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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三十六章 连阴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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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飞速流逝,转眼已是深秋。天气在一天天变凉变冷,康雷荔的心也一天天变得又冷又硬。离开吕夫人家已经快一年了,在此期间,她饱尝了世态炎凉人间冷暖,一个人无助地挣扎在社会的最底层,眼泪成了她最好的伴侣。她从心里恨自己无能,恨自己越来越软弱,怎么总是在不知不觉间就流下了眼泪。的确,流泪成了她发泄抑郁的最好方式,她怎么可能不哭?人生走到了这个地步,不哭才是真的可怕。
康雷荔又找到了一个新主人,且在新主人家里已经做了快一年的保姆了。她自己和主人家也都还满意,正做得好好的,她却不得不准备离开了。看着倾注了自己心血和情感的漂亮整洁的房间,想想自己就要告别这个家,康雷荔心里又苦又涩,不是个滋味。凭心而论,她是从心里不愿意离开这个让她又是喜欢又是恨的家,不过不离开又怎么再去面对这家人家呢?她与这个家庭的缘份已经断了,没有理由再呆下去了。
原本,她在新主人家做得好好的,新主人对她也不错,她也尽心尽意地为新主人家服务,博得了主人全家的认可。尽管主人家的儿女们偶尔会回来挑点刺,但她总是以长者的宽容之心,给予理解,一笑了之,不与之计较。
新主人的家,是一个令人羡慕的家庭。主人姓付,五十七岁,是燕东市某局的一位在职副局长,收入高,住房大,有一定的社会地位,人也很幽默,经常会说几句“像我这样的就不会有什么大出息啦,是副局长,本人又姓付,你说还能有什么出息?”之类的幽默话语自嘲一下。其实,这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不过用幽默的自嘲话语说出来,跟简单的发发牢骚效果完全不同,既表达了本意,让人听了又很容易接受。跟康雷荔在一起时也一样,付局长有时也会说上几句玩笑话,借此调解气氛,这让康雷荔紧张的情绪放松不少,也让康雷荔高看了他不少。付局长还有一双事业有成的儿女,外加两个机灵活泼的孙子外孙,儿女们各自的家庭也都很幸福美满。
只是,好事不可能都降临在同一个人头上,不幸得很,付局长个头奇矮,只有一米五五左右,且又在两年前丧妻,丢下他孤伶伶的一个人,晚年的日子很不好过。虽说他还有一双儿女可以为伴,只是孩子们各有各的家庭,各有各的事业,不能经常陪伴在父亲身边,这让他更觉晚情无可寄托。付局长工作很忙,晚上应酬也多,家里的一些事情自然就顾不上多少,弄得家里家外凌乱不堪,诺大个房子竟弄得不像个住人的屋,于是,就想找个人来帮忙照顾一下家务。
正好,康雷荔从原主人家里出来,急着找事做,于是通过中介,康雷荔成了他家的保姆。刚开始,对个子矮矮的男主人,康雷荔从心里不敢恭维。什么嘛,还副局长呢,那么个小个子。可是时间稍一长点,康雷荔就看出了门道,原来当官的家和普通老百姓的家就是不一样啊。别看男主人其貌不扬,个子比康雷荔还要矮半头,可官位却不低,家里是要什么有什么,什么东西都不缺。每逢节日,前来送礼的人络绎不绝,几乎挤破了他家的门槛。送的礼物更是让她大开眼界,从吃的用的玩的到大把的钞票,应有尽有。慢慢地她开始对这个家里的小老头另眼相看了,最后竟然有了想嫁给他的想法。个头矮就矮点呗,岁数大就大点呗,只要今后他能给我和虎虎一个安稳的家,对虎虎的将来负点责任,人差点我也认了,跟了他,再差劲也比顾洪光强吧。
