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水月谭（GL）》墨钧

61、第二十章 心上弦

　　大臻历，永定五年，八月。
　　还有十五日便是中秋佳节，按照朝廷惯例，十五朝臣们都有七天的休假。因此，此前的几天就显得格外的忙碌。此刻，朝房中的朝臣们正讨论的热烈，突然帘子一揭，众人都静了下来，来的人是魏延廷，他有长公主扶持，在朝中已是一党独大。
　　长公主是皇室嫡亲，再加上两年的帝都保卫战中，长公主高树凤旗，支撑大局的一幕，也为她竖立了人望，所以朝中多有附会。此刻见到魏延廷进来，少不得有些溜须拍马的人物上前攀谈。魏延廷一晒，拱手答礼。众人见他手中执本，心知今天必有事启奏，于是从旁侧击，想要探得些许风声，只可惜魏延廷都是微微一笑，并不作答。
　　不多久便听得上朝的传唤声，众人对视一眼，整理衣冠，朝大殿走去。
　　殿中百里建高坐王座，一旁的太监则尖声说着：“有事启奏，无本退朝”的老话来。
　　此时，魏延廷上前一步，道：“臣有事启奏。”百里建微微的挑了一下眉，只听魏延廷侃侃而谈：“如今天下，逆贼叛乱，节度使蠢蠢欲动，我大臻兵马不足，又懈怠多年，臣以为，当设屯田分地，以激奋军心。”
　　这话一出，朝中就像炸开了锅一样。谁都知道，当初的秋夜毓就是因为私设屯田而被抓，现在魏延廷这么说的话，倒有替秋夜毓开脱的意思了。
　　“那秋夜凌，爱卿又打算如何？”百里建沉吟片刻，问道。
　　“至于秋夜凌，他战功卓越，又一心为国，私立屯田，也属迫不得已，他乃不可多得的将才，理当官任兵部尚书一职。”魏延廷答道。
　　百里建闻言一笑，说道：“他冒犯祖制，其罪当诛！魏爱卿所言，不足取。”他见魏延廷一愣，又道“屯田分地，遗漏颇大……”
　　“皇上，想必明日长公主便有对应之策。无论要将罪臣提为什么职位，皇上切不可答应。罪臣一心为皇上着想，不可让长公主卖弄人情。罪臣一旦入朝，便成众矢之的，皇上图谋，终将成水月镜花。罪臣以为，屯田一事，恐会被拿来做些文章。屯田分地一事，立意虽好，但遗漏颇大。一来，此事需数年之功，如今各州节度使蠢蠢欲动，不可不防。二来，此制虽可让士兵呈一时之勇，却难以长久。三来，兵不从朝，却会从将……”
　　秋夜毓端坐牢中，侃侃而谈的模样突然出现在百里建的脑海中，仿佛那不是天下最肮脏，最恐怖的地方，而是身居庙堂，她也不是那个戴着脚镣的戴罪之身，而是羽扇纶巾，挥斥方遒的智者雅士。
　　“……三来，兵不从朝，却会从将……你想让朕的天下多多少的不听朝中号令的乱臣出来！！！”百里建一拍扶手，大吼道。
　　朝中一片安静。百里建脾气向来暴虐，却很少在朝中大发雷霆，所以众人都有些畏惧的看着百里建，不敢答话。
　　“不过魏爱卿说的有些道理，我大臻兵马不足，又懈怠多年，如今叛乱迭起，众爱卿可有应对之法？”
　　一片寂静。
　　在场的都是文臣，又哪里懂得什么战争的应对。
　　“我大臻与北狄蛮子结为兄弟之盟，臣听闻北狄人好勇斗狠，不如去……借兵？”
　　臣工中突然有人开口，魏延廷斜着眼望了过去，那人畏畏缩缩的模样，大约四五十岁，看朝服是个四品官员，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魏延廷想了半晌，竟一时也无法想起此人到底是谁，想来必是因为此人一直碌碌无为的原因。
　　正在魏延廷思索中，却听百里建问道：“甚好，谁愿做使节前往？”
　　又是一片寂静。
　　这时，那人又道：“臣曾听坊间传言，涅阳公主与罪臣秋夜凌私交甚好，不如就遣他去，以将功补过。”
　　魏延廷听到这句话，眼中突然闪过一丝锐光，看向说话的那个人，那人似是感觉到魏延廷的目光，不由的擦了擦汗，不敢与魏延廷对视。魏延廷咬牙冷笑，心知自己已落入了一个陷阱。一旦秋夜毓从北狄借来兵马，她就将得势而从此翻身了。
　　大臻历，永定五年八月，秋夜毓临危受命，作为大臻使节前往北狄，后世提起这段历史时，总是会形容一番当时孝武文皇帝的惨状，颇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
　　那一日烈阳如火，秋夜毓笑颜似花，旁人以为她终于翻身，逃脱罪笼而欢喜，只有她笑眯眯的遥望北方，低声说道：“阿依翰，你真真叫我好等。”
　　夜空中流星划过。
　　望月跪倒在地上。在他的身后，还有许许多多的人跪着，大家都在静静的等待。望月抬头看着天空，星子仿佛都是静止的，可是望月知道，它们也有兴衰荣辱，也有生命轮回。
　　枯瘦的黑衣老者盘腿坐在望月的面前，他已经非常非常老了。老到呼吸都仿佛是一个破漏的抽风机一样，一动就发出吱呀的声响。
　　“陆羽殇……已经死了么……？”老人的声音悠远，但是望月听出了里面的虚弱。
　　“是的，我们已经在草原上找到了他的尸体。”
　　“是么……”老人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星辰在上，但愿这一次他能安息……”他突然咳嗽起来，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望月……”老人伸出了手，望月往前挪了几步，老人的手就停在了望月的头顶上，轻轻的抚摸，就像是对着一个孩子一般“望月，星见一门，已经分离的太久太久了。杀了南宫离，你就是宗主。”
　　说完，他便不再说话了。望月应了一声，却不敢移动身子，渐渐的，他觉得头上的那只手越来越重，越来越冷，这才抬起首来，去探老人的鼻息。
　　他大声的哭号起来，抱着老人的身体。这是八月十五的月夜，月凉如水，星见的宗主去世了。

