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水月谭（GL）》墨钧

33、和亲

　　“混账！！”
　　百里弦一把把桌上的物器都扫在了地上，发出乒乒乓乓的碎裂声。奴仆们颤抖着不敢上前去收拾，远远的注视这个一向不露喜怒的主子这突如其来的愤怒。
　　“这就是我的命运吗？”
　　百里弦喘息着坐在地上，长长的袖摆在地上铺散开来，像一片妖艳的大波斯菊，那袖上的绣金凤凰在此刻的眼中是如此的刺目。百里弦一咬银牙，刺啦一声，就将那袖子给扯了下来。
　　没人敢上前去阻止她，甚至于，奴仆们的眼中还带着些许的同情，是啊，这个高高在上的长公主，皇上一母同胞的姐姐，正是这次北方草原来的彪悍蛮子求亲的对象。身为公主，梧桐枝上的凤凰，也终于落得今日，远嫁去了北方的话，真不知会过上怎样的生活了。
　　百里弦狠狠地将那袖子抛开，牙关紧咬，喘息了一阵，颓败地闭上眼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慢慢吐息着，然后睁开了双眼。
　　“来人！替我更衣！”

　　在远离长公主寝宫的地方，阿依翰轻轻地扬了扬头，心中情绪翻腾着，在她漆黑的瞳中，三月的树枝已经吐露出嫩绿的新芽，在风中轻轻地摇晃着。
　　突然间，那树枝被人折了下来，一个魁梧的身影陡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带着丝玩味的微笑，转动着手里的树枝。
　　“阿依翰，南国的气候就是要暖些，带树也抽新芽了，对么？”
　　阿依翰没有回答，她看着眼前的男人，看着他漆黑而坚毅的脸庞，他粗黑油亮的头发梳成大辫子甩在身后，他的目光明亮有神，他的唇角刚毅，他的袍子上的毛皮是用最最珍贵的白狐皮毛做成的，一条手指粗的黄金项链挂在了他的脖子上，耳朵还坠着绿松石做成的耳坠子。脚底蹬着羊羔毛的靴子，弯刀斜插在腰间，刀柄上缠绕着麻绳。
　　他是这样的陌生，却又这样的熟悉，有着她和他共同的父亲的影子。阿依翰垂下了头，轻声说：“是啊，大阿哥，是啊。”
　　男人轻声笑了起来，伸过手来，就像小时候那样，轻轻地拍了下阿依翰的头，眯起了眼睛：“你还记得我，很好，很好。”
　　阿依翰不敢抬头。她和这个哥哥毕竟少接触，在幼时的记忆中，也只记得这个人是自家哥哥强有力的汗位竞争者，如今看来，胜利的人，却是这个哥哥了。
　　“为什么不回去呢？阿爹啊，合萨啊，都很想你的”博赤尔将袍袖一撩，坐在了阿依翰的身边，看着这个妹子一身南国人的服饰，金钗斜斜地插在发间，落下阴影，一身长长的衣袍掩盖住了大漠女儿的身形，流泻出那种只有南国人才有的柔弱韵味，不由地皱了皱眉头，微微地斟酌了一下，又道“还有你的阿哥鲁鲁汉，也是一直的，没有放弃过找你。”
　　阿依翰身子微微一颤，抬眼看了眼博赤尔，咬咬下唇，低声说：“大阿哥，我不会跟你回去的，我知道，父亲已经去世了。你是新的汗王，你是……”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是博赤尔已经从妹妹的眼中看到了那种熟悉的厌恶。
　　博赤尔苦笑了一下，对妹子看出自己意图并没有太多的震动，他一向知道自己的妹子是个聪明人，他把玩着自己手里的树枝，笑了笑：“就算我不抢，鲁鲁汉也是不行的。他的血统不正，你知道，草原上白狼王的血脉是不会允许一个血统不正的人来继承汗位的。”
　　阿依翰摇了摇头，反问道：“既然如此，骄傲的白狼王的子孙，为什么要来向南国的人求助？”
　　博赤尔看着妹妹，低声说：“你身为女子，真是可惜了。”
　　阿依翰一愣，突然想起了那个让她魂牵梦系的身影：“就算是身为女子……”她摇了摇头，想起那个人时而流露出那种苍凉的眼神，低声地叹息着。
　　博赤尔自是不知妹妹想的那些东西，他微一沉默，却笑道：“我见南国那皇帝倒不知晓你的身份，要你回草原，也不是没有法子的。”
