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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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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陈深担任的是黄埔十六期的教官。
想他一个随波逐流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就被推到了这样一个位子上。虽然他的专业课学得的确不错,当老师也不会误人子弟。
但他确实是不愿意的。
尤其,要他带的这期几乎全是女孩子。而且,无一例外,都是大家大户出来的千金小姐,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像是来黄埔学一期学习班就能报效国家一样。
无非就是来打发时间或者来镀金的。陈深这么想到。
他到达青浦训练营是九月底,而十月初,第十六期的学员也都到了。
果真与他想的一样,就是一群未经世事的小姑娘,完全不知道接下去的三个月要面对的是什么。
唯一一个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一个叫徐碧城的女孩子。
她不像身边那些或大家闺秀,或小家碧玉一般吃不得苦,动辄就泪流满面,面对哪怕是体能训练都能一声不吭地完成任务——有一次陈深也不知自己是故意使坏想欺负一下她,还就是突然想逗逗她,在全员解散后,把她一个人留下来,绕着宿舍楼跑圈。
一圈大概四百米,我不喊停就不许停。
陈深这样大声喊道。
他看到少女的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开始弯腰做热身。然后就一言不发地跑了出去。
陈深以为她很快就会放弃的,哪怕不向他求情,哪怕只是给他个认输的眼神,他也就算了。
没想到,一直跑了十二、三圈,天都渐渐暗了下来,她还是咬着牙跑着。
别说认输的眼神了,连个不认输的眼神都没给他。
陈深慢慢地走向那个明显已经体力不支步履蹒跚却还是坚持跑着的少女,还是不忍地说:
“行了,停吧。”
下一秒,少女就直接倒在了黄沙垫的路面上。
陈深抢上去扶起徐碧城的背,使劲把她拉了起来。
“别躺下,站起来走一会儿,不然心脏受不了。”他说着,“你有没有头晕恶心想呕吐的感觉?”
只听得少女“啧”了一声,又摇头:“倒是不想吐,只是有些饿。”说着撇了撇嘴,“中午的菜太辣了,我只吃了一个馒头,看来是不够。”
这是陈深记忆里,和徐碧城的第一次对话。
陈深扶着她满满地绕圈走着,低头便能看到少女略长的披肩发,可爱的发旋。他突然灵机一动,从口袋里掏出三颗包装精美的奶糖,递到她的面前。眼见着徐碧城一脸惊讶地抬头看他:
“这是?”
“进口的奶糖。我从上海带过来的,很甜。”
看着少女一脸防备却还是偷偷地抠着手指头犹豫不决的样子,陈深笑了笑,动手剥了一颗糖放进了自己嘴里,又继续摊着手掌,示意这糖没问题。
徐碧城眨眨眼睛,还是取过其中一颗,轻轻地先闻了闻,似乎是闻到了喜欢的味道,拆了糖纸小心地吃了下去。
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笑得完成了两弯月牙。
陈深的笑容也加深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罚你跑步么?”
年轻的女孩子穿着宽宽松松的作训服,在越来越暗的夜色下显得那么消瘦,她踢了踢地上的土,因为嘴里含着糖,有些含糊不清地说:
“还能为什么?看我不顺眼呗?”
“为什么看你不顺眼?”陈深又追问。
徐碧城立住了脚步,抬头看着这个平时看上去笑嘻嘻但就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凶巴巴的陈教官,咳嗽了一下:
“因为,我不像个女孩子嘛,我听这话都听腻了。”
“都有谁说?”陈深皱起了眉头。
“谁都在说,”浅蓝色作训服包裹下的少女看上去一点都不受打击,“说我面无表情又不合群,聊天也聊不起来,像是不用跟人沟通一样,”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不过我觉得这样挺好的,不用跟她们打交道,一个人轻松。”
她轻快地跑了出去,对着天空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回过头看向陈深:
“所以你看我不顺眼也是很正常的嘛。你很喜欢女孩子不是么?”
陈深一时语塞,看着面前的少女竟说不出话来。
“我也不会怪你,反而要谢谢你。一来我不讨厌体能训练,二来,”她笑了笑,“你对我凶一些,那些女孩子反而会对我好一些。免得我回去的时候发现连被子都是湿的。”
“碧城,”他突然出声喊了她的名字,看着少女一脸诧异地看着自己,陈深觉得自己的确有些唐突——和没控制住,但他还是继续说道,“你头发长了,我帮你剪剪吧。”
徐碧城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竟然咧嘴笑了下:
“陈教官,你能帮我剪成寸头么?”
“什么?”陈深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是贴头皮那种长度,好收拾好打理,”她轻巧地甩甩头发,“现在这个长度太累赘了。”
陈深赶忙上前抓住她的肩膀,很认真地说:
“别想不开啊,我真心的告诉你,别因为被周围的人排挤就跟自己过不去,”他顿了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这么好看的头发,剪了多可惜。我帮你修一修吧。”
徐碧城突然笑了起来,把他的手从自己的肩膀上狠狠拍了下去,然后就是一个白眼:
“陈教官,别在我身上浪费心思了,那里…”她指着陈深背后的宿舍楼,“那里有的是想得您宠幸的女孩儿。”她很干脆摊摊手,又向陈深点了点头,“谢谢您的奶糖,我很喜欢。再见。”
说着就往宿舍楼跑去。
留给他一个沉默的背影。
陈深不否认,他似乎是有点被触动了,虽然他也不知道是她的哪一句话哪一个动作打动了自己。
她是一个多么鲜活的生命,强烈地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对于被不平的对待也能选择最适合自己的方法去面对,不卑不亢,也不易为诱惑所动。
她不同于自己这些年遇到过的任何女性,不,甚至不同于任何别人。
幸好她是个女子,若她是个男人,想必一定会成为自己强大的敌人。
无论哪方面都会成为劲敌。
陈深为自己这样的想法笑了好久,但眼睛却一直移不开少女离去的方向。
“陈队长?”陈深晃晃脑袋,仿佛听到有谁在喊自己,“陈队长,你还好么?”
他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几天前才刚被自己下了挑战书——挑战书的标的物还是他妻子的唐山海。陈深突然对自己刚做的梦生出了些抱歉。
毕竟徐碧城现下还是他的妻子。
他慢慢站了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地问:
“唐队长?什么事。”
“处座让你去他办公室一下。”简洁利索的回答,很有唐山海的风格。
“平日里不是打电话叫我,就是让碧城——唐太太来喊我的,今天竟然换了唐队长,我是由点受宠若惊。”他不好意思地替自己找着借口。
“碧城她正在整理档案,一时半会儿没空,”说着唐山海就打算往外走,但还是回头看了他一眼,“陈队长,很多东西,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不要太执着于已经失去的东西。”
陈深笑了笑,没有说话。
只是做了个“请出去”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