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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消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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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日飞快地流逝,快到我抓也抓不住,眼见得与乔五定下的一月之期就要到头了,却没了什么动静。我吃过一亏,也就知道了,他并不是厌弃我了,只是在伺机而动罢了。
无可奈何罢了。
他伺机而动也好,厌弃我也好,都不是我能掌控的,再也不用再多想了。
倒是香鸾的身子越发懒了,镇日的躺在床上,偶尔想吃点酸的,师哥就出门给她买一点橘子回来,剥了皮,喂她一瓣一瓣的吃了,相视笑一笑,宛若成婚多年的夫妻一般自然、恩爱。
这么多天,我只有一次,趁了师哥不在,偷偷的去看她。
香鸾一手轻轻放置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半靠在床前说了一些有的没的的闲话,在我喝茶的空儿,忽然问:“仙栖,你最近怎么了?脸色一直这么难看。若不是今日我请你,你还不来坐坐。是把我当外人了么?”
我并不知道原来自己的脸色难看,只得勉强一笑,说道:“没有,只是最近有些不舒服。”
香鸾叹了口气,拽了拽身上的锦被。
我听不得女人的叹气,更看不得素来要强的香鸾如此黯然,便故意拣她开心的说:“香鸾姐,你与师哥的婚期定了么?”
她笑一笑,摇了摇头。
我怔了怔,茫然:“出什么岔子了么?”
“谈何容易?”香鸾又是一声长吁,“我前日去找黄妈妈说赎身的事,拿了私房钱出来,她却说,你瞧这沁芳楼萧条的,眼下我要是一走,底下的姑娘怕是个个都按捺不住,这是不给她活路了。”
她淡淡一笑,说道:“你也知道黄妈妈那个脾气,说起话来磨人磨到死,说到最后连我自己也不忍了。想想也是,当初我不过是个无父无母被哥哥嫂嫂卖了换钱的孤女,要不是承蒙她养我养到这般大,早就饿死了。我暂时留在这里,就当是还了她的养育之恩罢。”
我叹一叹气,扭过脸去,说道:“他们圣贤人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只是因为自己没有落得要饿死的田地,才说出这样的酸话。人生许多事,不过冷暖自知罢了。”
这话刚一说出口,就觉不妥,果见香鸾照面上端详了我一番,感慨道:“仙栖,你近来真的越发消沉了。”她顿一顿,说道:“有些事,不看月生的面,也不看汉良的面,就凭你我交情,也都是可以对我一说的。”
她比月生,更尽一个姐姐的职责。
然而有些事,别说对月生或者是她了,就是对我自己,亦是十二分的不想提及,就是猛然间一想到,也会头疼欲裂。
我避开她打量的视线,伸手将她的手塞入被子里:“你瞧,手这么冷。”
说完,站了起来,对她安抚性的微微一笑,说道:“香鸾姐,早点休息吧。我先走了。”
香鸾知道留我不住,便把千言万语化作又一声长叹,缓缓将头点了一点,说道:“你去吧,有空来我这里多坐坐,陪我说说话。”
我应了一声,加快两步走了出去。
迎面看见师哥提溜了两盒蜜饯果品一样的东西,慌忙闪到了廊下的柱子后,直等他上了楼,这才缓缓走了出去。
在屋子里枯坐了半日,忽然看见长吉从外面奔走进来,说道:“七哥,陆家少爷叫人给你送了张拜帖来。”说着,递上了一张请柬。
我发了半日的呆,听了他的话,脑子才将将的转上一转,明白过来他口中的陆家少爷大概就是陆隶。遂伸手接过请帖来瞧了一瞧,乃是约我去品一品他珍藏的佳酿的。
虽说我从前好酒,可最近却没了什么吃酒的兴致,都说人生难得一醉,醉后纵然能忘怀伤心事,可最终到底都是要醒的。我总觉得,醒来以后的痛,是比醉前厉害千百倍的。
因而随手就将请帖搁在了一旁。
谁知又过了一会儿,又来了福禄,也拿着请帖,说道:“七师傅,陆家的请帖,请您过去赴宴呢!”
这个陆隶,今日倒是执着的很。
我接过请帖,仍不咸不淡的放在一旁。
长吉正在盘踞在床前不断的吐着瓜子壳,见我又将请帖放在了一旁,疑道:“七哥,你不去么?”
我摇一摇头,走过去从他手中抓过一小把瓜子,也磕了起来,权当是打发时光,说道:“不想去。这样的日子,过得也厌了。”
“我也是。”长吉那孩子,故意摆出一副大人烦虑的神色来,“天天吃酒唱歌,给姑娘弹小曲,一点意思也没有。”
他是小孩子气,我只是笑笑,又去端他刚倒出来的热茶。
长吉护食,忙来抢杯子,却被我飞快闪开了。
“七哥!”长吉嘟起嘴,“好容易凉了些的,偏你又来抢!”
我把温热的茶喝到了嘴里,这才笑道:“一口茶而已,瞧你那小气的样子!不怕你七哥笑话?”
