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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九回 幽篁论时舆(3) ...


  •   一川竹雨,缥缈清灵,春林澹澹,喧寰已在万里之遥。

      时舆图,圆润而张扬的线条在羊皮纸上连绵起伏。围廓住的,是一片辽阔丰饶的疆土。自古以来,这里分合更替、战乱频仍。无数惊心动魄、可歌可泣的故事在山脉河流、高丘深林、大城小邑间诞生与流传。至映弦所处之世,各方豪强或凭勇武,或倚才智,吞疆固壤,天下裂为九国,彼此纷争无已。又有三夷分据东北、西北与西南,与中土对峙七十余年,至今未有定论。

      “要说当世国力执牛耳者,非孔国莫属。”际言先生声线沉稳,一开口便有古阁老人梳理掌故的沧桑韵味。骨节分明的手指触于南方呈长圆形的一块疆域,说道:“孔国虽然建国不太久,但凭借两面临海、土地广袤的优势,今日已呈霸主之势。钱粮兵马最为雄厚不说,民生经营,别国更是难望其项背。”
      映弦问:“既然孔国这么强大,怎么又没能进一步扩张?”
      “孔国西南的疆土,实则也是当年一步步吞并而得来的。不过如今各国相互结盟制衡,牵一发而动全身,国君钟远骜虽是强人,也不敢轻易冒进。”
      司徒素道:“我听说孔国因为政制开明,各国英才纷纷前往投靠。边境部族,也无不仰仗其力存于乱世,而不致被其他强国所灭。”
      “政制开明?这是什么意思?”映弦又问道。
      际言先生道:“所谓政制开明,亦不乏自诩之处。老夫虽到过孔国,却因种种缘由只停留了数日,未能详加考察。姑娘的问题,我却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回答。”
      “哦,没关系,先生继续吧。”

      “孔国实力虽强,也少不了盟友相助。”际言先生手指移往孔国东北,“别看这熙国疆土不大,但是开化较早,物产丰富,历来人文兴盛,百姓安居乐业。其实,孔国的开国国君本就是熙国旧民,是从熙国南渡到孔国的。所以两国可谓一脉相承,同气连枝。然而时过境迁,如今熙国什么事都以孔国马首是瞻。”司徒素颔首道:“孔熙两国,向来为父皇所忌,怕是迟早都会打上一仗。只是幸好中间隔着郦国、曲国等,孔国也算是鞭长莫及。”

      从时舆图上看,郦国南临郁国,而曲国又在郦国之南,二者河网密布,疆域皆不过孔国的三分之一,也俱不及郁国。

      “说到这曲国,如今却算是个最混乱的国度。”际言先生摇了摇头,目露无奈,“曲国盛产黄金,本是富庶渊薮,为天下争夺之要津。只是国内皇权衰落,国君几乎被架空。王、虞、尚、申四大士族一直内斗,而各国又不愿见到曲国为他国所吞并,所以轮番发兵支持不同的家族,实际上却是为自己牟取私利。曲国目前形势极为动荡,随时都可能发生惊天暴乱。”

      映弦记起映雪讲述的平徐之战,便问:“我知道十多年前曲国曾与耿国夹攻郦国,最后被郦国以围魏救赵之计化解,想必曲国与耿国渊源不浅。”
      “映弦姑娘说的可是平徐之战?”
      “正是。”
      “平徐之战前,郦国尚与郁国结盟,经此一役,关系破灭再未恢复。其实在项国时期,郦国曾多次派遣使者来项,两国文化交流频繁。之后项国为郁国取代,郦国也有了新的国君,郦郁关系便发生了变化。盟约破了又立、立了又破。呵呵,这国家关系变更,本也不是以信义为本。”

      际言先生说罢归座给自己斟茶。窗外雨声转促,茶香弥散,悠长而迷离。屋檐垂一挂水帘,淅沥沥而下,打湿窗前的草木。几片纤长的竹叶也悠悠飞入,无声落上琴弦,泛着青碧的水光。

      “便说这曲国”,他的声音多了一丝冷峻,“虽然当年听了耿国的话,但两国也不是什么真正的盟友,不过是利益使然罢了。最后自己没得到好处,却让耿国占了平徐城,还害得郁国忠臣枉死。”

      映弦闻言心一抽,垂首盯着茶盏。盈绿的茶水忽然魔幻般泛起泡沫,一幅幅烟尘滚滚、血染闾巷的画面也次第浮露,不由惊恍失神。忽然反应过来,急忙收束心神,抬起头,盯着地图上郁国西北的一片疆域问道:“这么说来,耿国也该是个强国了?”

