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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唯一一章 ...

  •   南杉被绑架了。

      漆黑的废旧工厂,刺鼻的车油气味,微弱的光自旋转的叶扇之间闪烁着照在地上的斑驳,被胶带封住的嘴,被麻绳捆住的双手,她的脊背贴着时不时发出水声的冰冷管道,染着尘土的脚赤裸地侧靠在粗糙的水泥地上。

      绑架她的人是她的邻居,从小学开始便是她的邻居,无论她搬去哪里都是她的邻居,家是隔壁,而在办公室的工位也只隔着一道墙。

      她是在移民手续办好的第二天,去机场的路上被绑架的。

      她甚至连呼救都来不及,她已经被关在这里三个月了。这是一个她从未听说过的小镇,保留着古老的建筑与服饰风格,与外界并不互通,这里没有网络,没有电话,也没有警察,连这个为回报家乡建起的工厂也因无人购买产品而废弃。她来到这个这儿的第一个星期就已认识了小镇上大半的居民,这里的居民不多,热情好客,看见他们二人时眼里都充满了愉快的笑。那时她正在发烧,喉咙已肿得发不出半点声音,身上也是软绵无力,于书槐为她戴了口罩,又将她的手脚都捆住,盖着厚厚的毯子放在花车上,她亲眼看着无数充满善意的人们从她身边经过,却看着她流着泪的眼睛道:“真可怜,生病了真不容易,镇上没有大夫,你应该带你妻子出山治疗的。”

      于书槐淡淡道:“这是她的老毛病了,我来时已带够了药,她现在更需要出来透透风。”

      他足足陪了她一星期,这一个星期吹的风使她的病情更严重了,但也使所有居民都知道镇上来了对恩爱的夫妻,只是妻子的身体十分柔弱,应多待在家中静养。这之后,于书槐便将她锁在家中,静静地等她的感冒转好。镇上的居民时不时送来些蔬果或鸡鸭,他们都很关心她的身体,只不过都不多看她一眼。她在屋子里听着于书槐地与人寒暄,于书槐的声音越淡漠,越显得这座镇上的居民善良。

      于书槐是个不会笑的人,南杉从没见过他笑,曾经南杉猜想过他笑起来会不会更好看,但现在南杉已经不再有这样的想法。恶魔是不应该笑的,恶魔不笑,才是对人类的仁慈。

      于书槐的确为她带足了药,他应当是为将南杉关在这里筹备过许久,南杉从未见过他因缺少什么而烦恼的模样。南杉的病慢慢好转,她渐渐能发出声音,身上也有了力气,只是于书槐将她管得很严。她在于书槐外出之时不止一次地尝试逃脱,从一点一点将阻碍她行动的绳索挣脱开始,渐渐到靠近房门、靠近大门、靠近院门,这之中她不知经历过多少次的尝试,但是每次都会以失败告终。

      于书槐总是会在适当的时候出现,轻而易举地抓住她的手腕,用双手如枷锁般锢住她的身体,将她抱回屋子里去。那日于书槐没有用布团堵住她的嘴巴,她可以对外呼救,然而那天的小镇不知为何静悄悄的,她竟看不见也喊不出一个人,使这求救也失去效果。于书槐一声不吭地将她抱到屋子里,捆住她的手脚,在这一点上她不得不承认于书槐对她还算不错,用绳索捆住了她的手脚前会为她戴好护腕。他慢慢脱去她身上每一件衣服,那双没有一点感情的眼睛看遍了她的每一处,他审视她的目光久得使她也不再感到耻辱,他便将她抱进浴室。他喜欢为她洗澡,每一次她欲逃跑时他都要为她洗澡。

      她躺在比体温稍高一些的热水中,这种回到胎儿时期、还在母亲身体中的错觉会使她本能地感到安心,她的不安渐渐被抚平,却感觉白色泡沫之下有一双手在四处游走。这使她开始颤抖,使她浑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于书槐便问:“是水冷了?”