长吉倒不是真的舍不得一杯茶,不过想着法子,哄一哄我罢了。此刻便又说道:“七哥,慢些罢。不是怕你笑话,是怕你手抖,把茶洒了一身!”
我轻笑一声,又要去打他。
终于真心的笑了一回,又见福禄走了进来,仍拿着一幅请帖,见了我,抓耳挠腮,愁眉苦脸的说道:“七师傅,还是陆家的请帖,陆家的人说,要是七师傅不接,就一直送到您肯去为止。”
我愣了一下,不明白此刻陆隶非要见我又是为了哪般。
长吉便笑道:“七哥,你这回怕是非去不可了吧?”
我心里没什么波澜,拿了那请帖,仍要放在一旁,心里想着他要是乐意送,便送罢,多攒一点,拿到伙房里给厨娘当柴火烧也是好的。
福禄一看见我的举动,连忙劝我:“七师傅,虽说眼下黄妈妈正在旁处做客,但估摸着时间,很快就该回来了。要是看见陆家的人一趟一趟的来送请帖,您却不肯去,到时候又是一场大闹,那多不好?”
他说这一番话本是想劝我一劝的,谁知落在我的耳朵里,竟有了威胁的味道。
我刚想将请帖放下,被他这么一说,又重新拿了起来看了一看,终是迫于黄氏的淫/威,收了请帖,对福禄报以一笑:“烦你去前面说一声,我换件衣服就去。”
福禄一听,喜上眉梢,笑道:“好咧,七师傅麻利点!”
说罢,一道烟的去了。
我便去找衣服换。
长吉看着我取衣服,问道:“七哥,你不是不想去的么?怎么又愿意去了?”
找出件墨绿色的外衣,这颜色乌糟糟的,倒正合我眼下的心情,便脱了外衣换上,说道:“去一趟也好,好歹有些进项不是?”
长吉点头,又问:“七哥,若是回来的晚,可要我告诉大哥,让他去接你?”
我背着他身子僵了一僵,脸面上也僵了一僵,幸而他没看见,便说道:“不用了,现在走夜路,我已经不怕了。”
这才知道,我与师哥之间生了嫌隙,外人却是看不出来的。
出了沁芳楼的门,就看见陆家的车马停在门口,那架势,外人看了,大约都该误会成见一个红牌姑娘吧?谁想到,却是接我这个琴师的?
想想觉得好笑,到底没耽搁,一头进了马车里。
我到的时候,陆隶正在他的家中独自斟饮,他已经微微有些醉意了,见了我,拍拍身边的空位子就让我坐。
我站着没动,看着他微醉的样子,莫名想到了乔五,又想起他们乃是表亲,心里愈发不耐,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
“陆少唤我来,究竟有什么事?”
他不说话,沉默着又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子,端起酒杯来满饮了一口,见我仍杵在那里不动,不由皱眉道:“仙栖,来陪我喝一杯都不愿意么?”
我盯着他晃晃悠悠的样子,知道他有些不清醒了,不由无奈——酒醉的人最是难缠,更何况我现在又没有心情伺候他。
但见他晃晃悠悠就要往一旁扑去,便好心伸手托了他一把。
这么一扶,他便来了劲,顺势抓住我,问:“仙栖,你为什么现在对我这般冷漠?当初你我之间一见如故,怎么就突然变了心肠了?”
他抓得我一痛,身上便如有了记忆一般,想起乔五弄我时的痛来,下意识就要甩开他。陆隶一见我要摆脱他,便抓得更紧了,酒气往我脸上喷来:“仙栖,你......说句话罢!”
“说什么?”
陆隶被我一问,侧头想了想,说道:“你就说,为什么总是避着我!”
他醉后无理取闹的模样有些好玩,我忍了笑,见他糊里糊涂的,便好心给他解答:“不为什么,只为着你是乔五的表哥罢了。”
他听了,有些茫然无措:“就因为这样么?不因为别的?”
这话便古怪了,我想了想,不太明白,只得反问他:“还能因为什么?”
陆隶皱了皱眉头,似乎反应不过来,半天喃喃说道:“我以为你都知道了......,所以才怪我。却只是因为老五的缘故么?”
我更加想不明白了:“知道什么?”
他显然没想到自己会说漏了嘴,发怔片刻,执起酒壶就对嘴往下灌去。有些酒水来不及吞咽下去,纷纷顺着他的嘴角流了出来。
我干瞪着看他死命灌醉自己,一时颇为无奈。
还没等他灌完这一壶,就见一个丫头闯了进来,后面跟的是一直想阻拦她的家仆。我仔细一看,却是香鸾身边的翠儿。
那丫头一见着我,扑通往地上一跪,大哭起来:“七哥,出事了!汉良哥、汉良哥......”
她哽咽着说不清楚,我连忙问道:“大师哥怎么了?”
丫头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汉良哥被官差抓走了!说、说他杀人越货!”
我一听,浑身的力都被抽走了,瞬间瘫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