于是,康雷荔把自己的想法婉转地传递给了那位付局长。付局长当然求之不得。一位亭亭玉立年青漂亮的美女,一个比自己小了近二十岁的少妇,想要嫁给他,这让他受宠若惊。刚开始,以为康雷荔是在跟自己开玩笑,是拿他逗闷子,不过即便如此他也很高兴。不是吗,有这么个年青漂亮的美女在身边,即使是处处朋友也让人幸福得发晕了,能不能真的嫁给自己倒在其次了。像得了个宝贝似的,他对康雷荔小心呵护着,关爱着,生怕她不高兴抬起屁股走人。
康雷荔心中更是美滋滋的,想想自己将要成为这个美丽家庭的女主人,心里就别提有多高兴了,干起活来有使不完的劲。同样是跪在地上擦地板(没办法,这是她两年媬姆干下来养成的习惯,也是为了省点力气),却像在擦自家地板一样心情愉快。每当想到自己有一天将要成为这个家庭的女主人,活再多也感觉不到累,有的只是高兴和快乐,甚至高兴到做家务的时候也会不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更多的时候,她都是边干活边哼着从电视上学来的流行歌曲,为自己的劳动伴奏。哦,原来,她想,干活的时候想点愉快的事或唱唱歌,会大大减轻劳动压力啊。这个窍门一经发现,就广为利用。无论是在做饭还是在打扫卫生,也不论是在洗衣服还是去买菜,不管干什么,她都会一边哼着歌曲,一边做着手里的活,总有使不完的劲。
有时,付局长要下乡检查工作,或是出差去外地,只要他不回来,她就成了这个家的主人。做完家务,吃完饭,往电视机前一坐,边欣赏电视节目,边幻想自己的美好未来,真感觉自己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了。
看电视时,只挑综艺类节目看,决不去看那些电视连续剧,因为那些剧情会让她想起自己的痛苦经历。她不想再去回忆那些痛苦往事,只想一切向前看,她甚至忘记付局长是个比自己要老许多,甚至比自己要矮许多的男人。
付局长虽然个矮,但社会地位却很高,看着眼前这个美人,虽然高兴得合不拢嘴。可是,真要考虑两人的关系时,他却不得不慎重对待了。
她来历是否可靠?为什么出来当保姆?什么原因让她抛家舍业到市里来?要想弄清楚这些问题,易如反掌。一次下去检查工作,在欢迎酒宴上,他不经意地问燕南县同行:
“知不知道康雷荔这么个人?对她的情况了解吗?”
“康雷荔?你说哪个康雷荔?是不是县四中康校长的女儿?知道啊,太知道了,她是咱县里的名人谁不知道?不就是她丈夫,那年把她妹妹的女儿给勒死了,最后被枪毙了吗?这事在当时轰动了整个县城,没有不知道她的,杀人犯的老婆嘛!” 一连串的反问外加肯定。
“哦,是这样啊。”再多一句也没问,就把话题转到工作上去了。
对方意犹未尽:“问这个干什么?我们对这个人的底细,可是知道的再没那么清楚了,还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好了。”
淡淡的摇一摇头,很随便地回了句:“只是随便问问。”就不再往深里唠了。
从燕东南回到市里,付局长对康雷荔就不似从前了,话语明显变少,关心就更谈不上了。过去,他眼睛总围着她转来转去不肯离开,现在他总是有意躲着她。当再一次提起要公开两人关系时,他便把燕南县人的话对她说了。被人当面掘了底,这让康雷荔感觉很丢脸,控制不住情绪,跟付局长大发了一顿脾气。再以后,付局长便彻底冷淡了康雷荔,在家里,他几乎不跟她说什么话,只在有事必须当面交待时,才勉强说一句半句,然后就躲回到自己屋里。
康雷荔倒没注意这些,以为把话说开就好了。于是,几次三番想跟付局长谈谈,无奈付局长总是以还有材料要看为由拒绝她。他对她的热情,由最初的热烈到现在的冷淡,让康雷荔摸不到头绪,弄不懂他心里究竟怎么想的。
