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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二十三章 男人不容易(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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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呢,顾洪春也着实不容易。自从弟弟出了那事以后,在单位,就比别人矮了半截,什么事也不敢出头,什么好事也不敢抢先。干工作也一样,总要等别人把好活都挑剩下了,别人不愿干了,他才提出去干。最近所里实行税收分片包干制,对人员进行重新分工。顾洪春原先负责个体私营企业税收征管工作,好干,还交人,只要把握好企业纳税尺度就行了。而且,政府在税收上还对一些企业实行保护政策,有退税,有时一退就是几十万上百万。越是好的企业、效益高的企业,退税越多,不过退税对于顾洪春来说却不失为一件好事,他可以轻很松地就完成税收任务。不过,好活不可能总让一个人干,不少人眼红这个工作。
眼下,所里要进行人员调整了,好活谁都想抢,谁也不愿下市场。所谓下市场,就是要到市场里去面对每一个摊床收税。这工作既零碎又麻烦,还出不了大成绩,别人都不愿意干,顾洪春却主动提出要承担这项工作。
要说下市场收税这活也真不好干。你得跟成百的业户打交道。而业户们的素质又是千差万别、参差不齐的,好多业户为了躲避交税,想尽了歪点子,能拖就拖能逃就逃。顾洪春接手这项工作后,对业户们却很有耐心,经常为了几个业户的税款要反复几次下去收取。对蛮横不讲理或胡搅蛮缠的人,他也很有办法,耐心讲解税收政策、主动跟业户交朋友、从情感上感化等,直到把税款征收上来为止。这为他换来了好名声,也使他的税收征管工作做得很有起色。在大家都认为干不出成绩的地方,他却干出了成绩,先后被单位评为局级和县级先进税收征管员,在全县税务工作大会上受到表奖。
按说,像他这样在工作上做出了成绩的人,在家也应该是一个好丈夫才对,然而事情偏偏相反。顾洪春虽说在外边很有耐性,也能夹起尾巴做人,可在家里,在媳妇面前,却偏偏不肯弯下腰做男人,而硬是要挺着胸膛做大丈夫。上次,被老丈人狠狠教训一顿后,好了很多,但人性已经养成,很难一下转变过来,虽说再也没跟田雨亭挥拳头,但在家里,他却永远都是油瓶子倒了都不扶的主。不管田雨亭在不在家,下没下班,家里有没有饭,他一概都不管,回到家里就像个大爷一样往沙发上一躺。田雨亭什么时候回家,什么时候做饭,从没享受过下了班回到家就有饭吃那样的福份。不过,她已经习惯了这一切,生活也将就了下来。
平静的生活没过多久,波澜又起,顾洪春在工作上遇到了麻烦。
入夏以来,市场上摆摊的人多了起来。一些农民进城来,出售点自家产的农产品,换点零花钱。
这一天,骄阳似火。太阳从早上升起来后就一直挂在当空,强烈的紫外线照射在人们头上,烤得人脸上直冒油。为了能多卖几个钱,蹲市场的人们宁愿挨晒,也不肯到远处的房沿下凉快凉快。
这时候,顾洪春和所里的老景象往常一样来收税了。
老景比顾洪春大不了几岁,是所里的老人儿了。他收税经验丰富,也很得领导赏识,曾经是所里连续多年的先进税收征管员,就是性子执拗了些,顾洪春对他佩服多于尊重。
两人挨个摊位收着,不厌其烦地给人们讲解着税收政策,纳税意义。当他们收到一个从农村来的四十六七岁的大嫂摊位前时,却遇到了阻力。他们两人根据那位大嫂摊位上摆放的货物质量和重量,撕了一张两元的□□收据递给她:“两元钱。”
让人没想到的是那位大嫂拒绝交税,理由是她一分钱还没卖出来。两下磨讥了一会儿,双方都有些不耐烦了。毒辣辣的太阳当头照在脸上,晒得人心里直发急。
老景抺了一把脸上的汗珠,冲大嫂吼:“我们不管你卖没卖出钱来,我们就是按你的货物总量来收税,你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见那妇女还在央求,火气直冲头顶,更大声音吼,“你别磨讥啊,别说我把你的摊子给掀了!快拿钱来!”
