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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对牛弹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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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鲁寺外,眼见不早,松青盼了半天没盼来夏煦,真是急得团团打转。正想着上山去寻,见夏煦双臂环胸的从林间走了出来。“我的小姐,您可算是好好回来了!”
恐她搅了灰狼的好梦,夏煦裹紧两臂,“马车上可有御寒的备用衣物?找些出来……”
松青伸脖子往夏煦怀中瞄了一眼,“小姐……就是这样裹着这虫子下来的?”
能把这狼崽子看成虫子,松青的眼神也是够“独特”。夏煦不跟她解释,登上马车自己找去。
“还是奴婢来吧!”松青随后上去四处翻找着。终于在一角落处拉出一件夏玗的破衣裳,松青赶紧递过去。
换下狼崽子身下衬着的那块湿淋淋的衣角,松青才发现夏煦左手缠着一块青布。殷红徐徐溢出,已将布条浸染的不成样子。
“小姐——”
知道她要说什么,夏煦示意她安静些,便揣着那小东西靠在一旁。
松青胆小,泪多。夏煦不想她担心,亦是不想听她没完没了的哭。只因她哭起来,委实闹人。
松青是在夏煦六岁那年被带回府中的。夏煦选中她来自己身旁,只因为她长的清秀,两个圆溜溜的眸子像是会说话一样。
可是后来,夏煦没少抱怨自己眼拙。松青怕水,夏煦有一次在院中荷花池玩水,不小心将锦履踢进池中蓬叶上。松青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跪着求夏煦别让她下水去捡。
夏煦真是哭笑不得,她也没让她捡啊!
松青怕水夏煦是理解的,女孩子家谁没点怕的东西。可她倒好,竟然连鸡鸭都怕。每每去火房走一趟,总要两眼通红的回来。黎娘也是没法子,需要时只得自己亲自跑。
夏煦曾悄悄问过松青为何恐惧鸡鸭,她的回答倒是让夏煦更无话可说:“鸡鸭嘴巴长,会啄人。”
对待松青,夏煦除了叹气,也就只能叹气了!
好在她除了胆子小,行事还算利索。有松青在,芙蕖院内琐事,乃至整个东院,平日里,无需她费心思……
“小姐,您怕冷,当心冻着了。”取来薄毯为夏煦披上,松青果然安静不再打扰。
日影西斜,没了暖光的道上,融化的雪水迅速凝结成冰。马车缓缓行驶着,还是不时的打滑。
回到府中,天已经黑透。夏煦着府中婢子去梨晨院报了安,径直回到自己院内。
黎娘解下夏煦身上的斗篷,“苍云山上冷,这一路巅着想必小姐也累了。老奴让厨子备了些热汤,等着小姐回来热了喝。”
夏煦饮了口茶水,说“好。”
细心的黎娘瞥见夏煦的左手,着实一惊,“小姐怎么受伤了?”