一个月后,付局长儿子一家三口搬到父亲家里来了,理由是他家的房子要动迁,一家人没地方住了。再过一个月,付局长女儿一家三口没说任何理由也搬了来,住进了康雷荔住的房间。她的小床被移到了小餐厅里,原来三室两厅空荡荡的大房子,现在变得拥挤不堪。
康雷荔的工作也由原来只给付局长一个人做饭洗衣,转而变成要侍奉付家三代七口人了。她每天忙得脚打后脑勺,几乎没有了空闲时间,跟付局长之间,也连单独说句话的时间和机会都没有了。
尽管这样,付家的儿媳和女儿好像还是很不满意,经常流露些许微词,让康雷荔心中很不是滋味。但她还是一忍再忍,想到也许不久以后自己会成为这个家的一员,不能跟他儿女关系搞得太僵,便努力克制自己,以一颗长者的心去理解,去包容。
又过了一个月,一天晚上,付家儿媳突然来到厨房,这让康雷荔很是惊讶也很是感动,这是一年多来没有过的。从来,都是她像老妈子似地干活侍候那一大家子,再忙再累,付家的孩子们也没有一个主动来厨房帮帮忙,现在儿媳妇主动来了,真是难得。康雷荔刚要对她说不用你我自己能干过来之类的客套话,没想到人家不是来帮忙的,而是来说事的。
“跟你商量个事。”未等康雷荔说话,付家儿媳妇先开了口:“我乡下有个表妹大学毕业了,分配到燕东市来工作了,单位没有职工宿舍,她来找我商量办法,我能有什么好办法?只得让她先到我公公家来将就一段时间,等单位有宿舍了再搬出去。现在三个卧室都住满了,没地方安置她,只好让她住你现在住的小餐厅,想请你先回县城里去,等以后表妹有了住房搬出去了,再把你请回来。你看行不行?诺,这是这个月的工资,就给你放这了。”说完,把3张百元大钞平铺在灶台上。
听到这样的最后通牒,康雷荔一时语塞,半天说不出来话来。
终于,她问:“付局长知道这事吗?”
“我现在是这个家的女主人,我做事用不着请示任何人!” 像看怪物似地看着她, “给你三天时间,或者,你回县城里老家去,或者,你再找个别的人家,随便你。我表妹3天后搬来,哪天搬走你自己定!” 说完,还不屑地斜了康雷荔一眼。
那天晚上,付家老少三代人吃过饭,便聚在大客厅里,边看电视边闲聊。一家人其乐融融,气氛格外欢快热烈。
忍着一肚子的委屈,收拾完餐桌,洗涮完碗筷,回到自己住的小餐厅,未及关上门,眼泪已经流了下来。颓然倒在门旁那个小床上,泪流成河,呜咽不已。好久,才坐起来,抓过枕巾狠劲擦去脸上的泪水。从心里恨自己不争气,这么点事都承受不起,可是不行,一想到自己已被这个家给抛弃了,被这个家的男主人给抛弃了,眼泪就不由自主地往下流,擦也擦不干,抺也抺不净。
流着眼泪呆坐半晌,才想起什么似地翻身下床,从床底下拖出那只跟随了自己几年的灰色旅行袋,从里面拿出一个手巾包,打开来,一条折叠得像豆腐块似的白色手绢露了出来。慢慢展开来,一只红唇映现在眼前。像第一次看见似的,康雷荔认真凝视着那对红唇,仔细看了一遍又一遍。
每当生活遇到挫折和困难的时候,她都会情不自禁地从包里面翻出这条手绢,对着上面的红唇默默流泪。
有一次,她哭着哭着,突然擦擦眼泪站起身,拿起那条手绢,想也不想就走到厨房,打开煤炉盖就扔了进去,当火苗腾地窜起时,又后悔了,急忙伸手去抓。幸亏她手急眼快,手绢是抢出来了,却烧掉了一只角。好在红唇还在。又是痛悔又是伤心,像宝贝一样,双手捧着,凝视着,涕泗交流。哭够了,又宝贝似地小心折叠好,藏进旅行袋中。自那以后,每次遇到难心的事和想不开的事,她都要把那条手绢拿出来,看上几眼,哭上一阵子。
可这次,心灰意懒到了极点,面对手绢上面那对依然鲜红的唇,她连一滴眼泪都没有。就那么呆呆地盯着红唇,看了一阵子又一阵子,最后,抑制不住地对着红唇低吼:“顾洪光,你个害人精,你毁了我和儿子!”