“我真没卖出钱,不信你看。”大嫂把自己的几个衣兜都翻了过来,让两人看。
“你不用装,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就是想省几个税钱。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不交,我怎么收下一家?大家都看着呢。快交吧!不交今天甭想过这一关。”老景一点不买账。
那妇女又把目光转向了顾洪光,哀求:“大兄弟,你就照顾照顾我一个农村人吧,我真是没有钱。我兜里就这两元钱,是准备的回去的路费,怕卖不出来钱来。”
顾洪春看那人的穿着真像是一个农村妇女,遂起了测隐之心,于是他跟老景耳语了几句,商量是否免了这个人的税款。
没想到老景却来了犟劲儿,坚决不同意:“不行!照顾了她别人怎么办?拿钱吧。”说着他把手伸向那妇女。
看看真是躲不过去了,那妇女才从裤兜里掏出一张两元的纸币递了过去。钱一交到老景手里,那妇人就一屁股坐到地上嚎啕大哭起来。顾洪春看不过去,就从老景手里一把夺过那两元钱,又塞回给了那妇女,转身向下一个摊位走去。老景登时火冒三丈:
“你干什么?小顾。”
“不干什么,不就是两元钱的事吗?何必呢。”顾洪春对他理也不理。
“怎么是两元钱的事?你有什么权力给她免税?”
“我不是给她免税。我是觉得她怪可怜的,……”
“怪可怜的就可以不交税吗?咱这是在执行国家税法,怎么能感情用事?亏你还是个先进税收征管员呢。”
“行了,你别说了。我替她交行不行?不就是两块钱的事吗?我替她交了。”说着顾洪春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两元钱,摔到老景手里的本子上。
“你这叫什么态度?是我跟你要钱吗?是税法!”
“行了,别老税法税法的行不,我错了,行不?”
一直走出挺远,两人还在争论。这个龌龊直到二人回到所里还在持续,两人谁也不服谁。
“年青人,别太自负了,不就是当了几天先进吗?算什么?老子当先进的时候,你小子还不知道在谁的腿肚子里转筋呐!”
“你再说一句?别倚老卖老啊!”
争吵声音很大,惊动了所长,他走出来想看个究竟,被老景一把抓住了:“所长,你来给评评理,顾洪春这么做对不对?”
“什么事?对不对?”
老景把上午发生的事情学说了一遍。
“小顾,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所长,我就是看那大嫂有点可怜。”
“这你做的可不对啊,怎么能感情用事呢?许多人就是装出一副可怜样子,迷惑我们,想偷逃税款,要是对这些人都心软起来,那税款岂不都要从我们手里流失掉?”
可以顶撞老景,顾洪春可不敢顶撞所长,但在心里还是有点不服气:“所长,我一直不明白,国家为什么要对一些企业,说白点,是对一些个体大老板大量免税,而且一免就几十万上百万,却盯着市场上那几块钱不放?让那些摆地摊做小买卖的穷人哭天嚎地?”
