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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当时的月亮 ...

  •   那年明月若不是流泻出惨淡的光,他倒在地上的时候心中也不会泛起波涛汹涌的忧伤。

      几个小时前,他搂着齐筱玉坐在公园的长椅上,问她想要去念哪所大学。她嘻嘻笑着说,一定要和他呆在同一个城市。然后齐筱玉依依不舍地回家去了,她是个好孩子,知道该回家复习。他却依然吃吃地坐在那椅子上,发呆。

      一个星期前他被学校记了过,因为教务处认定他在模拟考试中抄袭了。他的成绩本来就很差,这样的惩罚在很多人看来再正常不过了。只有齐筱玉相信他没有作弊,但他却始终没有告诉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其实是他前座的另一个同学作弊,怕被老师发现而把纸条扔到了他的脚下。可是他不愿意解释什么,因为他知道没有人会相信他。他本就是个自甘堕落的人,他不会认为自己有多伟大,为了凑足父亲的医药费而做一些常人根本不会去尝试的事情。他只知道有人养育了他,他就必须报答。当他明白自己报答的方式并不是养育他的人所需要之时,他后悔万分,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来弥补。

      他想到被厨房油烟里熏得整天咳嗽的母亲,想起躺在床上还不忘整天关心他学习的父亲,他想起每天早晨给他第一个微笑,把整个一颗心都给了他的齐筱玉,他忽然感觉到很深重的痛,痛得他想流泪,可是最终还是忍住了。

      一个戴鸭舌帽的矮个少年出现在怀杨的面前,脸上挂着蔑视的笑容,很多人都叫他阿四。他是临街另一所中学的学生。阿四也参与了高一那年在湿地公园的打斗,当时还被怀杨把左脸给打肿了。

      “你究竟想干什么?你真的想好了吗?”阿四的声音如同他的笑容一般冰冷。

      怀杨笑了起来,说道:“我当然想好了。”几天前他和父亲大吵了一架,虽然他知道那个他口口声声喊着“爸爸”的人并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但十几年来他一直都能感受到如山的关爱。他没想到那次争吵之后父亲的双鬓一夜间斑白,他知道自己深深地伤害了爱他的人,他该忏悔。

      阿四把帽子摘了下来,抖了抖,他的左眼有些歪斜,似乎是经常打架所致,“怀杨,我敬佩你算一条好汉,你快走吧。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你知道的太多了,他们要对你下手了。”

      “你是说贩毒的事?我和你们是一条船上的,为什么要对我下手?”怀杨懒洋洋地倚着座位靠背。

      “你有一个那么有钱的女朋友,为什么还执意要做下去?她一定会帮你负担你爸的医药费的。你要是早两年说收手,一定不会像现在这么难。你上午为什么要给方冰打电话说你不想做了?”

      “我想考大学。”他淡淡地说,“我想过一种新的生活。”

      阿四脸上的笑容冷漠而凄凉,“你不可能过上新的生活,你自己应该很清楚。就算你保证绝对不会把事情说出去,他也不会原谅你的。”

      “那我也要试一试。”

      阿四叹了口气,说道:“方冰说,要再给你一次机会。他希望你去找他说清楚,毕竟咱们都是别人手下的小喽罗。我的建议是,也许你可以走得远远的,先躲一阵子。毕竟你以前和大家都是出生入死的交情,过一段日子就不会有人再追究了。”

      “我会去找他的。”怀杨的眼神迷离而阴暗,夜已经来了,他还有出路吗?

