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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血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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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长空城依旧是记忆中的那般模样。
漱芳河畔盛开的菊花都已经凋零,可是两岸的茶楼依旧兴盛,卖唱声拖着帝都京城流行的软软绵长的腔调在空中回荡,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各样的味道,是家乡的气味。驮马队伍从不远的北疆大漠草原带来骏马,和汉人们交换丝绸与茶。
秋夜毓默默地牵着马,一手拉着阿依翰的手。不时地瞅瞅阿依翰,她们已一年未见,如今初见,没了当年那种亲热,却更多了份暧昧味道在里面。阿依翰将头侧过去看一旁的河水,河上结了冰,显得荒凉,但她的耳根却是微红,想来也是知道秋夜毓在一直看她。
步伐渐缓,秋夜毓终于停下脚步来,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宅邸。朱门高墙,门外的石狮威严沉稳,她想起父亲称说:“君子貌思恭,言思忠,吾辈当终身守此。”她的嘴角拉开一抹不屑的笑,放开了阿依翰的手,整整衣裳,浅浅地吸了口气,缓步踏上台阶,扣了门扉。
开门的是秋夜毓以前未曾见过的小厮,穿了身青衣,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他疑惑地看着秋夜毓,眨眨眼睛,突然低呼了声:“我的好小姐,你怎么又穿男装出去了!!”言毕就要伸手去抓秋夜毓的手。
“放肆!!”
秋夜毓袍袖一卷,将他的手掌隔开,怒道,在军中养成的杀气立刻从身子上溢开来,将那小厮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秋夜毓。
“你……你是谁……”小厮的牙齿上下打颤,好不容易抖出这么一句来。
“这是新封的越骑校尉(在汉代这个官职是两千石的俸禄,很厉害的了,不过只负责京城,这里修改了下,历史达人别介意,反正是架空么),你们的公子爷!”易凡走上前来,大声说道,他也察觉出自家大人似乎对这个家有些抵触,以为她在家里受过什么欺辱,此刻急忙跳了出来,带着些豪气说。说完不忘回头看看秋夜毓。只见秋夜毓冷着脸点了点头,于是对那小厮道:“还不回去通报。”
那小厮愣了半晌,这才好像回过神一般往府里跑,一边跑一边叫:“公子回来了!!公子回来了!!!”
“怎么这样大惊小怪的。”易凡乍舌,搔了搔后脑勺。
“只怕是要被父亲打板子了。”秋夜毓也低声笑了声,摇摇头,总算是将之前的那股阴沉卸去。她回过头看看阿依翰,朝她笑笑,说“怎么不说话。”
阿依翰走到秋夜毓身边,摇了摇头。
“该不是即将见到未来的公公,怕了吧。”秋夜毓靠在阿依翰的耳边,轻声说,见到阿依翰瞬间红了脸,大笑起来,随即又压下声音,低声道“你放心,我没事的。”
阿依翰目光闪动,带着三分埋怨,三分羞涩,三分心安地看了秋夜毓一眼。秋夜毓只觉得心中一荡,心中仿佛飘在了云端一样。易凡见着这对人眉来眼去的模样,摸摸鼻子,眼光余角却见府里匆匆走来了人,于是急忙咳嗽了一声,这才让两人回过神来。
这一批来人却是府里的老人了。领头的老人秋夜毓也认识,是当年就一直当大管家的秋福。他见到秋夜毓,眼眶立时便红了,跪下道:“小……少爷……您,您总算回来了。”
他这么一跪,身后也立刻跪满了人。
秋夜毓心中也是一酸,叹了口气,道:“是啊,我回来了。你们都起来吧。”
秋福站起身,擦干了眼泪,躬身道:“老爷已经在大厅等您了,请随老奴来。”他看见秋夜毓身后的两人,于是朝身后的众仆人使了个眼色,立刻便有仆人上前来要带两人去偏厅。
秋夜毓手一扬道:“不必,他们都是随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就随我一起去见父亲吧。”
“可是……”秋福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见秋夜毓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心中立时一颤,低下眼来应了声是。
一路行来,倒和记忆中差不多。秋夜毓目不斜视,阿依翰以前也来过,只有易凡不时发出一声声惊叹。突然秋夜毓停下脚步,指着前方的一条小径道:“那里通往哪处?”