　　秋夜毓站在青石堆成的高大城墙上眺望着远方的草原。北方的天空辽阔而悠远，明明是秋天，空气中仿佛都带着一股冷冽的气息，浸进人的心肺中，通身都算是透彻。
　　“原来你在这里。”安之佑摇晃着肥胖的身体登上城墙，喘出一身的汗水，他不停的拿着手绢擦着，移到秋夜毓的身边。
　　秋夜毓斜着眼看了安之佑一眼，唇角挂出了一抹浅笑，道：“安大人，你应该锻炼锻炼了。”
　　“人老啦……”安之佑的胖脸上挂着笑容，与秋夜毓一起看着长草的那一边，低声说“陆羽殇，陆老弟他死了，你知道么？”
　　秋夜毓没有说话，背着手，静静的看着远方，许久才道：“啊，是吗？他死了啊……”
　　“是阿依翰杀的。”安之佑接口。他看见秋夜毓若有所思的瞧了自己一眼，又道“如果这是陆老弟的意愿，我们星见是不会为他报仇的。”
　　秋夜毓点了点头，低下头去沉吟，片刻，才回了一句：“只是苦了阿依翰。”
　　于是两人都不再说话。
　　安之佑所在的城，名为思归。许久以前，北方三州都还不属于大臻的土地。传闻大臻第四位帝王百里长空策马扬鞭，一直将北狄赶到了这里。到这里的时候，百里长空看着这片长草晴空，突然放弃了远征，就此班师回朝，大臻也就止步于此，从此百余年，再不曾往前踏出过一步。这是北狄与大臻的分界线，所以当秋夜毓长途跋涉来到这里，也就在此地休整，顺道派人传递书信给真颜部，让他们派人过来迎接。
　　“你带的礼物也太少了些。”又过了一会，安之佑说道“我要是你的大舅子，只怕你还没进咱家门，就拖出去打一顿了。”
　　秋夜毓笑笑，道：“其实没人相信我会借来兵。就算借来了，也是祸不是福。这些东西，借兵不够，但讨大舅子喜欢却是够了呢。”她的笑容低浅，阳光斜照，分明是女生妩媚的神情。安之佑心中微微一颤，掂掂自己的大肚子，摸着自己的鼻子，说道：“你莫不是将这算盘……”
　　秋夜毓笑容可掬，托住了安之佑的手臂，歪着头道：“我素知安大人训兵有方。如今北狄已成兄弟之盟，安大人正是向朝廷表忠心的时候啊。”
　　分明你就是怀着狼子野心的那个人，现在却用这套说辞来框我！安之佑气得吹胡子瞪眼，可人家是紫薇坐命，自己又是星见一门，正如群星环绕，都得围着这位爷，能不答应吗？
　　看见安之佑又气又恼，却又无处发火的模样，秋夜毓哈哈一笑，说道：“既然你已答应，我也可放心下来了。此次，我定会把阿依翰带回去！”
　　安之佑心中一动，看着秋夜毓神采飞扬的模样，嘴唇张了张，想要说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真颜派人的情景绝对是难得一见的盛况。约定的那天早上，天气很好，秋高气爽，阳光早早的洒满了整个草原，秋夜毓带着一干人站在城墙下，遥望着远方的草原。
　　“看！”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
　　极目远眺，地平线上升腾起一道乌黑的颜色。接着，大地震动起来，马蹄声远远的传了过来，那是千万匹北狄最好的骏马用同样的步伐跑动时，汇集在一起的声响，如同响雷一样敲在了每个人的心头上。
　　秋夜毓眯起了眼睛，她看到其他人都不自觉的流露出了畏惧的神色，于是低声说道：“莫慌，别丢了大臻的颜面。”
　　于是人们吞咽着口水，强自稳住了身子。