　　阿依翰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冷笑道：“阿依翰不过一介女子，与汗位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大阿哥既不曾在意过阿依翰，难道我阿哥又会因为阿依翰而舍弃汗位？”
　　博赤尔皱起了眉头，他既是舍弃亲情的人，在思虑他人想法的时候，自然也免不了以己度人，听阿依翰这么一说，也突然有些顾虑起来。若是真如阿依翰所言，那让阿依翰随他回去，也毫无意义。突然间，他脑中闪过一丝光亮，暗暗惊呼，差点被这丫头给骗了！于是冷笑了声：“就算如此，那有什么打紧？多你一个，你阿哥自然也会多顾虑一番，好处不多，总比没有的好。”
　　阿依翰见博赤尔如此说，于是也不多言，她原也没希望三言两语就让博赤尔断了念头，也自信凭自己的功夫，存心要逃要躲，十个博赤尔也拦不住她。若不是她顾念亲情，不愿亲手弑兄，只怕早就一刀斩去，为自己哥哥除去后患了。
　　就在两兄妹默默无言间，却听脚步声传来，阿依翰自幼习武，博赤尔也是沙场打拼过来的，两人同时循声望去，却见百里建被众人簇拥着走了过来。行过礼后，百里建见阿依翰低眉顺眼地站在自己面前，心情大好，虽然对站在阿依翰身边的博赤尔的态度有些不满，却也是难得的忍住了帝王脾性，不愿唐突佳人。
　　“阿毓你久在京城，也许不知道，这位博赤尔汗王是草原的大英雄，他此次来朝拜，愿永修和好。”百里建整整衣袖，开了口，只是言语中却是掩饰不住的少年人的炫耀得意。
　　北方蛮狄长久以来都是身处中原的大臻心中一块去不掉的心病，长久以来，每逢大臻稍显势弱，蛮狄必定入侵，烧杀掠夺，扰得民不聊生，大臻历代皇帝都视其为一块心病。这次这个汗王主动归顺，简直可说是绝无仅有，自然是值得大加歌颂的大大的好事，也难怪这个少年天子这般得意了。
　　听百里建叫自己的名字，阿依翰微微一愣，随即记起这是当初秋夜毓随口按的一个名字，也难为这天子记了那么久，于是阿依翰苦笑一番，含糊的点头应是。只是在心里却想，自己哪里不知道，草原的事，放眼全大臻，只怕也没有比她更清楚的人了。

　　百里建见佳人反应不佳，于是也有些讪讪，在心底估摸着大约是佳人对这些事不感兴趣所致，也暗笑一声自己的鲁莽，轻咳了一声，身后的奴才立刻小步跑上前来,呈上一盒早已备好的锦盒来。
　　百里建接过锦盒，手一抬，就将那宝蓝色的绸面盒盖打开来，露出里面的事物，笑道：“这是我原本打算赠予秋爱卿的，可惜没有机会，现下便给你了吧。”
　　阿依翰谢了接过来，见里面放着的是一个小小的人偶，人偶眉清目秀，身上披挂都似极了秋夜毓，心中欢喜，嘴角含了笑容来，爱不释手。百里建虽然心中有些妒意，但见到佳人那欢欣无限的模样，也是大感安慰，使了个眼色，于是立时便有人上前来，引着阿依翰离去了。
　　见到阿依翰走远，百里建这才回过头来，撞见博赤尔玩味的眼神，轻咳了一声，笑道：“不知适才汗王与她聊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不过是一些关于南国风俗人情的事情。”博赤尔将手按在胸前，行了一礼，回道，又仿佛似有所感，叹道“南国地大物博，人与人这般的不同，就算是来自不同的地方，也少有人看出来。”
　　百里建见到博赤尔这般模样，笑道：“不错，以帝都为例，街坊之中的商人来自各地，虽各地风俗不同，却也能安然相处。”
　　博赤尔冷冷一笑，随声附和。
　　话说得七八分热，百里建命人端上酒水，道：“汗王此次前来，虽是心诚意切，但寡人的姐姐，却是不能嫁与汗王的。”他见博赤尔眉头一挑，又安抚道“汗王且放心，你我既是签订万世和好的协议，我大臻自然会出兵助汗王一臂之力的。”
　　博赤尔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看向百里建，问道：“为何不肯将公主下嫁与我？我万水千山的过来，你们也太没诚意了！”