从深陷的回忆中挣脱出来,康雷荔把那对红唇折叠好,包上,重新放进旅行袋中,平复一下激动的情绪。想到明天就要离开这个家,不能表现得太懦弱,让人家瞧不起,尤其是不能让那个付局长看低了自己,便手拄床头一挺腰站起来,平静地收拾起东西来。
简单的几件衣服,叠好放进旅行袋里;几个梳妆用的瓶子盒子等小物件,收进手提包中,就再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了。不相信地在屋内转了几个圈,终于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全部家当,只有这一只旅行袋和一只半旧手提包,再无他物。几个月来的希望,瞬间变成了一个晚上的失望,落差实在太大,康雷荔再坚强也没法勇敢面对。终于,她做出一个决定:今晚就离开这个家,从今后再也不见这家的任何人。
说走就走,把一大一小两个包拎到客厅,“嗵”地一声放在付家老小面前,谁也不看地说:“我现在就走,你们要不要检查一下屋里,看少没少什么东西?这包用不用打开?”
一家人愕然地望向他,谁也没说话。
半晌,付家儿媳妇站起来,一言不发走进她住的小餐厅里,呆了一会儿又出来拐进了厨房,最后回来对康雷荔说:“行了,你可以走了。”说完,坐回沙发上,看起电视来。
“这么着急干什么?再一宿,明天再走吧。”
付家女婿站起来,嘴上说着挽留的话。他的话,显然不符合付家人此时的心情,付家儿媳脸色难看起来,坐在沙发上直捅丈夫后背。付家儿子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好像与自己无关,对媳妇背后的小动作也未予理睬。付局长对这一切既不吃惊,也不难过,表情很自然地站起身来,面对康雷荔,公事公办似地问:
“这么晚走,有地方住吗?”一点挽留的意思都没有。
满以为付局长会为自己的离去而难过,可他的表现,绝情绝义的冷漠,让康雷荔实在无法接受。气愤加羞愧,康雷荔半天没缓过劲来。不能再面对这家任何一个人了,再不昂然走出这个房子,做人的尊严就要丧失殆尽了。谁的话也没回答,谁的脸也不看,顾自哈腰拎起包和兜,快步向门口走去。到了门口,把右手上的提包交到左手,一只手打开防盗门,昂头走出去,再把那门“啪”地一声掼回去,房门在她的身后咣当阖上了。康雷荔头也没回冲下楼,冲出楼洞,淹没在楼与楼之间的暗影中。
提着一大一小两只包包,茫然地站在一个路口,康雷荔有些发呆。一堵气冲了出来,并没想过今夜要向哪里去,现在,面对眼前飞驰而过的大小车辆,一棵心被碾得七零八落。自从认识付局长,到了他家之后,就没预料到,此生会再一次落到无家可归的境地。现在,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康雷荔有些措手不及,不知道该怎样应付。站在十字路口上,东瞧瞧西看看,向东走两步觉得不妥,回过头来再向西迈两步亦觉不对,就这样,她东一头西一头,一会儿南一会儿北地在原地打起了磨磨,有好一会没能走出那个十字路口。
天上飘起了大片雪花,白白的,在康雷荔的眼前飞舞,一会儿,头上就落上了厚厚的一层,有的还随风飞进了嘴里。品着融化了的雪水,似乎才刚刚明白,哦,又到冬天了,怎么竟然没有觉察呢?这半年多来对家的憧憬与渴望,让她忘却了一切烦恼和忧愁,也忘记了时间与气候变迁,她的心,一直停留在温暖的夏季,竟然不觉已是冬天。