      他去找方冰,阿四跟在他的身后,两人都没什么话。他走到那栋别墅楼下的时候,发现了一辆帕萨特十分扎眼,好像在哪里见过。进入一楼大厅,他看见好几个曾经熟悉的伙伴正用冰冷的目光望着他。他不说话,上了二楼。径自走到尽头的房间,敲门。门打开的时候,方冰一脸严肃地站在门口,说:“你等一会儿再进来。”怀杨隐隐地看到方冰身后站着一个女孩,他分明认出那个女孩就是他的同学——甄月。

      方冰并没有把门关紧,怀杨和阿四就在门边等着。他们可以清楚地听见屋里的对话。

      “你是在开玩笑吧?”方冰的声音显然带着怒气。

      “我不是开玩笑,我当初帮你们做这些事情也是因为好玩。这次货丢了,你不能怪我。”那是甄月的声音,平静而依然盛气凌人。

      “你以为你是谁?”方冰坐了下来,冷冷地看着她,嘲笑着她的不知天高地厚,“你只是为了好玩?当初是你自己先闯祸要我给你个机会收拾残局的,你难道忘了。”

      甄月有些畏惧了,她低着头,她不会忘记几个月前听几个初中同学教唆,头一次跑到一个迪厅去玩的场景。她是一个生活在华丽的鸟笼里的人,被禁锢了太久就难免急于想要释放。她慨叹着自己以前对这个花花世界不了解的同时,惊奇地发现了一个隐蔽的小房间,小屋虽然门虚掩着,从里面却发出喧闹和吵嚷声。她经不住好奇就推开门,发现一群人在聚众赌博。屋子里二十几个人发现一个女孩子突然出现,着实觉得有趣,便问她是不是愿意加入。她只以为这里的一切都是新奇好玩的,而不知道她即将承担的后果。所以当她发现已经输掉二十万的时候,整个人都吓傻了。她不能打电话向家里求救,因为她不能让父母知道自己来了这种地方。就在这个时候,赌局的老板出现了,那就是七年前的方冰,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那时他自然没有七年后的风光,却有着同样的冷漠和残忍。方冰给了她一个出路,也在她以后的生活里放置了一颗定时炸弹。她从回忆中清醒过来,轻声说:“那个……我……我真不是有意弄丢的。你也知道,我平时要上课,现在还要准备高考。我帮你卖这个也不容易。上次我看有警察来,就顺便冲到厕所里了。当时我也没多想,我真不知道会造成这么大的损失。”

      方冰叹了口气,他的眼里忽然有些狡黠的成分,他冷冷地说:“其实我知道你的家世背景。最近改选,听说你爸爸很有可能直接提到市长的位置,我没说错吧?”

      甄月愣了一下,她被彻底吓坏了,她皱紧了眉头,说道:“你……你问这个干什么?”

      “不干什么。只是有很多事情都想有人帮忙行个方便。”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嘲讽。

      “不可能!我爸爸怎么可能帮你们!我不可以让他知道我做的这些事!你们也别想借助他做任何事!”她很激动,但她感觉到了自己高亢声音之下掩藏的胆怯。

      方冰自然不会告诉她一切只是一个小小的圈套,因为他知道她猜得到。他微笑着,似乎在开导她,说道:“其实,我们并不想麻烦你父亲的。其实不让你父亲知道也很简单的。将来你就会明白了,很多时候,你说话也是很顶用的。市长千金一句话下来,还有人敢说不吗?”

      “我……我只是个高中生,谁会听我的?你不要开玩笑了。”

      “你马上就不是高中生了吧?我看,咱们还是成为朋友吧,这样多好,以后有什么事情都相互照应一下,来日方长嘛。”他的声音似乎柔和了很多,只是他脸上那一抹威慑感却让甄月着实感到胆战心惊。

      她抿着嘴唇,半晌没有说话,忽然抬起头,说道:“也就是说,只要我帮你做一些事情。你就不会把我做错的事告诉我爸爸?”