　　百里建见博赤尔瞪大一双铜眼，眉须竖立的可怕模样，不由地朝后缩了缩，皱皱眉头，心中更是打定主意，绝计不会将姐姐嫁给这个粗人，他来时便是想好借口，道：“皇姐幼时便由先皇定下了婚事。我们大臻是礼仪之邦，婚姻大事，是绝不可轻易更改，更何况天子之家，更是一言九鼎的事情。也只好对不起汗王了。”
　　博赤尔听百里建如此说来，心中将信将疑，闷闷不乐，一口一口的饮酒，半晌才回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向你讨刚才离开的那个姑娘。”
　　百里建一听，怒上心头，当场便拂袖而起，怒视着博赤尔，大声呵斥道：“岂有此理！我堂堂大臻，又不是那些勾栏场所。怎能让你说要什么人便要什么人抱回去做老婆的！！”
　　博赤尔自幼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何曾被人这样的呵斥过，眉头一竖，立马站起身，手就抚上了腰间的弯刀。四周的侍卫们见势不妙，也急忙围了过来，纷纷拔刀对着博赤尔。
　　博赤尔心中转念，咬咬牙，吃了这个亏，慢慢放下手来，颓然坐下，大声道：“皇上，我们北狄人生性耿直，如今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适才与那姑娘聊了聊，只觉得她说不出的对我胃口，公主我也不要了，只要是皇上将这个姑娘嫁与我，我便当公主一般的供起来！”
　　百里建一愣，他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蛮狄粗俗不堪，但他的话却是触动了他心底一直暗藏的那根弦，不由的对眼前的这个蛮狄起了同命相怜之心，于是罢罢手，将侍卫遣散开去，低声道：“这个姑娘……不瞒汗王，她是当朝大将军的未婚妻子，莫说汗王要不得，便是……”说到此节，百里建及时打住话头，暗道一声好险，却也掩饰不去心中的那丝伤痛。
　　“什么？”博赤尔却是大吃一惊，心念急转，想到此间种种的关系来，眼中闪过丝阴霾，对阿依翰立时起了杀心。
　　但百里建沉浸在自己的心绪中，没有注意博赤尔的脸色，待到他整理好心绪，博赤尔也不复见之前的杀气腾腾了。
　　“关于和亲之事，我们从长再议吧。”
　　博赤尔见百里建如此说，于是点了点头，两人又高饮起来，百里建一想到阿依翰，便觉得心中堵得慌，也不禁酒，杯来便喝，如此喝了许多，他一张脸已经是通红了，说话也有些结巴起来。
　　“皇上，你与我说句实话来，你不是也对那姑娘……”喝得高了，博赤尔似有意似无意地问道。
　　“是与不是又有什么意义了？你不见那两人站在一起的模样，就算是天上的神仙，也没有这般般配的人儿。”百里建回答，难掩苦涩，什么帝王至尊，一时间都抛在了脑后，连这个讨厌的什么鬼汗王，也因为阿依翰的原因，而显得十分之亲近起来。他的满心妄想，平素自然不便对旁人提起，于是日日夜夜的按在心底，此刻才终于借着酒劲得以抒发了出来，只觉得无比的痛快。
　　博赤尔才管不得什么神仙不神仙，般配不般配，狠狠地喝了口酒，擦擦唇角，露出了狰狞来：“我们北狄人可管不了这么多。要就自己去抢，这是大神给我们的真理。”
　　“去抢？说得好！怎么抢？又该……怎么……去抢……？”百里建越说越慢，他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有了个十分大胆的想法来。他古怪的看着博赤尔，此时的博赤尔已经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了。
　　“抢……去抢……”百里建喃喃自语，他的额头落下一滴滴的冷汗来，不一会，后背已是浸透了，只是他那一双眼睛，却发着闪闪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