美丽的雪花漫天飞舞,不但飞进嘴里,还胡乱地撞到眼睛和鼻子上。未到严冬时节,雪花一遇到温暖肌肤,立刻化成雪水,让人感觉很不舒服。用手擦着脸上越积越多的冰冷的雪水,不知怎的竟将眼泪也一起抺了下来,雪水泪水混和在一起,糊了满脸,顺着脸颊流进脖颈,淌进了前胸和后背,冷得她直打颤。
“得赶紧找个住的地方,再呆一会儿,非冻病了不可。”可是,去哪好呢?左右张望了半晌,还是决定去第一次来燕东市时住的那家小旅店,条件好坏倒在其次,毕竟,那里便宜,能省钱就行。想到省钱,她把手伸进挎包中,在里面捏了一下那只黑色人造革钱夹。钱夹里面有她今天新放进去的三百元钱,那是付家儿媳给她的这个月工钱,再就是以前买东西时剩的几十块钱了,现金只有这些了。这一年来给付家当媬姆,挣的工资一个也没舍得花,全部存在了银行里,那只小小的蓝色存折,就放在刚才还捏过的那只黑色钱夹里。“只要有这个存折在,就不害怕。管他什么付局长不付局长,就算你条件再好,你房子再大,姑奶奶我也不买你的帐了。你个小老头,别以为自己有什么了不起,今天就要让你重新认识认识姑奶奶!”一千遍一万遍地重复着这几句,给自己打气,给自己壮胆,振声威,鼓士气。
路面上的积雪已变成了雪糊糊,每踩下一脚,粘糊糊的雪加水就向两边飞溅。走在水泥板人行道上,康雷荔的一双棕色皮鞋几乎变成了水鞋,好多雪糊糊还灌进了鞋内,粘糊糊的雪碰到温暖的脚立刻化成了真正的水,冰凉冰凉,格外冷。
一路上,好几个大酒店门口矗立着漂亮的招牌,上面的霓虹灯闪烁着五颜六色的美丽色彩,极具诱惑力,康雷荔却连看也没看一眼,径直去了那家熟悉的小旅店。毕竟,住在那里她心中才会踏实。
还是要一个六张床的大房间,前台服务员给的竟然还是两年前她住的那个房间。这个意外巧合,让康雷荔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不过,顾不得那么许多了,省钱才是硬道理。不用问任何人,自己轻车熟路地拐进走廊尽头那个大房间里,熟得就象是走进了自己家。
走进房间,她就径直走到一个空床边,把东西往上一扔,人便斜靠在了床头前的那个被摞上。
靠在床头上休息片刻,她才直起身来,踢掉脚上水唧唧的鞋子,又扒下湿漉漉的袜子。脱离开冰冷的雪水,一双脚被解放出来,让人感到一丝惬意。可是,那惬意只心头闪动了1秒钟,一颗心就因想起刚才遭受的打击囿住了,极大的失落感猛然袭上心头,让她的心情坏到了极点。如果是被一个优秀男人给伤害了的话,也许,还不致伤心至此,可最最让人想不到的,是自己竟然栽在了一个老头子手里,而且这个老头子还是那样一副不堪的模样,这极大地伤害了康雷荔的自尊心,让她感觉无颜见人。
先来的几个女人,很客气地跟她打过招呼,就转身聊自己的话题去了。听口音知道她们并不是本地人,出于礼貌,康雷荔心不在焉地随便嗯嗯了两声算作是回答。她身心倶疲,只想早点躺下来歇一歇。几个人聊天所用方言康雷荔一句也听不懂。她们热烈地讨论着什么话题,似乎对同屋新来的这个人并不在意。
连脚也赖得去洗,将被子向头上一蒙,康雷荔就躺下了。明明感觉很困很累,可躺了半天却睡意全无,满脑子都是打了败仗之后的痛苦感觉,思想完全被失落困住了,脑子几乎乱成了一锅粥。
“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一个什么破副局长吗?不就是家里有那么一处大房子吗?不就是趁那么几个破钱吗?”