所长被顾洪春的问题给难住了。他不经常下市场,对于这样现实的问题从来就没想过。
没法做出解释,又不想丢所长的面子,于是,把领导们背后议论的话,拿来训斥顾洪春:“你不知道为什么?不退税怎么办?不退,人家就要把企业迁走,迁到别的地区去,那样的话,本地的政绩如何体现?岂不是连现有的税收也没有了吗?再说了,这不是你我小税管员应该考虑的问题,你就只管把自己分担的税收工作做好,就行了,至于那些涉及国家税收政策的大事,自会有国家的专门人员来研究,不劳你操心!真是的。”
“专家们也不亲自收税,他们哪能知道这些实际问题?”还是不服气。
这话问得有点咄咄逼人,所长不由愀然作色:“我刚才说了,这个不是你我该研究的问题,你就把该收的税都收上来就行,别的你就不用管了!” 说着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你要注意了啊,注意汲取教训,别走你弟……”看到顾洪春脸色聚变,便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转身走了。
顾洪春气得脸色铁青,半晌说不出话来。
“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站在一旁的老景扔出这句也转身要走。
“你说谁?你给我站住!” 顾洪春暴跳如雷。
就像没听见,老景照走不误。顾洪春猛冲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二人大眼瞪小眼,相互对视了足足有10秒钟,不想纠缠下去,老景愤然甩开他的手,拐进走廊不见了。
顾洪春一肚子的气没处撒,便一脚踢在走廊的墙上,没当心把脚趾碰出了血,疼得蹲在地上半天没能站起来。
一连几天,顾洪春都在找发泄的机会,想把心中这股邪火放出去。终于,在一天收税时,他爆发了。为了交税问题,他跟一个外号叫乜大眼的摊主吵了起来。那乜大眼是这个农贸市场上的一霸,因姓乜,一天到晚瞪着两只大眼睛欺负农村人,强买强卖,于是,人们送他一个外号:乜大眼。以前的税管员因怕他闹事,暗中都照顾过他,唯独顾洪春来了以后破了这个例,该收的税款一分不少照收不误,乜大眼憋了一肚子气,早就预谋要教训教训他。今天,遇到顾洪春气不顺,语言多少有些生硬,乜大眼便借机瞪大了眼睛跟他耍开了横。
“不交!没钱!……我就不交你能把我怎么的?就为这五七六块钱八九十块钱,你还敢把我送进去怎么的?”
顾洪春可不吃他那一套:“不交肯定不行,不信你就试试。”
乜大眼继续叫号:“不交不行?跟谁这么说话呐?想找茬是不是?哎,你们大家看看啊,有敢跟我叫号的啦。什么东西!”
“你敢出言不逊?知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货色?还敢抗税骂人?谁把你惯的?”顾洪春拨开老景劝架的手。
见来硬的没吓住顾洪春,知道他不好惹,乜大眼便想往后撤。不过,他又不想当着一大群围观人的面服软,想起顾洪光是他亲弟弟,便骂:
“跟你弟弟一个熊样,挨枪子的货!”
这话骂得比较恶毒,顾洪春只觉头顶轰的一响,如被人当头打了一棒。顾洪春一声不吭就冲了上去,老景一把没拉住,一个通天炮打在乜大眼下巴上,砸得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乜大眼也不示弱,一拳捅在顾洪春的脑门上,大盖帽被捅飞出去,落到地上。两人当街支起了黄瓜架,你抓着我的衣领子不松手,我薅住你的头发猛劲揪,惹得市场上的人们都凑上来看热闹,围了密密匝匝一圈人。一些平时对税管员有意见的摊主,也趁机跟着起哄:
“快来看呐,税管员打人啦!”
“不像话啊,国家干部随便打人了啊,过分了啊!”
“去,找他们领导,告他。”
围观的人们,起哄的起哄,打抱不平的打抱不平,就是没有上前给拉架的。老景急得没办法,只好跑回所里找人。好在税管所办公室就在市场头上,不出三分钟,老景就跟所长一起跑回来。
分开围观的人群,所长冲到前面,奋力把打得正凶的两人拉开:“住手,都给我住手!反了你们啦?乜昌太,你敢打税管干部,胆子不小哇!说,怎么回事?”
乜昌太是乜大眼的学名。
“所长,他骂人!”乜大眼擦擦嘴角上的血,耍无赖。
“谁骂你啦?讲不讲理?所长,他拒绝交税!”
