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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飞来横锅 ...


  •   转眼开春,向园已经能站起来了,他去领了材料,又得捉笔开写《2017年海看“十三五”规划展望》,贵哥还是没事爱听人讲笑话,他俩地位日渐趋于平衡,形成了一屋二主的局面,只是贵哥不去干扰向园的政策施行,向园也时常包庇贵哥拿人找乐的暴力行为。
      众人在这种局势中练就了高度的政治敏感性,天平向哪一端倾斜,他们就将另一端压下,这在十来个号儿中是独一份,正所谓“不是生活在和平的世界,而是生活在和平的国度”,对于向园,他们虽不敬重,好歹有点感激。
      汉奸则从一只耳手中接过了时传祥的接力棒,每天勤勤恳恳扫厕坑,屁也不多放一个——许归宁知道,这家伙肚里有脓,说不好在憋什么坏主意,于是总有意无意监视汉奸,同时思考着,要是汉奸还不知深浅,就让他彻底消停。

      汉奸这天照常去医务室换药,董医生闲得出屁,一边缠纱布一边穷聊:“哎我说,你挺好看一小伙儿,怎么进来的?”
      汉奸如蛆般摇头晃脑:“天妒红颜呐,都是长得太帅惹的祸。”
      董医生笑,伸手往他伤口一拍:“给你点阳光你就灿烂哈。”
      汉奸辩解:“不说别人,我纯属倒霉,真是奇案呐!我一邻居,文静型美女,天天跟我暗送秋波,不下手我都不是人——谁知道她男人是个当兵的,啊欧,一下就给我安了个‘破坏军婚’的罪名,就等着接判了。”
      董医生把橡胶手套一摘,在空中甩得啪啪响:“就你这还奇?你们号儿那个许归宁才是千古奇案,你连人家毛儿都比不上。”
      汉奸不服:“就那个小眼镜儿?他算个屁呀,不是盗窃就是□□未遂,上不了台面。”
      董医生说:“屁,屁!人家可是谋杀!杀老婆,想不到吧。”
      汉奸惊了:“我操,看不出来啊,怎么一回事儿?”
      董医生来了兴致:“这在外边都成都市传说了,就说两口子闹矛盾,他就把老婆敲死,切成一块一块丢了,他这案子一直悬而不决,就是因为没找着尸体,公安急着脱手,法院判不了,检方那儿又过不了关,手续流程一团糟,再加上他有个哥们是警察,企图包庇,也被抓了,案情更乱……”
      汉奸若有所思:“他那警察哥们儿……也在咱所吧?”
      董医生说:“就你们号儿摔断腿那个,本来不准同案同号,年尾案子多,没办法才关到一起的。”
      汉奸回忆袭来,他终于想起和贵哥一同被捕时,将他们录入档案那小警察的模样来了,贵哥还亲自表扬过,夸向园长相赛潘安。

      汉奸怀揣惊天大秘密回到监舍,他两眼乱转,怎么看许归宁怎么像伪装成小白领的变态杀人犯,怎么看向园怎么像包庇重犯的败类警察。他很明白,人犯总爱把自己意淫成梁山好汉,对公职人员有无来由的仇恨,警察在他们嘴里总是最为残暴而傻叉的客体存在,如有警察落狱,很容易就能引起人犯的愤起围攻。
      汉奸扫着擦屁股纸,压低声对正小便的兔唇说:“哎,咱安全员原来是雷子,你知道不?”
      兔唇懒得搭理,谁都知道汉奸不是好饼,跟他说话就是反人民罪——其实这跟向园的“与主流价值观不符”有异曲同工之妙。别看他们平时默默无闻,跟分解者似的,其实心里明镜高悬,该捧谁该踩谁,一清二楚。
      汉奸棋差一着,他没了解过群众,不知道本号群众大多是抢劫小学生□□老太太一类案进来的,压根没有梁山好汉的高度自觉,也对招安毫不反感,这情报他算是白刺探了。
      兔唇装作没听,转身却把汉奸给卖了。消息上报给一只耳,再由一只耳亲自汇报给向园,向园得知,当天通知管教,声称文秀平传播危险消息,试图勾结犯人逃跑。这个罪名安得奇大,吓得所里当即派来七八个管教控制犯人,又从汉奸的枕头里搜出一柄刀——其实汉奸根本没有枕头可睡,而那柄刀,经由仔细侦查,发现是医务室董医生的专用水果刀。
      这场倾尽全号人力的栽赃成功了,汉奸抱着漱口杯面盆离开时,灰衣带血,眼神幽怨,小腿儿略瘸,在众人秘而不宣的气氛里走出监舍,他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聪明伶俐,怎么会从御用闲人沦落到人人喊打?个中故事,再难想通。