所有能安慰自己的话,翻来覆去的就只剩这么几句了。可是,一想到自己缺的正是这些东西时,心就不由得一阵绞痛,眼睛一阵阵发花,耳朵不停地嗡嗡,这让她翻来覆去几乎一夜没怎么合眼。虽说头蒙在被子里,眼睛却一直睁得大大的,好容易熬到快天亮,才昏昏沉沉睡去。一觉睡到大天亮,直到服务员来收拾房间了,才被推醒。
这一觉睡了有多久,她自己也不知道。撩开被子,懵懵懂懂地坐起身来,发现昨天晚上同屋的那些女人都不在,诺大的房间里只剩她一个人。还有就是正在打扫卫生的那个女服务员。别的床铺都收拾好了,只等她起来下了地,就要来收拾这个床了。
“噢,对不起,我昨天晚上睡得太迟了,起来晚了,耽误你事了。”
抱歉地说了这句,急忙翻身下地,赤脚踩在拖鞋上。想穿鞋,才忽然想起那双皮鞋已让自己在雪水里踏得透湿,到现在还没干。一双袜子也跟昨晚上脱下来时一样,湿漉漉得没法穿。昨晚她实在累乏了,当然主要还是心乏,使得爱干净的她连收拾一下自己鞋袜的心情都没有。她拿起鞋和袜来看了看,实在不能再穿了,只好再拿一双鞋和袜了。她绕过躬身收拾床铺的服务员,转到床的另一侧,伸手去拿自己放在那里的大旅行袋。刚伸出手去,她就感觉有点不对劲,旅行袋放的位置不像是昨天自己放的那个样,好像被人动过。不过,打开来看看,里面的东西都还在,也就没有当一回事。她从里面拿出一双黑色敞口皮鞋和一双袜子穿在脚上,把昨天晚上脱下来的鞋和袜放到脸盆里,再拿上洗漱用具,一起端进洗漱室。当她洗漱完毕,再把鞋袜刷洗干净,端上洗脸盆返回房间时,服务员已经把床铺收拾妥当,此时正在房间里用拖把拖地。
“小姐,麻烦你问一下,你们旅店的餐厅几点开饭?”晾好鞋袜,感到有些饿了,便随口问了服务员一句。尽管那服务员早已过了被叫小姐的年龄,可康雷荔为了让她高兴,还是这样叫了。
“7点,早开过了,你不看看现在都到几点了?”服务员闷头擦地,没看她一眼,对明显的讨好语气并不领情,只不过是在回答时少了一些不耐烦而已。
“噢。”
康雷荔想开过就开过吧,不行就出去找个小饭店吃点算了。想起要吃饭,就想到了钱,把昨晚放在床头上的挎包拿过来,伸手到里面去摸钱夹。半天没摸到。“怎么会?” 汗珠立刻布了满脸。急忙将手提包来个底朝上大翻身,把里面的东西全抖落在床上:几只小瓶子小盒子,一块小方镜,一把梳子,一只钢笔,一个小小的笔记本,一条毛巾,再就是香皂、牙具,其余就没有了。不相信地使劲扒开手提包的口,瞪大眼睛往里面寻视,又伸进手去把四个角都摸一遍,还是没有。汗珠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钱包怎么没了?”她失声高叫。
服务员被吓了一跳,她停下手中的活,抬起头来,不满地说:“你说什么?你的钱包没了?怎么可能?告诉你啊,我可没拿!你可不能编瞎话害我!”