“被树枝刮了,黎娘不必担忧。”她这么不甚在意地一言,黎娘收回想要扯开青色布条的手。
夏煦轻柔地从怀中取出那小东西,“黎娘顺带着看看哪里有畜生的奶水,让下人端一些来。”
“老奴方才都没瞧见,小姐竟揣着只狼崽子?”黎娘和颜一笑,轻点了它的脑袋,“这么小,怕是难养,老奴这就去火房看看。”
不愧是见多识广的老仆,一眼就能瞧出这是狼。
等黎娘出了门,松青一下瘫在门口,两行泪迅速的就滚了下来。“小姐,您不是说这是虫子吗?怎么就成狼了……”
夏煦就知道松青会腿软,低头暗笑着没有答话。可这说它是虫子的明明就是她自己,夏煦这一路可是真的什么也没提……
为使小羊来年不饿肚子,冬季里,一般都是母羊孕期,极少产奶。可老夫人喜欢羊肉,好像是只要出自羊身上的她都不排斥。火房的厨子们也会投其所好会用羊奶做一些锦堂富贵糕送到檀香园。趁着这机会,黎娘找起来也不太难。
狼崽小,吃不了太多。黎娘拿一小盅羊奶也就将它喂饱了。
想着天冷,夏煦让黎娘用那件破衣裳为它围了个暖烘烘的窝,就放在榻前不远处。室内多烧起几台火炉,进门就暖意融融的。
难得见夏煦对什么事上心,黎娘也欢喜着。想着只要她能高兴些,做什么都好。
次日鸡鸣,灰幕未退,晨明微显。松青为夏煦换上往日的银纹窄袖交领长服,在腰间以雀蓝纺边玄色革带束紧,悬短柄腰刀。再将长发紧梳结髻,戴上平顶漆纱笼冠。
黎娘和颜进了门,“老奴端了些蕙仁玉露粥来,小姐吃些再走吧。”
夏煦点了点头,将手中巾帕递还青松。厨娘的手艺还是不错,这玉露粥入口软腻腻的,很是舒服。一夜翻来覆去的,夏煦也有了胃口,黎娘恐怕她饿着,催着用了差不多一大碗,肚子真撑的进不去才肯准她放下。
开了门,一阵夹带着雪片的呼呼声席卷而来,吹的肆无忌惮。一丝丝迎着面,再趁机钻入脖颈,夏煦禁不住一抖。
她扶了扶剧烈晃动着的冰寒腰刀,定神阔步向外。
冽风凛凛,如刀刺皮肉。
“夏大人早啊——”
至军械监外,迎面一人着与她同等样式的公服,身姿俊逸,步履潇洒,勾着唇角慢行而来。
只不过,那弧度一看就“不怀好意”,尤其一双漆黑的眸子,眼波上下轻扫,落在夏煦身上的目光内外皆是精明。
见惯了张澄的这幅欠揍的样子,夏煦懒得搭理他。
至青石宽阶,他撩起衣袍,举步跟上,边行边熟络地对着夏煦道:“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原还不以为意,近些日子夏大人告假于府,可算是让我深有体会。夏大人呢?这几日有没有想念我?”
夏煦淡淡瞥张澄一眼,未予应答。
说起这想念?她对眼前的人着实生不出其他,倒是对挥拳头打在他脸上的感觉,日思夜想!
军械监,是大周掌管兵器的武库。剑、矛、戟、刀、戈、镦、斧等,包括军用铠甲,皆属军械监掌管。上有军械总督一名,副督两名。下设督监正使一名,副使两名。
这督监副使一职,只管平时军械配置抄录,偶有外出押送之责。
也就夏煦与张澄二人了。
身为女子的夏煦与他平起平坐,他能高兴吗?
可往常顾及夏煦的父亲在,他并不敢太过放肆。只闲来在小事上跟她斤斤计较,时不时的,还会耍些小心思。
可即便如此,也从没在夏煦这里占到一点好处。又没办法,也就只能卖个嘴。
这一旦卖起嘴来,自然就容易起争执。起了争执又动手,不足为怪。
“你别不理人啊!”见夏煦不语,张澄死皮赖脸地撵了上去,“夏大人见了我就冷着脸,是嫌我今日表现的不够热情吗?”
夏煦停步上下打量一番,“军械监内的事,张大人又做不完了吧?您要真闲,把这热情放在公事上,少往我案上堆,成吗?”
张澄嘴角抽搐,“我在你眼里,就这形象?”
夏煦冷笑,“张大人且算算,共事这几年,您还有什么好形象是可以拿得出手的?”
一句话噎的张澄脸红脖子粗,无奈又无力,教他无言辩驳。努力平复下来,他再次追上夏煦的脚步,“行了行了,我以后不再针对你,尽量竖立个好形象给你瞧瞧,可好?”
他这样说,夏煦完全不信。也不转头看他,撂出一句:“大人是觉得,竖立形象这种事情,很容易吗?”