秋福抬眼望了一眼,道:“那是四年前,小姐生辰,老爷为小姐建的院子。”
秋夜毓默不作声,低声道:“四年前啊……那时……”
“我们与阿离在西市的酒馆里喝得烂醉,还砸了酒家的桌子。”阿依翰接过话来,轻笑道。
秋夜毓回想起往事,也笑了起来,点头应了声是,不再过问。秋福张大了眼睛,似实在想不到秋夜毓也会做这样的荒唐事来。他又看看阿依翰,见她明眸皓齿,生得极是俊俏,与秋夜毓显是十分的亲近。他惊疑不定地看着两人,最后低下头装作什么也不见。
大厅里已经坐满了人,秋无越坐在太师椅上,注视着女儿。秋夜毓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然后跪下叩首道:“见过父亲母亲。”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到底是骨肉血亲,秋母一边擦泪一边点头。
秋无越嗯了一声,他见女儿一身戎装,眉目严峻,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对她。他在朝中还有些旧友,自然也听人提起过,这个女儿文武双全的风采,心中有时也会感叹,若她是个男子多好。他愿将所知的一切都教于她,助她出人头地,展翅高飞。只可惜……
他看了秋夜毓身后的两人一眼,问道:“他们是……”
“他们是孩儿的同袍。”
“这女子也是?”
“她……”秋夜毓皱了皱眉,没有答话。
倒是阿依翰一脸大方地朝秋无越扣了个首,道:“小女子八年前曾随陆师父见过秋大人一面。大人不识得了么?”
秋无越微微一愣,点了点头,道:“不错,我记得。你师父可好?”
“师父一切尚好。”阿依翰恭顺地回道。
然后便是无尽的沉默。过了半晌,就听到脚步声传来,众人回头去望,却见一女子走来。她有着和秋夜毓极相似的外貌,只是气质更为温和,没有她那种凌厉的气势,却有种让人一见就感到怜惜的柔弱。她看了众人一眼,在对上秋夜毓的时候,才苦笑着,朝秋夜毓点了点头。
秋夜毓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也苦笑了一声。秋无越轻咳一声,道:“阿福,把夜凌的朋友带到偏厅坐坐吧。我们一家子许久不见,也有些话要说。”
秋福应了一声,带着阿依翰两人往偏厅去了。
大厅里就只剩下四人。
“妹妹。”
这时,那女子才开了口。他的声音显得粗哑,是少年变声期那种难听的嗓音。秋夜毓这才回过神来为何之前他一直没有开口。她垂下头,看着自己的锦袍腰带,低声道:“哥哥。”
“妹妹你来为何也不知会我们一声?”秋夜凌坐到秋夜毓身边,轻声问。他的动作娉婷流畅,显是着女装惯了的。他看到秋夜毓快速地扫过他画了淡妆的脸蛋,又复低下头去,皱着眉头的模样,只苦笑着“妹妹你不习惯哥哥这样吧?只是……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别说了。”秋无越皱着眉头打断了秋夜凌的话,看着女儿“夜毓,爹知道这些年亏欠了你。你一个女孩,这个年纪,本应安分地呆在家中,天大的事情都该由父兄来操心才是的……”
他看眼女儿,却见她只低着头,手指一直在腰间的剑穗上缠绕,似乎天底下就只有这么一件值得让她上心的事情。他皱了下眉头,又道:“今次让你回来……”
“父亲。”秋夜毓猛地抬起了头,看着父亲。
秋无越一愣,问道:“什么?”
秋夜毓看看一旁的秋夜凌,又看了眼自己的父亲,说道:“您不必转弯抹角,直说吧。”那眼神如此凌厉,让秋无越仿佛穿越了时空,看着八岁时的她,也是这样看透一切的清澈,还有悲伤……
秋无越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裂开了一下,父女亲情,原本就是天性,他虽疼爱儿子更多些,但眼前的这个孩子,也是自己唯一的女儿啊……
“只怪……你是女儿身……”他喃喃说道,仿佛解释什么一般。
“怪女儿么?”秋夜毓问,她如此的淡漠,平静的双眼里看不出一丝的起伏。秋无越看着女儿,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八岁的孩子了。他又看了看自己的儿子,他正紧张地看着妹妹和父亲。这孩子却依旧这般的天真,若是……
秋无越咬紧牙齿,道:“八年前你就该明白,你代你哥哥得到的东西总有天会还回来的。”
秋夜毓站起身来,手握着剑柄,在厅中来回走了两步,陡然拔剑,将方才坐的檀木椅一剑划成两半,看了眼脸色惨白的哥哥一眼,又回过头去看了眼父亲,沉声道:“我在朝廷时,虎狼环绕,屈尊卑膝,活下来,不是靠了哥哥的福荫。我在边关,杀敌夺帅,纵横沙场,也不是靠了哥哥。他若上了战场,能活下来么!他若走上朝廷,能活下来么!”