      时间飞逝,不少人接判、转走或离开,也不停有新人补充进来,一跨进门就能看见悠悠然抽烟对坐聊天的向园和贵哥,许归宁则坐在通铺沿上整理单据,一只耳成了御前大总管,手下好几个小太监,其中正是以兔唇那个专搞通风报信的小贱贱为首。气温渐高,冬装换了春衫,织完毛衣,人犯又到院子里开始新劳动:粘花。大家揣着坏笑讲笑话,边聊边干,每每说到小兔兔、后面、□□等词时,向园都会心虚地一抖手,抬头一看,许归宁也尴尬地一露牙,算是笑。
      院里阳光洒落一地,见了太阳,大家心理松快了,劳动进度也走上正轨,管教对向园的喜爱不可言表,常带领其他管教来观赏桃花源,在这里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和热爱上演武林外传的其他号截然不同。据说向园的到来催发了管教们的“知识分子领导管理学”思想,考虑把大学生号长推广到所有号。许归宁知道了这回事,不由得为其他大学生捏了把汗。
      五月底,隔壁号一个抢劫杀人犯接判了,死缓。
      向园终于急了,许归宁的案一时不判,总不能一世不判,没人给他请律师,他就只能靠国家安排的法律援助。
      于是就此在人犯间召开一场听证会,贵哥白眼一飞:“没尸体,没尸体那也叫犯法?”
      一只耳嘴皮翻翻:“我看其他号那意思,去年乱,今年严,肯定无期往上。”
      有人说这就是无头案,屁证据没有,警察就是找人顶缸呢,小眼镜儿肯定给凿了。
      向园想,如果闻杰还能查案取证,翻案尚且有望,可从信里又得知闻杰伤势愈重,总之是内忧外患,悬而不决。其余人也为自己的判决各显神通着,写信托人请律师等等,除了贵哥,贵哥仿佛对判决从未有畏惧,他混着日子,不问前路。
      很快到了春天,人间回暖,万物复苏,某些人的心也痒痒了。四月底,海看发生一起恶性暴动,事发向园他们的对面监舍,两名无期毒犯半夜商量越狱,贵哥下炕尿尿,恰好听到。贵哥也不吱声,当即回铺推醒向园,向园一听,又叫醒许归宁,仨人一商量,权衡利弊,天不亮就把对面卖了。所里连忙派去十几个管教控制现场,毒犯见状引起暴动,幸好是有惊无险。从此向园监舍的形象更上一层楼,为表褒奖,管教特手工制作流动红旗一面,上书“模范监舍”,送给向园,挂在墙上。

      在儿童节这天,向园收到消息,每间号派出三名涉毒代表,前去参加“打击涉毒活动成果汇报大会”。
      贵哥叼着烟头:“时光飞逝啊,这就到六二六啦。”
      一只耳没理解:“什么意思?”
      向园揉揉额头:“六二六国际禁毒日——难办,咱们本来就只有一个涉毒分子,就是胡子,现在他转走了,而且贵哥老撺掇别号儿整治吸毒贩毒的,给人家搞人格再教育,病的病转的转,我估计整个所都掏不出仨来。”
      向园所料不虚,其他号递上的名单不少都是拿偷钢筋拐光缆的滥竽充数,真正涉毒的一只手能数过来。向园请教了管教,听管教那意思,他们号儿形象很好,可以随便挑几人去。向园打算写他自己、许归宁和一只耳,贵哥留守镇宅。不料贵哥凑过来说,算我一个,挺久没见着外头什么样了,趁机出去透透气,求你啦园儿。
      向园为卖这个面子,当即划去一只耳名字,添上了刘贵四仨字,贵哥当即乐得往他嘴上吧唧一口,嘿嘿一笑,又开始跟劳苦大众穷聊了。

      六二六这天,向园事先安排好各项劳动事宜,早上六点坐上了前往东郊的车。
      开办大会处是个礼堂,“涉毒分子”被铁腰链锁成方阵,他们站在一楼厅中;为降低突发伤人事件的危险指数,由各地奔赴来观摩扫毒成果的领导们则坐在二楼,他们凌空围观厅中人犯,既然无受伤之虞,于是指指点点,谈笑风生。
      主持人是海门市局宣传处小警察,他得此殊荣,意气风发,抓起话筒先谈了谈2016海门扫毒大数据,再聊了聊分局禁毒小成果,最终摆了摆市局辖下戒毒所之成绩,其中种种,无非标榜功劳。
      许归宁排在第一,向园中间,贵哥最后,其余几列也如是,由矮到高一一排好了,贵哥听着汇报,闲极无聊,低声说:“向园儿,我在你背上写字,你猜猜是什么字。”
      向园点头。
      贵哥手指在灰衣背上划了几下,说,好了。
      向园走神了,只好微微侧身低声说:“你写得太快了,我没感觉出来。”
      贵哥叹气:“看来你是真不知道死字儿怎么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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