说完也不看他反应,撩袍进了一侧文间。
“不容易吗?”张澄挑了挑眉,立在院中暗自思索。
好像……是挺不容易的!
尤其是在夏煦这里。
冷风入侵,打算就此痛改前非的张澄狠打了个寒颤,慌忙随在夏煦身后。
进了门,他的书案与夏煦相对,离得并不远。可他并未安静坐回去的意思,咧着嘴一笑,便趴在夏煦面前的书简上,“夏大人——”
夏煦一看他这笑,就没觉得是什么好事,“别再打什么主意让我帮你。有眼睛的,就往我案上看看。”
张澄果真垂目看了一眼。
他之前,是总是这样“欺负”过她。可他也没占着便宜啊!
张澄抿抿唇,立刻做出一本正经的模样,“我是找你有事!很重要的事情。”
夏煦抽出一册竹简摊在案上,头也不抬,“没空!”
“你有。”
“没有!”
“借只耳朵听听也不行?”
“不行。”
张澄崩溃扶额:“哎呦我的大小姐,真是正经事,您就不能给个开口的机会吗?”
夏煦挑眉,“你不提大小姐还好,越提,我就越是不想听。”
“真是自作孽!”他使劲捏一把自己的脸,手还没放下,往前再挪几寸。使劲一扯,唇角勾的夸张至极,咧出个谄媚虚假的笑容来:“夏大人——”
“小的求夏大人,施尊耳勉强听听如何?”
“别笑了。”夏煦毛骨悚然,漠然白他一眼,“你说,我听着。”
终于得了允许,张澄立马支张脸凑过去:“前些日子,我无意间在总督房外听到一消息,你猜是什么?”
他神神秘秘地左右瞄了一眼,压低声音继续道:“上头说楚王殿下不日归城,因军械监先前疏漏造成茫荡之战失利,很可能会先来军械监严查一番。”
“你确定是无意间听到的?不是特意偷听的?”夏煦暗自研磨,漫不经心道。
张澄郁闷不已,“您关注的地方能正常点儿吗?”
“管他谁人要来。”夏煦道:“你我只负责动动笔,再查也查不到你头上,急的跟个兔子一样做什么?”
张澄只觉得自己是在对牛弹琴,恨不得敲开她脑袋看看里头装了多少水,多少面。
“你的脑子呢?被浆糊腻着了,就不会转转吗?这事情就算查不到你我头上,那上头总要动的吧?”
夏煦阴着脸,“你有脑子,转一下我看看?”
张澄吃瘪,好半晌才挤出一句:“你这人,怎就……怎就这么不开窍?”
而且,除了一张脸,完全没有一点儿女人的样子。
想想还是觉得她以前好,清冷不爱搭话,哪像现在这样,好的不学,跟着他学会肆无忌惮地呛人。
张澄忍了忍,将一肚子怨言憋回去,“说真的,你就没有半点心思?”
“没有!”夏煦冷冷回一句,便不再与他谈论这个。
这军械监原属北军,归执金吾所辖。而前任执金吾,正是夏煦的父亲夏岩。
夏煦能以女子之身明目张胆往军械监跑,大数原因就在此。
可因朝中缺良将,在北梁兴兵来犯时,圣上烦闷不已,最终只得亲旨指派执金吾领兵御敌。
夏岩这一去,便是三年,归来的也只有鲜血淋淋的尸体。
自夏岩之后,军械监便归了南军卫尉。
若是军械监有漏,严查之下定会牵扯许多。楚王考虑到各方利益,能不能动,会不会动还犹未可知……
现在刚有这消息透出,估计盯着那位置的人不在少数。夏煦本就志不在此,又怎会生了争抢的心思?
她如今最大的愿望,除了保夏家安稳,便是有朝一日能随军出征,抗击北梁。以全了父亲与兄长生前未完之事……
而对于军械监谁上谁下,她并不在乎!
“你真的不想?”张澄似是不死心,又有些不太相信的追问道。
可夏煦埋头书写,根本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