      他这么问,她便感觉一只手离开了她身上,水温也被调高了一点。然而另一只手还在,她的战栗便无法消退,于是水温又被调高了一点。他的动作极尽轻柔,话语里也多了几分关怀之情,丝毫不认为他在伤害她。直到那水温已经高得让她的皮肤发红,高得让她受不了而流泪,她不住地摇头啜泣,他才停下了调水温的动作。

      在这之后,她无论多恐惧也不会战栗,也不会竖起毛孔,或许是麻木,也或许是她的身体都要忘记了当有的生理反应,也或许是恐惧使她整个人都改变了。

      于书槐从未对她发怒过,她甚至一度认为于书槐曾经有过面部烧伤而导致肌肉坏死,什么表情也做不了,虽然于书槐的日记里从未提过这样的经历。于书槐有一本日记,详尽地记录了他见到她之后的每一天,尽管那时他们成为邻居伊始她还只是个小学生。她没有对于书槐做过什么好人好事,也没有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她的祖辈与于书槐的祖辈也毫无交集,于书槐盯上她没有什么理由。这世上便是有这样的猎人,挑选猎物时并不需要理由,这猎物的品相与强弱从不是他关心的事,选了便是选了,他便是依着他自己的心意选择了猎物,依着自己的心意选择如何对待猎物,他只需要满足自己就好了,而猎物便是他取悦自己必备的牺牲品。

      他每天晚上都会抱着她,像是妈妈在给孩子讲故事一样念着自己的日记本。他监视了她十五年,如今也要她反过来‘监视’他曾经的十五年,他以这种方式毫无保留地向南杉坦诚自己,他要南杉同他了解南杉一般了解他,他不仅已经懂得如何支配她的身体,也正在试图改变她的思想,他要与南杉亲密无间、毫无间隙。

      但南杉每天都在思考着如何逃跑。

      这是她离逃脱最接近的一次,她不仅逃出了这座院子,还逃到了小镇上,并且还在路上遇见了唯一能与外界相通的邮递员。也许是她那时的形象太可怕,她光着双脚,因为于书槐认为她不必穿鞋,可除了没有鞋子外,她的衣服没有破,她的头发也很整齐,但是邮递员看见她的求助却如见了鬼般惊恐。她拼了命地哀求邮递员,将自己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说了清楚,甚至还向邮递员下跪,但是她还是没有来得及逃脱,因为于书槐赶到了。她也终于在于书槐的脸上看见了表情,愤怒的表情。

      于书槐将她拖回院子里,愤怒地质问她,质问她为何看不见他的心意。南杉第一次在于书槐脸上看见愤怒,如于书槐第一次在南杉脸上看见笑,南杉只想着,不管于书槐现在如何对她,只要她不死,她相信很快,那个邮递员就能将她的求救向外传播。她的家人应该要来寻她了,都这么久了,她已经失踪很久了。

      于书槐便将她关在了这间废弃的工厂里让她反思,他说这个镇上没有人会来这里,这里人迹罕至,她凭着这双腿也逃不到哪里去,他走的时候还留下一句话:“你凭什么有这个自信认为我不会杀了你?”

      南杉默默想着这句话,一边想,一边就忍不住流泪。她为什么会认为于书槐不会杀了她,她甚至还认为于书槐连伤都舍不得伤害她。尽管这场绑架便是对她最大的伤害,但这些时日来的相处,于书槐刻意表现出的柔情与体贴,如温水煮蛙一般,已在她心里种下了种子,要她认定于书槐永远不会伤害她的种子。她已经快要成为他的俘虏了,只要她不再想逃,只要她连自由这个底线都摒弃掉了的话,她便彻底成为了他的俘虏,不需要枷锁和药物也会乖乖听命的俘虏。

      于书槐将她绑在水管边的时候,早已将管道四处都清理得干干净净,他既不允许她受到伤害,也不允许她找到什么物件来逃脱。南杉庆幸着捆住她的是麻绳而不是铁手铐,因为挣脱铁手铐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麻绳上被浇过水,这使得绳索更加坚韧,南杉一边奋力挣脱着,一边用手指扣着石灰墙。管道边的墙角往往会因为积水而腐烂,她的指甲划在墙上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但是她却毫无知觉,这是这些天被于书槐训练出的效果。石灰墙被她扣得凹进了一块,掉下了不少细碎的石块,然而这些石块都太过脆弱了,稍稍一抓便碎了一地,根本就不可能划破绳索,但是这是南杉唯一的希望所在了,她不能放弃。