“你拿没拿我没看见,再说我也没说就一定是你拿的,怎么,还不让我说话了?我的钱包丢了,是在你们旅店丢的,你们得负责,怎么,还不让我说话了?有你这样的吗?”
钱丢了,是自己一年辛辛苦苦赚来的钱,一下子全都没有了。不要说是存折里的3000块钱,就连那300多块的现金也都没了,这下子可惨透了,连住宿吃饭的钱都拿不出来了。心里一急,话说出口来自然就没了准星,声音也比刚才高许多,几乎变成了剌耳尖叫,漂亮脸蛋也因为高声而扭曲,变得有些难看了。
“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拿的?有证人吗?简直是血口喷人!我告诉你,你要不把这件事说清楚,咱俩没完!”
服务员没拿她的钱,当然不能让那个份儿。她将拖把往地上一摔,双手叉腰,也对康雷荔吼起来。
“我说是你拿的了吗?我不过是说我丢了钱,你喊什么?我说你了吗?”
“你没说我?那,这个房间里就只有你和我,你说你是说谁呢?”
“我的钱是在你们旅店丢的,不让我在这说,你让我上哪说去?”
“我不管你上哪说,你就是不能在我面前说,不能!”
“我就是要说!我丢了钱,说说还不行了?我就是要说,怎么的?”
两个人一递一句,一个不让一个,你高声,我比你还声高,你瞪眼睛我比你眼睛瞪得还大,就这么脸对着脸,眼睛瞪着眼睛地吵了起来。
门口聚来了几个看热闹的住宿人,对着她俩指指点点,小声地嘀咕着,就是没有人过来劝架。
这时,从走廊另一侧跑来一个服务员模样的人,边跑边嚷:“吵什么?吵什么?”跑近前来,先把跟康雷荔吵架的服务员推到一边,再转过身来质问康雷荔:“怎么回事?吵什么你?”
“我的钱包就放在挎包里,却不见了,肯定是被人偷走了,里面的身份证和存折也没有了,我就说了说,她就不让劲了,还跟我吵。”见有人来了,如同捞到救命稻草,一把抓住她的手,“你说我可怎么办?钱全没有了呀!”
“你钱包丢了在这嚷什么呀?我们只管你住宿,又不能管你丢不丢钱,谁让你不把钱寄存到服务台的?你没见那边墙上贴的住宿须知吗?上边不是写了吗,贵重东西包括钱,都要寄存,不寄存,丢失,本旅店概不负责。没看见哪?真是,眼睛长哪去了!”
看热闹的人群中,终于有一人出头了:“钱丢也丢了,在这吵吵有什么用?快去派出所报案吧。”
“报案有什么用?能那么快就破案吗?存折里有多少钱?在哪存的钱?还是先去储蓄所挂失吧,别让人把钱给取走了,那你可就真惨了!” 另一个人听了接口说。
听到这里,康雷荔如梦初醒,她大叫一声“对呀!”拎上自己的两个包撒腿就要往外跑,被两个服务员上来一人一只胳膊给揪住了:“不行,你帐还没结呢,不能让你走!”
“我的钱都让小偷给偷去了,现在没钱,你得让我先去挂失,等我取了钱出来再结不行吗?快放手,一会钱让人给取走了!”