她一声高过一声,抓着剑,满身的不甘,踏上几步来,那种煞气让大厅上所有的人都白了脸色,胆子小的丫鬟吓得连茶碗都端不住了,当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大胆!!你是要拿着剑对着你的父亲么!!”
秋无越白了脸色,大声呵斥着“你这不孝的子孙,在外面八年,依旧没改变你这忤逆的性子,真是反了!!”
秋夜毓冷笑一声,看了看手中的剑,啪地扔在了地上,默不作声地朝秋无越跪倒叩首,道:“女儿性子一向如此,是父亲你一直不明白。”
“你你……”秋无越指着女儿,只气得浑身发颤“不明白的是你!!你以为你能瞒天过海到什么时候?就算你能一辈子这样不男不女的过下去,难道也让你哥哥这样下去??”
秋夜毓一愣,回头看了眼哥哥,心中顿时有些愧疚,终于沉默下来,没有作声。
“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先去休息休息吧。唉……这件事,日后再说,日后再说吧。”一边的秋母见父女两剑拔弩张的模样,急忙劝解道,也使眼色让儿子在一旁帮腔。
或许是两父女都对秋夜凌心感愧欠,也就不再坚持什么,一场原该痛哭流涕的亲情好戏便如此匆匆散去。
易凡坐在椅子上,鼻尖飘过的是婢女们身上带着的薰香,手上端着的是上好的碧螺春,脚下放着取暖用的暖炉,眼前的一切都如此奢华,让易凡感觉到了一丝紧张。
“我的乖乖那个天哪……”易凡喝了口茶,留在齿间的芳香让易凡觉得自己的牙都玷污了这盅好茶,放下茶杯时,手指不经意地划过如丝般柔滑的桌面,他吓得对这黑黑的木头家伙也觉得敬畏起来了。
“咱家大人是从这种地方来的,居然还能跟我们吃一样的饭菜!!”
一旁的阿依翰一听,扑哧一声就笑了开去“说得她和我们都不一样似的。”
“大人从小生长在大富之家,却也能与我们这些人一样能吃得苦头,这才是我敬佩的地方。”易凡一本正经地道“我知道大人是有学问的人,闲暇时她也常与我们说些道理什么的,可是嘴皮子上的事情,谁不会说来着,真正要看怎么做才知道人的好坏。”
阿依翰静静地听着,浅浅地笑着,问道:“她……这一年如何?”
“秋大人啊~~~”易凡见阿依翰脸颊微红,扬起了声音,道“初春的时候,那帮南蛮子突然搞偷袭,当时大人下属才不过七百余人,也不怎么服气她管,觉得她跟个娘们儿似的。就在南蛮子偷袭的当口,大人一个人提了剑就冲上去了。我的乖乖,那身手!!比我从前在戏台子下看戏还精彩!!……”易凡一边说,手也舞起来,极力地模仿着那时秋夜毓的身形。
“那她有没有受伤?”阿依翰着了急,问。
“这里划了老大一道疤呢。”易凡指了指手臂。
阿依翰啊的一声,脸都白了。易凡得意地笑了笑:“阿季你心疼了吧?没事没事,伤疤是男子汉的徽章,我这里也有道疤呢?”易凡说得得意起来,撩起衣裳就要给阿依翰看,突然头顶一痛,秋夜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想要干吗?”
易凡嘿嘿地笑了两声,见周围的婢女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这才红着脸不好意思地道:“得意忘形了,得意忘形了。”
秋夜毓哼了一声,拉过阿依翰来,道:“以后离他远些。”
“您……您怎么能这样呀……好歹小的也跟了大人这么些年……”易凡一听,顿时哭丧着一张脸耍宝。
阿依翰啐了易凡一声,又去看秋夜毓的胳膊,悄声问:“没事么?”
“傻瓜。早没事了。”秋夜毓摸了摸阿依翰的头发,轻笑了声。
“那……”阿依翰还想问,却见秋夜毓的眼神黯淡下来,于是只得住了口,拉住了秋夜毓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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