　　那黑线渐渐的逼近了。铁甲无声，这支军队奔到了秋夜毓的面前，突然的一声呼哨，马匹们直直的停下了脚步。骑士们坐在马匹上，马儿的鬃毛没有像大臻那样修剪，它们长长的，在风中摇摆出自由的弧度。他们没有一人说话，都注视着大臻的使者们，近一人高的强弓背在骑士们的背上，每匹马都负着两大袋的羽箭，一种肃杀的气氛蔓延开来。
　　“我曾听说北狄的蛮子们都是用弓的好手，现在看确实如此。”有侍从在秋夜毓身边悄悄的说道。秋夜毓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支沉默的军队。
　　突然之间，有人高呼了一声：“阿巴还！！”
　　这就像是触发了什么开关一样，所有人都拔出了刀，用刀背敲打着刀鞘发出噼啪的声音，一边高呼着：“阿巴还！！阿巴还！！我们的□□！！”
　　大臻人都有些惊慌失措，都不自觉的把眼光看向秋夜毓。秋夜毓却是愣了一会儿，唇角边带出了一丝笑颜。她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在南疆时，却时常听巴扎的手下们叫阿依翰为阿巴还，知道那是公主的意思。
　　随着北狄人的叫喊，队伍分开，一队十人小队护送着一个穿着艳丽长裙的女人越众而出。那十人透着精悍之气，显然不是泛泛之辈，连他们的马儿也比其他人更为神俊，在大臻人的低呼声中，秋夜毓发现他们的马蹄都是用黄金锻造而成。但秋夜毓并没有花太多心神去注意这些。
　　她的全部心神都被那女人吸去了。哪怕那人被围在中间，哪怕她用珍珠帘子遮住了面目。秋夜毓都知道是她，她一出现，就连空气的流动都会不一样，秋夜毓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心底仿佛有什么涌动出来，轻轻的拍打着自己的心脏，一种又甜蜜，又苦涩的味道弥漫开来，充斥在身体里。
　　“阿依翰……”秋夜毓低低的喊着，往前踏了一步。
　　“大人！！”四周的侍从们大惊失色，惊疑不定的看着秋夜毓，不知道这个大人突然发了什么疯。
　　秋夜毓没有理会他们。她往前走去。那十人小队露出了警惕的神色，拔出腰刀。
　　一声好听的北狄语发出来，护卫们疑惑着将刀收了回来。
　　“……阿依翰……”秋夜毓轻轻的叫着，张开了双臂。
　　那一抹艳色没有丝毫的停顿，从马背上飞跃而起，越过了护卫，珍珠帘发出了哗啦啦的响声，飞扬开来，露出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在大臻人的惊艳声中，柔软的身体直接落入了秋夜毓的怀抱。秋夜毓抱着阿依翰，一个轻轻的旋身，将落下的力道抵消开去，双臂力道陡然收紧，锁住了阿依翰的身子。
　　“夜，你瘦了。”阿依翰的手轻轻的抚上秋夜毓的脸。
　　“我终于看到你了。”用力的嗅着阿依翰身上的味道，秋夜毓闭上了眼睛。
　　“哎呀呀，这两人，有必要当着这么多的面，演这么一出华丽的剧目么？？”身后的城墙上，安之佑抚着自己圆润的下巴“北狄真颜的驸马啊，过不了半个月，这个消息就会传开了吧。”

作者有话说

　　这章好难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