急得快要哭了,身子使劲扭动着,想甩脱二人的手,无奈两人揪得太紧,挣也挣不脱,动也动不了。
“不行,没结帐,你哪也别想去!想借丢钱赖帐啊?”还是紧揪住,不放手。
“你先把东西放这押着,等挂失完了,回来结了帐再取。”看热闹的人给她出主意。
“不行,我们要她那东西干什么?我们要钱!”紧揪着的手并没有放开的意思。
“不就是20来块钱吗?至于那样吗?你们旅店总得替顾客想想吧,人家的钱可是在你们旅店丢的啊。”又一个人出来打抱不平。
“说得轻巧,还不就是二十来块钱吗,你看钱少是吧?你替她出好了,你替她交了钱我们就让她走。”话语里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康姐,怎么是你呀!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
正在纠缠不清的时候,一个安徽口音的女孩子跑了过来,让康雷荔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不用看人,听声音就知道,一定是那个安徽小媬姆,她的那个小姐妹来了。已经快一年时间没见到她了,她的声音却依然能够听得出来。于是,惊喜地问:
“小安徽,你怎么上这来了?”
“我来看一个老乡,没想到会在这遇上你!”被叫作小安徽的小姑娘亦惊亦喜地回答。
“快点,你有钱吗?先借点给我,我的钱被小偷给偷了,连存折一起丢了,我要去银行挂失,可她们说不结帐不让我走。”
顾不得寒喧,康雷荔张口就跟小姑娘借钱。要想摆脱眼前的困境,她只剩下这一根救命稻草了,她甚至连想都没想一下,人家手边现在是不是有钱。
“我也让原来那家给辞了,前几天才又找到一家,我现在也没多少钱了,挣的钱都寄回安徽老家去了,现在我兜里的钱总共也不过一百来块。”
小安徽边说着边从衣服兜里费劲地掏出一小叠20元、10元、5元不等的纸币,小心地从里面抽出一张20元的递到了康雷荔的面前。
见有人给钱,两个服务员终于松开了手。康雷荔在二人松手的一瞬间狠劲甩了一下两只手臂,算作是对这种落井下石行为的控诉。
“不够,再借点。”接过20块钱,看看小安徽手中剩下的毛票子,直接再提要求。
小安徽看了康雷荔一眼,又小心地从手中抽出一张10元票交到了康雷荔手上。
“再借5元。”
心里急,等不及跟小安徽细说,自己伸手从她手上再抽出一张5元纸币,与先前那些钱放在一起。她把其中25元塞到一个服务员手中,狠狠地白了她一眼:“这下总该让我走了吧?哼,就认识钱了!”话音未落,手中的两个包已在小安徽手中了,急匆匆丢下句“在这等我”人已经跑出很远了。
气喘嘘嘘赶到存钱的储蓄所,焦急地把情况跟储蓄员说明了,人家告诉她:“你来晚了,钱刚刚被一个外地口音的女人都给取走了”。
听到这句话,康雷荔的脑子轰地一炸,人差点就晕了过去,她瞪大了眼睛不相信地质问:“怎么会?我的存折,你怎么能让她给把钱取走呢?”
储蓄员的眼睛也瞪了起来,反问:“我怎么不能让她取?她有你的身份证,说是你有急事来不了,让她来替你取钱,我能不让取吗?”
“那你也不能让她都取走吧?不问问原因就能让她取吗?”更急了,说出的话明显带有哭腔。
“你那话说得也不对呀,你那是个活期存折,又有证件,她要取,我能不让吗?”储蓄员似乎比她更急,话说得又快又响。
争吵声惊动了储蓄所的负责人,人家态度很好,详细地摆明道理,最后下结论道:“总之,在这件事上,我们储蓄所没有责任,谁让你不好好保管存折呢?谁又让你不好好保管你的身份证呢?谁又让你不把存钱时留的那个地址保管好呢?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疏忽所致,怪不得我们,对此我们爱莫能助,你还是去派出所报案吧。”
“派出所在哪里?”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滴落下来。
流泪去了派出所,又流泪回到住宿的那家小旅店,已过了晌午。小安徽拎着她的两个包,脸冻得红红的,站在旅店门前翘首张望,眼巴巴地盼着。
一看见康雷荔远远走来,立刻高兴地迎上前:“康姐,存折挂失了吗?他们说你什么时候能取出钱来?”
走到近前,才看到康雷荔满脸泪水,惊愕使她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