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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豪门与寒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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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房阴冷潮湿,正月的日子里,只听得一阵阵森森的阴风自外刮进来,吹得那残缺的糊窗的纸张哗啦啦的直作响。
但库房到底比马厩强得多,至少没有那股腥臊的怪味儿,和时不时往人身上撩蹄子、甩尾巴,末了还会打喷嚏的马。
我背对着门蜷缩在地上,拒绝着一切的交流,成日只能见得阳光从窗户洒进来,在地面上缓缓移动着,再从窗沿上掠去。日子过得飞快,大约快到元宵了,不知为何,自除夕那夜,竟连连的下了七八天的雪。
也不知道月生是怎么过得这个年,往日都是我和她一处,吃了年夜饭,第二日便换上新衣裳,装扮得如花似玉一般去各处拜访做客,也算是行院家的老例儿了。也不知我不在,她有没有想我一想?
至于师哥,大约和香鸾正做着恩爱夫妻,期盼着他们第一个孩子的诞生吧?
我闭了一闭眼,不愿意再去多想。
若是这次不能如意,只怕我真的一辈子要和乔老五绑在一处了,直到他厌弃了我。如此这般,岂不愈发可怜可悲?
“咯吱”一声,当是门开了的声音。我懒得回头,除了送饭的,再没别人了,说来,倒也清净。
“嚯!什么怪味儿?”
竟是乔老六的声音,紧接着,听到有人赔笑说道:“六爷,老爷吩咐了,不许旁人轻易进来,小的们怕获罪,所以都不敢进来。里面那位也不理我们,饭送进去,也不怎么动。”
乔炳坤轻哼一声,说道:“你们别不管不问的,饿死了他,你们都不得好!”
说罢,听得一声哗啦啦的钱串子响儿,那几个人大约得了赏,欢天喜地的应了,说道:“不敢不敢!”
乔六满意了,叫他们都下去,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怎么着?不想活了?想把自己饿死?”
他见我不回答,又指名道姓的唤了一声“林仙栖”。
平时甚少有人连名带姓的唤我,更兼着这几日连和我说话的都没有,猛地一听,不由地浑身震了一震。
“六爷倒是想得美,”我冷笑,“你放心,我林仙栖必当留着一口气,看你们渐渐的败去!”
乔炳坤轻笑起来:“喲,林仙栖,你挺狠的嘛?在这里等着我呢?”
他声音往上一挑:“你就是凭着这么一副不屑的姿态勾得我五哥神魂颠倒,连父母都敢阳奉阴违的?”
他说话的口吻不阴不阳的,听得叫我很是不舒服,更兼诬陷我勾引乔老五,越发的叫我厌恶起来。于是冷笑:“他自己愿意作死,与我何干?”
乔炳坤听了,鼓起掌来:“好!好好好!好个与你何干!林仙栖,你真不愧是冷心冷面,无情无义啊!”他啧舌:“只可怜我五哥枉对你一番心意,还在父母面前百般的维护你!”
也许是我闲了那些日子,也许是乔老六激怒了我,总之我很是有热情,竟翻过身来面对了他,和他说起理来:“维护?难道他不应该?若不是他心血来潮,又自以为是,我何至于扮作女人模样,去讨你们父母的欢心?”
说着,忍不住往地上啐了一口。
乔炳坤脸上青一阵紫一阵,大约是被我抢白得动了气,忍了好一会儿,才将怒意压下去,装出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玩着拇指上的扳指说道:“如此说来,我五哥嘱咐我给你送取暖的火盆来,也是应该的了?”
我摇头。
乔老六见我摇头,脸色略有好转,来不及得意,就听我冷笑:“不过是自作多情罢了?谁又承他的情?”
但见得乔炳坤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脸色越发难看了。
我眼看得有两个人左右搭了手,端着一大盆烧得正旺的火盆走了进来,于是挑眉冷笑:“我可不是说着玩的,你要是不爱听,只管端了那阿物出去!我若拦一下,情愿给你磕头赔罪!”
若是乔老五听了,此刻已经火冒三丈,端了火盆撤出去了,可乔炳坤毕竟比他哥还阴损,如此也不恼了,亦是冷笑:“端出去?我劳心劳力的端进来了,岂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此刻就算盆里的火烧死你了,我也懒得管!”
好,如此应答才有意思!
我张开五指,理了理那已经打结了的头发,起身往火盆近处走了走,盘了腿,缓缓坐了下来,只管伸出冰冷的手来取暖。
乔老六冷眼看着我肆无惧惮的享受,忽然笑了起来,问我:“林七,你就不问问我五哥好不好?你知不知道,要不是五哥拦着,我父亲差点要抽死你?”