      际言先生道:“要说耿国,在三四十年前确为强国。当时能与孔国抗衡者,大概也只有它了。只是后来国内发生政变,导致元气大伤,实力早不如从前。不过,耿国国君薛凛倒是不忘昔日辉煌,如今厉兵秣马,也是想重振当年雄风吧。”
      “哦,原来是想复兴啊。”映弦脱口而出。司徒素却迸出一声冷笑。映弦转过头,见她欲言又止,便问:“公主为何发笑?”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国君之意愿,未必和民心相符。”
      “但也未必相悖。”际言先生意味深长地说道,“耿国之志不可小视。近年来和西边的宣国加强联系,便是想要笼络利用。”
      “宣国?对了,郁国跟宣国关系怎样?”
      “只能说非敌非友,不过,郁国却不能听任耿国控制了宣国。”
      “那……郁国可有盟友?”
      “要说友邦,呵呵,容国算得上一个。”映弦朝际言先生所指看去,见容国疆域甚小,形如扁舟,处于郁国东南、熙国西北。又听际言先生道:“与其说是盟友,不如说郁国是容国的庇护者。否则,容国恐怕早被熙国吞并了。”

      话音落定,刚才带路的小童又现身于门口,双手托一个大盘,上放茶罐、水壶和其他茶具,躬身说道:“先生,水已烧好,可以泡‘报春深’了。”际言先生示意小童进屋。那小童收拾好旧茶,摆上新茶具。用一只竹茶则从茶罐里取出少许干黑茶叶,放入紫砂壶,再注满滚水。等了会儿,小童将泡好的茶水倾入瓷盏。映弦端起新盏,见茶汤莹黄明亮,并无乳花,叶片逐渐舒展,形如舌尖。尝了几口,初觉清郁,后泛甘醇。抬头赞道:“好茶!”

      际言先生问:“你觉得你喝的两盏茶有什么不一样?”映弦想了想道:“第一盏茶颜色碧绿,香气胜兰,但论口感却不及后者回味隽永,想是两种不同的茶了。”际言先生笑道:“这话也对也不对。这两盏茶看似不同,其实是一棵茶树摘下来的。”映弦哦了一声,际言又续道:“涵翠居的茶皆为老夫亲手培植采摘。你喝的第一盏,是存放不到一月的新茶,需按旧法煎煮。而第二盏,却经特制后存放了两年。但是这种茶,只要制存得当,时日越长,口味越醇厚,颜色香气也大为不同,且用滚水冲泡即可。我便把这存放两年以上的茶称为‘报春深’。” 映弦听罢若有所思,司徒素忽道:“今日我们都算是有口福了。”

      小童施礼离去。映弦指着时舆图上西南方的陵国,问道:“话说回来,这陵国又是什么动静?”际言先生道:“陵国多山,交通闭塞,与外界沟通甚少,但地势险峻,足以自保。不过,陵国国君近年励精图治,国力渐强,恐将为郁国潜在对头。”映弦蹙眉道:“如此看来,郁国的对手还真不少……那先生认为,郁国怎样才能在乱世中立足?而这天下究竟又会被谁占据鳌头?”

      际言先生却走到琴几前,反剪着双手,凝望窗外不语。雨水渐稀,饱吮甘露的翠竹野卉生机勃然,天地尘埃尽除。一丛铃兰舒展清鲜的叶片,吊着雪白的花朵,就像许多水母在绿海里嬉戏。际言忽然伸手拂弦,回环漾出一段流水声。一只灰燕似被琴声召唤,翻飞入窗,落到琴几上,梳理润湿的羽毛,露出暗红下颌。他抚了抚燕翎,灰燕也并不逃开。半晌,际言转身对映弦道:“老实说,山野之人,早疏懒惯了,并不太关心天下究竟鹿死谁手。各国也各有难题,势大则任重多敌,国穷则民不聊生。不过对郁国来说,不妨固本清源,以观时变。”

      映弦料他另有隐衷,也不再多问,搁盏起身道:“多谢先生指点。先生隐居林野,却能畅论天下,实在令人佩服。”际言先生笑道:“老夫年轻时确曾游历列国,才制成这“时舆图”。但是近几年安于茅舍,少有外出。对外界的变故,也只是略闻一二。公主与映弦姑娘,你们姑且听之,不必过于计较。”映弦感慨道:“先生游历,那对各国风土人情有何见解?”

      “茫茫寰宇,自然不乏此之蜜糖、彼之砒霜的奇风异俗。就拿这三夷来说,西北鹿启族割腥啖膻,性情豪迈。东北漠月族好酒尚武,最看不起文弱书生之辈。而西南绯魅族则言必称神灵。三族一行火葬,一行风葬,一行水葬,皆视其他殡葬为禁忌,魂魄永世不得超生。所以,各国也好,各族也好,倘若彼此无法了解沟通,则必抱有先入为主的成见。姑娘日后若有机缘踏遍九州,自会有更深的理解。”

      我真有这样的机会么?映弦心里泛起嘀咕。悄悄瞥了一眼司徒素,却见二公主正注视时舆图,眸中流动莫名轻愁,衣光翩连变幻,在这自古剪不断、理还乱的春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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