录于信笺寄给她,每周一封,渐成习惯。
“汪然,买水票去,晚了人多。”寝室里自来熟的“大嗓门”一记重拍惊醒了我。匆匆署下姓名地址,我拿了封好的信就随她走出宿舍楼。
大概是迎接新生的惯例,数十年的老校总会在这样的季节粉饰一新,林荫齐整整地分立两旁,筛出太阳的光点撒满一路。距离午饭时间还早,稀疏的人在路上三两地结伴走着,此起彼伏的蝉鸣开始打破校园的静谧,伴着这枯燥的声音在不大的校区转上两圈,居然也能把人转困了。
“这学校真小,跟我想象中的大学生活一点也不一样,哎,你说理想跟现实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走在我旁边的“大嗓门”兀自感慨,纯属没话找话。
我笑着问:“那你想象中的大学什么样?高楼林立还是古香古色?是不是清华北大那种打个的能在里面转悠大半天的?”
她抬头看看四周,继而甩手大叹:“我说你短浅了吧,短浅了吧!我的理想岂止这些?我幻想中的大学应该是覆盖全北京,冲出全亚洲,走向全世界!历史系就设在故宫,中文系一水儿开进国子监,建筑系……”
“停!停!打住吧。”我做了个停止的国际手势,“您这是够伟大的。依着你这主意,咱法律系还不得全面占领朝阳监狱去?逢年过节人家都放假了,咱们还在里面蹲着。”
她瞪大眼睛,显得有些诧异,中断了话题很仔细看着我:“我以为你不爱说话呢。”
我佯装捂住嘴:“坏了,调整了好些日子的淑女形象,愣没坚持住!”说完我俩一起大笑,“大嗓门”往我跟前凑了凑,她运动员出身的高挑身材让我着实自卑,虽然有一点男人婆,但是至少很容易地吸引去了路上为数不多的几簇目光。
“学长,不好意思麻烦一下。”在我们笑闹的时候,一个低沉的男声从背后传来,语速快得我俩都没反应过来,直到那个声音又问了第二遍我们才扭过头去。
说话的人很高,泛白牛仔裤和黑T恤衬得整个人端正地站在那,只是那张窘迫的脸看上去有些滑稽。而他正努力用五官挤出诚恳地笑意看向“大嗓门”:“学长,能不能麻烦问一下今年法律系新入学的女生住在几号楼?”
“大嗓门”显然没料到,犹豫地看看我才说:“呃,七号楼,进去往右半边。”停顿了几秒,她又补充了一句,“管理员现在不在,溜进去没问题。”
那张窘迫的脸更加不自在了,动了动嘴居然没说出什么来。我问:“我也住七号楼,你找谁我可以帮你叫一声。”
他这才转向我,有些为难地说:“你也是新生么?谢谢你,我找法律系的孔影,可是我不知道她住在哪一间寝室。”
“孔影?那你可找对了!”“大嗓门”一出声果然震撼。
我接过话:“她就住在我们屋,我帮你叫她吧。”
那人立刻表现得很轻松,仿佛如释重负,刚才还有些尴尬的表情这时竟变得让我感觉到一点天真。他递过一张折好的纸:“那就麻烦你把这个转交给她就好了,谢谢。”说完他又冲“大嗓门”点点头,就往操场的方向走了。他走路的姿势极稳,仿佛身上任何一个部位的活动都是天生为这稳健的步伐而长的。
我掂了掂手中的纸条,没有多想。“大嗓门”从鼻子里恶狠狠地哼了一声:“这人长的人模狗样的,什么眼神儿呢。”
我纳闷地看她:“人家挺客气的,怎么招你了?”
“客气就招我了!不客气还好了,哼!”“大嗓门”义愤填膺,“他怎么一眼看你就知道是新生?怎么管我就叫学长呢?”
我这才反应过来,见她使劲冲那人的背影翻白眼,再想想刚才那张一本正经的面孔,忍不住噗哧笑出来,一边拉她一边说:“走吧走吧,这也值当生气。”
“不行,伤自尊了。”
“好好好,你就原谅人家没长一幅剑眉星目,小眼儿叭碴的难免有看走的时候行了吧?下回你再看见他就喊校长!”
“切,美死他……”“大嗓门”嘟嘟囔囔地拉着我往楼里走,脸上却满是笑意。
宿舍门的百叶有些锈了,一推就吱吱嘎嘎地响。我们俩走进去的时候,趴在左边上铺的孔影龇着牙扭过头,手里还拿着复读机的耳麦:“难听死了,你们俩出去的时候有没有跟管理员说?”
“管理员不在嘛,怎么,你带着耳麦都听见了?”“大嗓门”看上去很是不耐烦,从一进校她就对孔影说话的态度有一点微词。
“我对这种声音最敏感,一听见就会牙疼。”嗲着嗓音的孔影晃了晃满头蓬乱的小辫子,大眼睛眯缝起来也有很长的轮廓。
“大嗓门”嗤之以鼻:“太夸张了吧。喏,”她用下巴磕儿指指我,“你男朋友给你递纸条儿了,大小姐真好命,进门就有护花使者。”
“我男朋友?”孔影坐起来,很纳闷地接过我手里的纸条看了半天,突然把脸一皱,懊恼地仰面躺倒,“什么男朋友!根本就是个奸细特务侦察员!”
我在她对面下铺坐下,翘起二郎腿笑着问:“不是男朋友?那就是‘革命尚未成功,帅哥还需努力?’”
我的话把屋里其它几个人的好奇心也惹出来了,连“长”在角落里看了一上午书的辛娜都转过了头。孔影把那张纸反手塞到自己枕头底下,脸红了红:“他是我老乡,我家那位远在南京呢,好死不死抓了他这么个哥们儿居然跟我上一个学校,随时随地看着我。”
“哎-呦-”“大嗓门”拖着长音,“还说你不好命?家里头有正室,这还有个以监视为名随时可以暗渡陈仓的,实在是太刺激了。”
这话显然不太好听,敏感的孔影脸色一下就暗了,我们其它的人赶紧打着哈哈差开了话。“我看那人不像是做间谍的材料,反正又不是咱们系的,而且有老乡天天盯着你那是照顾你,多好的事?用不着这么唉声叹气的。”我说着把分好的水票递给孔影。
她翻身趴在栏杆上,故作神秘地说:“哎,他是音乐系的,在我们高中那也算是小有人气,还没有女朋友呢,怎么样?有没有感兴趣的?我可以牵个线,不收谢媒钱。”
我看看“大嗓门”,笑说:“先劝你那老乡看看眼科去吧,不然的话连辈分都搞乱了。”
除了我跟“大嗓门”前仰后合以外,其他几位都莫名其妙跟着傻笑,少顷,角落里传出辛娜的声音:“明天选完课,学生会开始报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