“大正月里的把人弄死,你们富贵人家不嫌晦气?”我扣了扣长了的指甲里的灰垢,浑不在意乔六蹙眉厌恶的神情。
真可惜,不是乔炳彰看了我生出厌恶来。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们这些士族豪门,觉得我们仗势欺人、为非作歹,还喜欢草菅人命。”乔炳坤抽出一块干净手帕递给我,见我佯装没看见,便收了那手帕,轻笑,“这就好比我们生来富贵的,就理所应当觉得你们比我们低贱。”
他拿脚来挑我的脸,被我躲开了。
“林仙栖,你懂不懂这个道理?”
我怎么不懂?我若不懂,当初乔炳彰侮辱了我,我就该跳河自尽!乔六也不是傻子,何必明知故问?
“懂,又如何?”
乔炳坤颔首:“你既懂,那就便宜了。如今我五哥在父母面前百般讨好,你就一点感觉也没有?林仙栖,我不问从前,我只问你,我五哥现在对你的这番心意,担不担得起你这个人?”
到底还是为老五来做说客的。
我不想和他打太极,直言道:“六爷,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不过就是说我林仙栖出身低微,能得五爷垂爱已是万幸,如今就该恭恭敬敬、感恩戴德的接受。六爷,你说是也不是?”
这番话,倒使乔炳坤愕然了:“你还能把奉承话说得这么麻溜?”
我越发不耐,遂闭了眼,说道:“我已经认命了,六爷又何必多费口舌?”
乔炳坤默然坐了一会儿,冷笑两声,说道:“好好,你仔细想想自己的命,将来再生乱子,传到我耳朵里,我替我五哥整治你!”
说罢,起身拂袖走了。
我一动也懒得动,只是睁开眼,静静地望着屋子里。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门又被推开了,听得一声“仙栖,你又吃亏了?”不由得浑身一震,定睛一看,竟是许久不见的陆隶。
陆隶的神色颇为泰然与自若,仿佛我从未向他的心口捅过刀子,仿佛我与他不过是旧相识。
他见我不回答他,竟上前一步,抬起了手,似乎要摸一摸我的发顶。我下意识往一旁闪去。
陆隶的面上浮现出苦痛之色。
我看不惯旁人露出这样的神情,随口解释道:“……我好几天没梳洗了。”
陆隶露出他那一贯的温和的微笑:“我不嫌你脏。”
只没再想拿手摸我。
“你好了。”我盯着他,从上到下的打量着,语气颇为肯定。
陆隶轻笑着摇了摇头,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对我笑:“仙栖,你给我的那一刀,至今这里还记着。”
他凝望着我,笑容越发的灿烂:“我觉得这个疤,实在很好很好。”
可惜,又疯了一个。
我板下脸,冷声说道:“我不觉得好,我只觉得那日不够使劲,也不够干脆。”
他捂了心口,做出一副伤情模样,用一种凄凄惨惨的口吻指责我:“仙栖,你竟要我死?”
“不然呢?”我淡淡一笑,“我也没有通天的本事,能把陆少加之于我的痛苦再施一遍在你的身上。我不能做,就唯有恨了。”
陆隶被我的话逼得连连倒退了两步,悲伤道:“为什么?为什么你我之间会落到如此地步?”
“为什么?”他问得我微微有些失神,“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起初,我是以为你与他们是不同的,后来我才发现,原来是我太过天真了。”
这句话一出口,我忽然悟了——陆隶本与乔炳彰、乔炳坤他们并无二样,不过披了一张略微像样的君子面皮,所以骗了我这样痴的傻子罢了。
不然当初,他为何要说我是“天真得可怕”呢?
也罢,也罢。
谁叫我当初识人不当,徒惹祸端呢?
陆隶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直瞪瞪一双眼,期期艾艾的望着我,可怜巴巴解释道:“仙栖,我最初就没有那些意思,不过是一是鬼迷心窍才干出那些事,如今我……”
改过自新了么?
我却不想听他洗白自己,噗嗤笑了一声,反问他:“陆少,事到如今已经无法挽回了,还讲这么多做什么?难道你还想学着五爷的法子,将我圈起来当个玩物养着?”
我笑得越发张狂:“晚了,我已经贱卖给五爷了,一个肉身只能卖一次,怕是不能再赊给陆少了!”
笑声越发尖锐,陆隶的脸色也越发惨白。
他忽然一步窜上前来,一把紧紧勒住我的手腕,逼视我:“仙栖,你真认给老五了?”
我冷哼:“难道陆少要和五爷抢?”
殊不知,我巴不得你们自相残杀。
陆隶勒着我的手劲越发重了,脸也凑得越近,鼻息悉数喷在了我的面上,发狠:“就算他杀了你的亲师哥,你也认了?”
瞬间的迷惑,随即我感到所有的血液都凝固了,嘴半张着,只是半个字也吐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