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不在江湖》柳外断虹

1、不在江湖

　　谎言总有被人拆穿的一天，因此最好的办法不是撒谎，而是制造一个真相。

　　我是杨康，杨铁心与包惜弱之子，但大金的王爷完颜洪烈才是我所承认的父亲，世人说我贪慕荣华富贵，的确，谁人若是可以面对权势毫不动心，超凡入圣亦不远矣。

　　我非圣人，只是一个凡人罢了。

　　何况自我落草，眼中所见，耳中所闻，完颜洪烈即是我父，我乃是他长子与唯一的孩子。我的爹娘恩爱，我的门庭富贵，这便是我所熟知并且深信不疑的一切。

　　既然人人告诉我我是个金人，又怎么能够怪我不爱大宋？于我，那不过是个陌生的、孱弱可笑的国度罢了。

　　但我心中也明白，我的确不是我父王的亲生孩子。我的血液里没有金国王室血脉，眼前的泼天富贵只是镜中花、水中月。即便完颜洪烈爱我胜过亲子，权柄地位看似都是我唾手可得之物，但是这一切都如做梦一样，人醒了，梦也就该散了。

　　好了，你们都已经知道了我的结局，死在荒村破庙，野鸦群飞来啄食我的身体。我的魂魄从铁枪庙的屋顶升起，遥望北方故国，却再也不得归去。

　　活该么？是活该，一切是我咎由自取，半点怨不得旁人。

　　王府中专门为我开辟的练武场，再也不会有人去用了吧。

　　父王或许还会偶尔想起我，只是我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想要尽孝，也只得来生再报了。

　　*

　　等再睁开眼睛，我居然又回到了中都王府，重新得到了躯体，时年三岁。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了书房里，父王果然在那里看书，见我进来亲昵地抱起我，“康儿睡醒了？今天怎么来书房玩儿了，你娘呢？”

　　“父王，我想父王了。”

　　年轻的完颜洪烈哈哈大笑起来，亲自牵着我去马场骑小马驹。

　　纵不是亲父子，这等慈父之心，又比旁人差了什么？

　　旁人说我认贼作父，我却觉得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爹，纵使他亦只是一介布衣，也是我唯一的爹。杨铁心生我却弃我，完颜洪烈养我且护我，在他们间抉择又有何难？

　　只不过选了杨铁心，旁人会说我孝感动天，选了完颜洪烈，旁人会说我贪慕虚荣罢了，可我何必要去理会这些虚名？

　　重来一世，上辈子的文治武功自然都还没有忘记，爹娘讶异我的聪慧，我却知道这些只是最最无用的东西，文，不能挽大金的狂澜于既倒，武，连护自身周全也不能够，再是文武全才又有什么值得夸耀的？

　　我娘虽说是王妃，却日日住在破屋子里，这里面的缘由我前一世不懂，如今看得一清二楚。

　　我爹爱她，竟容许她这样做，我并不懂这是一种怎样深的爱，连我也一并爱屋及乌。

　　娘的心像是寒冰一样，再体贴入骨也捂不热，因此在我稍稍大了一些以后，我帮她找到了杨铁心，并且瞒着父王送她离开了中都。

　　父王一定清楚我这番动作，只是却默许了，他心中一定存着万一的指望，觉得娘她念着这些年的情分，或许会舍不得他，舍不得离开这个家,只是他注定要失望了。

　　当晚，他喝得大醉，我进得门来，按住他还欲倒酒的手指，“父王，你不能再喝了。无论要打要骂，都冲着康儿来，康儿绝不还手。”

　　他醉眼朦胧地看着我，伸手把我抱住，“康儿，我以为连你也一起走了，还好……起码，你还在。”

　　娘的确带走了一个孩子，只是不是我，而是与我有几分相似的一个小男孩。父王酒醒以后，把王府里的旧人全部换掉，对外宣称王妃病中需要静养，又悄悄将我的岁数改小了一岁。

　　我汉名叫康，金名却不是这个，会叫我康儿的本来也就只有我的爹娘，索性也就不去改了。

　　父王或许以为娘她还会回来看我，他对娘总是有许多不切实际的期待，可惜从来也没有真正得到过回应。

　　后来，听说全真教的丘处机收了一个徒弟，带回了终南山，我知道李代桃僵的计策奏效了，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娘她不会撒谎，但是假如要让她对真相保持沉默，她却可以做得很好。

　　她临行前，我与她促膝长谈了一次，将种种前世挣扎于生父与养父间的痛苦、于金人宋人间身份的茫然稍稍吐露一些，她已泪水涟涟，同意让这个秘密永远成为秘密。

　　在她的口中，她生过两个孩子，我是她的次子，同时还是赵王唯一的孩子，所以不可能随她投奔前夫。

　　杨铁心只会庆幸我没有出现在他面前，因为我是他无能的活注脚，无法护妻子周全的罪证。

　　我派出去的人回话，杨铁心带着娘住在终南山下，依靠打铁为生。他们的儿子在山上习武，每隔三个月会下山一次，每每此时桌上菜蔬会丰盛一些，三盘没有什么荤腥的菜馔，这就算是慰劳儿子练武辛苦的佳肴了。

　　我娘会亲自下厨洗衣，要是她还在王府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但是她却心甘情愿地为杨铁心这么做了。

　　父王听说了这件事，神情复杂道，“她对杨铁心，就像我对她一样，太痴了。”

　　我看着父王，知道他已经对此释然。

　　很快，我就没有空闲关注其余的事情了。因为知悉未来，我开始参与战事，对抗蒙古需要花费大量精力练兵屯粮，我还学了武穆遗书中的阵法，一遍遍教给手下的士卒。

　　与蒙古开始打仗后，很多人反对我想要彻底歼灭蒙古的做法，认为不值得耗费那么多人力物力去追赶穷寇，他们想要签订条约，从蒙古那里敲诈好处。

　　这些人，又怎么知道铁木真未来的可怖！

　　关键时刻，父王力排众议，替我顶住了压力，保证了后方的安定。

　　我凯旋那日，父王正式请封我为世子。

　　原本那些对我身上一半汉人血脉有疑问的人，面对我彪炳的战功统统无话可说。

　　后来，在军中势力支持下，父王登上了帝位。他登基那日，恰是前世穆念慈比武招亲，我第一次遇见杨铁心，自此我命运失控那日。

　　只是这一次，一切都变了。

　　我看着父王读完长长的祭文，然后烧掉，火光中，我们父子二人目光交错，俱是野心勃勃模样。

　　就某些个性而言，我们不是亲生父子，胜似亲生父子。

　　接下来的目标，就是大宋了吧。

　　未来的金国，将会是一个版图辽阔，前所未有的伟大帝国。

　　往后千秋万载的史书，都会在第一页记上我父子二人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