“谁拒绝交税啦?所长,你给评评理,我还没等掏钱呢,他就对我又训又骂,你说他做得对吗?你们大伙说是不是这么一回事?”乜大眼说着向围观的几个人使眼色。
“是真的,所长。”
“谁敢不交税呀?不交税,那不是违法吗?谁敢干违法的事呀?”
“就是,笨法儿想想也不敢呐!”
几个人慑于乜大眼的霸气,不敢得罪,便随声附和。
“……你们有没有一点做人的原则?”没想到人们会替乜大眼讲话,顾洪春一时不知所措。
所长不耐烦了,手指着二人说:“行啦,你,回所里去;你,跟我们走一趟。这事我得调查调查!”
调查的结果是各打五十大板。
顾洪春因为暴力征税被停职检查。
乜大眼因暴力抗税被罚款,同时还要补交税款,因抗税数额太小,免于行政处罚。
顾洪春窝了一肚子火,脾气变得更暴躁了。
在单位他不敢说什么,回到家里就拿田雨亭撒气。夫妻俩隔两天就会生一次气,而且一次比一次厉害。田雨亭的日子因此更加不好过了。现在,她只求顾洪春回家来别找茬就行,做点饭干点活,她都不在乎,反正多干活也累不死人,这是母亲跟她说的。
曾经,她很羡慕康雷荔。羡慕她找了一个好丈夫,对妻子知冷知热,疼爱有加,羡慕她有一个懂得浪漫的丈夫,每次外出都会给她带礼物。自己可是从来也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顾洪春出门从来都想不到要给老婆买点什么,哪怕是一条手绢呢,都没带给过她。仅有的一次,是两人处对像时,他送过一条围巾,仅此而已。有时她会想,亲兄弟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哥哥怎么一点都不像弟弟呢?可是,当顾洪光出了那事以后,她又以手加额暗自庆幸了,幸亏顾洪春不像弟弟,否则,后果太可怕了。她可不敢保证自己能像康雷荔那样坚强地活着。
生活就像大海,不可能总是风平浪静,要想让家庭这艘航船顺利驶达幸福彼岸,夫妻二人必须齐心协力,共同努力,方能保证一帆风顺,不至倾覆。可是,田雨亭家庭这艘船却总是左右摇摆,让人担心。
田雨亭很烦恼,刚刚好一点的顾洪春,又有些故伎重演,让人不胜其烦。除此之外,她还要担起生活的担子,忙完自家还要忙婆家,照顾一下生病的公公,关照一下虎虎,还要牵挂自己乡下的父母。自家、婆家、娘家,忙完这头要忙那头,试想,一个人的精力能有多少?生活的压力已经让她无从招架,精神上的压力就更不用说,这一切让她感觉活得很累。
最近,顾洪春又开始对她疑神疑鬼了。
“你都把钱花哪去了?是不是给了那些陪你跳舞的不三四的男人了?”
过去,顾洪春虽说驴点,在花钱上却从不计较,工资交到她手上,从不过问钱怎么花,花哪去了,现在可好,居然怀疑给什么人花了,真是好笑。那个年代,两人的工资加一起也不过几百块钱,除去一家三口的吃穿用,能剩多少?要说花在别处的,除了娘家、婆家,再就是偷偷给虎虎那孩子点零花钱,怎么可能有闲钱往别处花?说出这样的话来,真能让人笑掉大牙。田雨亭扭过脸去,不理他。
“我说你一天到晚的,总去舞厅跳什么舞跳舞?就是为了寻找点剌激?骚不骚哇?”
自知无聊,却忍不住还要讥讽几句。
“你不要把人看得那么庸俗,我们那些人在一起跳舞,追求的是一种高雅,一种意境,说了你也不懂,不跟你说!”
不屑于理他,又不能听任对自己的诬蔑,愤然反击。
“告诉你,以后不许你再去跳舞,别说再让我看见对你不客气!”
“那是我的自由,你管不着!”
“你要不信,咱俩就走着瞧!”
“走着瞧就走着瞧!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