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月》梁*云

6、第六章

　　子韶之话固然让赵恒忆起贺兰栖真其人，但真正引他心动的，是眼前这份奏章。
　　这日午时出资政殿，有事弯道中书省，问询贺兰之事。正碰巧，中书大人告知今早常州又递上一个折子。太子当下也不客气，直接将两份折子借了回来。
　　回宫后，在书房中坐定，先挑今早新进那份打开一看，眼前顿时一亮。
　　那折子上的字似草隶，转折间却圆润温厚；同飞白，字脉间又行云流水。
　　竟不知是何字体！
　　自幼对临池之道略有钻研，此时赵恒揣摩书中所含骨法，知是从长期悬肘中锻炼得来。运笔才能这般擒得定，纵得出，遒得紧，拓得开。提按起倒之间，浑身俱是解数。
　　笔迹如人，的确不虚！
　　再看内里所载，是一份举奏，力劾无锡县令陈兴督官不严，玩忽职守，让清风寨贼首越狱而逃。另一份常州知府的折子，内容则与罗子韶所述无异。

　　阅毕，赵恒转头望向窗外园景，凝神思量起来。
　　园中弯弯一带流水，岸边几树枯杨。微风过处，落了几片黄叶于水中，涟漪顿起，徒生萧瑟。
　　毕竟已至仲秋孟冬时节矣。
　　今早定省，父皇仍是病体不愈，如一段枯萎朽木般躺在龙床上，干黄的眼中再不复当年沉谋纵断，杀伐天下的英气。只怕这次真是大江东去，其势不回了。
　　稍以时日，若自己一登大宝，一切都呈新鲜气象。现时朝中一班老臣，虽然无甚差池，毕竟资历愈弥，有时难免用不顺手，比不得自己提拔的年轻才俊，牢固一心。
　　而贺兰栖真，确是可塑之才，若这样埋没于乡野之间，未免可惜。
　　赵恒官场经年，毕竟心思深沉。熟知看人的分寸“宜慢不宜急”。耳闻相传做不得数，其人如何，亲验为准。于是略一思量，决定先将其调到京里，授个闲职，慢慢观测，再行定夺不迟。

　　打定这番主意，过几日找机会面圣，一番说辞，自然毫不费力隧了心愿。只是接下去的日子，眼看老皇帝的病一日重过一日，他作为太子也是一日忙过一日。直至严冬将届，老皇帝彻底陷入昏迷，朝中无主，许多案务，赵恒索性亲理。好在诏书已下，他权至实归。在李继隆和吕端一帮老臣辅佐下，逐日顺手起来。
　　待赵恒再次想起此事，已是一夜北风来，大雪纷纷落的正月里了。

　　这日议事后，在朝房里碰到罗子韶，顺口问起贺兰是否已入京任职。
　　结果子韶一脸暧昧，眨眨眼道：“殿下若想找他，只怕要到萍水阁去。”
　　“是吗？”赵恒心中一沉，略微不快，“可是乾清大街上那个？”
　　子韶笑道：“也只有这一个。”
　　谁人不知，这萍水阁乃京里出名的烟花之地，听子韶话中之意，摆明是说这贺兰栖真回京后经常留恋风月场所。
　　谦谦君子当洁身自好，何来这番荒淫之举？赵恒不由兴致大减，当下不待子韶续言，借口差事转身而去。

　　过了两日，赵恒受邀至参知政事吕端府中饮宴。席上金樽玉浆，珍馐百味。门下弟子，济济一堂。
　　坐了两个时辰，身边簇拥谄媚赔笑，满耳奉承之言，听得多了，耳朵难免生茧，索然无味。自默默喝了酒，待到戌时便告辞出来。

　　回府途中路过乾清大街，前方一人声鼎沸处，瑞雪映着灯红，抬头看去，见匾额上“萍水阁”三个镏金大字。几个年轻女子排在门前，浓妆艳抹，送往迎来的娇笑声传遍了整条大街。
　　赵恒骑马打那儿过，心中又掠过一个名字，原本抱定主意不再想，可现下路经此地，却不得不想起来。他承认，对贺兰栖真这个人物，心中始终存了一番道不明的好奇。
　　叹口气，也罢，去看一眼总无大碍的。当下勒马，对身后随从吩咐几句，只身朝那烟红酒绿而去。

　　进得门来，里面更是喧腾。入目姹紫嫣红，三五一群，两相成双。楼上一排厢房里灯火辉煌，传出密密一片俚曲艳调，参杂着劝酒笑闹之声，不绝于耳。
　　赵恒微蹙了眉头，站在厅中，一时间也不知该到哪里去找人。
　　有几位闲暇的姑娘，见他一人，又是年轻英武，一身雪白裘皮披风，贵气十足，忙热情迎上来。
　　被缠之人闲扯几句，要了个偏静些的去处，等坐定酒全，便将她们一一打发了。
　　端了酒杯，靠窗而坐，赵恒在房里自斟自酌，心中不禁苦笑。
　　宫中奏章叠垒盈案，自己却还有闲情逸致跑来见一个未必能见到的人，真又犯傻了不是？
　　有钱毕竟好办事，出手的一绽大银，好歹换来个稍许清静的地方。

　　略微四顾，这房间背街而坐，挡了不少喧闹声，布置的也还清爽。镂空大窗外一层细细紫竹帘子。透了帘子望出去，一方小院，四周合围，想必已是后院了。
　　院不大，但装点齐全。曲径通幽，假山重叠，临着一汪潭水。
　　再看假山之上，却有一亭，亭中靠栏处，一抹蓝色，倚出半个人身来，面向这边，静静地，只是倚在那儿。
　　这人不冷吗？
　　赵恒轻啜口酒，见外边又悠悠下起了雪，心道。

　　两杯热酒下肚，再看帘外，蒙胧中，那蓝色身影纹丝不动。那边无动静，这边厢心里却莫名一动，赵恒抬手去拉边上卷绳。
　　院中景致随着上卷的帘子清晰呈现眼前，满眼纯白雪色，唯内里一点幽幽淡蓝，却淡而自浓，柔和在清凉月色中。
　　这番美景，只画中见过，遥遥相望，竟不似存于浊世场中。
　　风月之地，居然还有此等冰清之所，赵恒看着看着，心中透了几分纳闷。一片宁静无隙中，到也渐渐悟出了谱。那么巧？便是他了？
　　这一想，也不过片刻迟疑，赵恒拿起酒壶，起身绕出房间，向院中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