      “你什么也没有做错。”方冰的笑很平淡,就像在安抚一个受伤的小孩。

      甄月从那个房间走出去的时候脸上挂着沮丧和愤怒的神情,她知道一切都没有结束,只是一个开端。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她贩毒的照片已经被放在了父亲的办公桌上,被要挟的不仅是她,还有她父亲。她更没有想到走出房间门之后与她擦身而过的竟然是怀杨,那个沉默的同班同学。她看着怀杨走进去和方冰对视,她知道自己的秘密已经被怀杨发现了。她的沮丧又增加了数十倍,她感觉到头晕目眩,没有方向。她不能让学校的人知道在她身上发生的事情,她咬紧嘴唇离开了那栋别墅,心里却有着七七八八没办法平复的愁绪。

      一个小时后,甄月坐在车子里,打开车窗,感觉到清新的风吹了进来,心却沉到了海底。她不想回家,所以一直让司机绕圈行驶。她低垂着眼睫,轻声对司机说:“把车停在路边吧,我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你把车开回去好了,我一会儿走着回家。”她下了车,发现自己竟鬼使神差地让车停在了自己就读的高中门口。她的高中,实现她各种虚荣与骄傲的地方,她越来越觉得这里很虚幻。她站在校门前,感觉到仿佛身处在一个漩涡中,而她在一点一点地下陷。她无力地望着教学楼,甚至觉得这座建筑物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她蹲在地上,良久,犹豫了一下,拨通了齐筱玉的电话。

      “筱玉君,你在复习吗?”

      “是啊,很快又有模拟考了。”

      “我……我……”她终是说不出想要倾诉的话,因为她在考虑纵使是如此相交甚密的好友是否足以托付秘密。

      “月,怎么了?”齐筱玉关切地问。

      “我……没什么……算了……你继续学习吧。”她挂了电话,咬着嘴唇,由于用劲太大,差点咬出血来。齐筱玉是什么人?是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如姐妹般的朋友。可自己如此不堪的处境可以让她知道吗?不行!我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我不能让别人看到我的疮疤。甄月这样想着,咬着嘴唇的牙齿更加用力了。

      她沿着校门前宽宽的马路走着,路灯很亮,行人三三两两,没有人能体会到她的恐惧与焦虑。她走了二十几分钟,发现自己好像迷路了,因为她竟然鬼使神差地走到了一处平房聚集的区域。由于每天上学都车接车送,她甚至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到过这里。她决定打电话让司机来接一下。此时,她似乎隐隐地听到一些声音,一些奇怪的声音。她循着声音走过去,看见一个破旧狭窄的小胡同里正有一群人在殴打一个人。她辨不清那些人究竟是谁,本已惊慌失措的心更加惧怕起来,在这种地方看热闹是很危险的,于是她决定离开。可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打人者中的一个说道“怀杨,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怀杨?她睁大眼睛,转回身去探头望去,那幽暗的路灯下,有一张惨淡的脸上沾满了鲜血,那是怀杨,是怀杨。他怎么会被一群人殴打呢?甄月怀着强烈的好奇和另一种畸形的心态一直观望着。过了十几分钟,那群人散开了。她等所有打人者都离开的时候,缓缓走到怀杨的面前。男孩微闭着双眼,气息微弱,衣服已经被打烂了,满身满脸的血迹。但是,他还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他没有死。那些人并不想把他打死,因为他们曾经是伙伴,他们只是想要给他一个教训。

      怀杨艰难地睁开双眼,他很惊异,忍着疼问道:“甄月?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甄月,你不该和方冰那些人走得太近,那样对你不好。”怀杨善意地提醒着,毕竟甄月是他女友的好朋友。

      她的心突地被揪了一下,她冷冷地瞪着怀杨,问道:“你……你是在威胁我吗?”

      “什……什么?”他浑身都被疼痛侵袭着,他知道即使是嘴角动一下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但他还是想告诫甄月不要和方冰那样危险的人来往,那将是一条不归之路。他已经开始耳鸣了,他只能看见甄月的嘴一张一合,却无法辨析出她说的是什么。但他还是以为她会救他的。

      那轮清冷的明月映在暗蓝色的夜空中如同一盏灯火,却无论如何也不能照入这两人的心中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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