      她终于在砖与砖的间隙中找到了一块玻璃碎片,将碎片拔出水泥间并非易事,她的双手尽可能地握住碎片,用力地向外使力,过了一会,那碎片的一半终于自由了,深深地插在她的手指上。她察觉到指尖的剧痛,却觉得分外高兴,因为这碎片是锋利的,而要隔开绳索的碎片就应当这么锋利。本快要风干的绳索又一次被鲜血润湿,湿润的麻绳不好挣脱,却好切割。她割开手上的绳索,尽管她的双手已经发麻了,但是她还是不敢停歇,她必须马上割开脚腕上的绳索,因为她听见了声音。

      她听见轿车在马路上驾驶的声音,她不知道这是谁。这座小镇虽然不欢迎工业品,但是并不排斥代步工具的更新换代,这座小镇上人人都有自行车,也有摩托车,也甚至有几户人家是有轿车的,但也只是寥寥几户而已,因为这座镇上没有会修轿车的人,轿车若是坏了便就只能扔在这座工厂里。当然,于书槐来了以后就改变了这个局面,他会修车。于书槐也有一辆车,他开来这座小镇的车,但是她一直不知道那辆车的下落,兴许是卖了,也兴许是藏起来了,但是他绝对不会让她碰到一辆正常的轿车,一辆轿车不正是南杉逃跑所需要的最有利的工具么。

      南杉能够站起来的时候,那辆轿车却冲进了工厂。工厂外的山路从未好好修整过,兴许是驾驶的人太过劳累,在路上遇见了什么险情,反而一头撞上了工厂。轿车将工厂的门都撞开了一半,刺眼的阳光瞬间照进工厂,南杉逃到了一辆废车后,她不知道车上的人是不是于书槐,倘若是,她是绝对不敢出现在于书槐面前的。

      车上的人却久久地没有动静。

      南杉宛如一只灵活的猴子,穿梭在废车之间,慢慢靠近了那辆轿车。那辆轿车的车头撞塌了墙,却也凹了进去,车上的人似乎是晕过去了。南杉觉得这正是时候,晕倒的司机才有利于她逃脱,她便马上溜到了车门边,但打开车门,她便愣住了。

      车上只有一个女人,一个虚弱地半昏半醒的女人,还在喃喃地叫着她的名字。

      是南杉的姐姐。

      南杉不假思索,立刻将她推到了副驾驶座上。她自己坐进了车里,她要发动汽车,却发现这辆车已经坏了,兴许是方才撞坏了某个配件。南杉回头望了一眼工厂外,又见工厂外的那条山道上,于书槐骑着一辆摩托车渐渐靠近。

      车发动不了,她也不可能带着她的姐姐逃脱,甚至她自己恐怕都很难逃得了。南杉赶紧下了车,将副驾驶座的姐姐抱了下来,姐姐似乎也醒了,看见她时双眼里也有了光,抓着她问:“我终于找到你了,于书槐那个混蛋有没有对你怎么样,走,我们快走。”

      南杉也害怕她一睡不醒,一边拖着她,一边问:“你怎么找到我的,是看到邮递员传的消息了吗?”

      “什么邮递员?我不知道,我是看着监控,自己查过来的。你要带我去哪里?”

      南杉将她拖到了一辆废车的底下,让她藏好,道:“我们俩不可能一起逃走,车已经坏了,你在这里躲好,我去引开于书槐。你一定要小心,想办法离开这里,多带一些人来救我,你一个人不够的。”

      姐姐似乎很不愿意,却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南杉听见摩托车开到工厂外的声音了,她紧张得心脏都快跳出来,她马上跑到门边的一辆废车旁边躲了起来。她非但不能让于书槐看见她,更不能让于书槐看到她的姐姐。

      于书槐看到了那辆闯进工厂的车,也看见了落在管道边的绳索,他气急败坏地扔掉了手中的饭盒,汤汤水水撒了一地。于书槐并不是个头脑简单的人,他马上又冷静了下来,思索着南杉的去处。

      车上没有人,他来时也没看到有人回镇上求助,说明这车上的人有其他的事而离开了。车上的人不见了,南杉也不见了,他们极有可能是一起离开的。这两个人凭着步行,根本不可能逃得了多远,工厂外的山路一览无余,他来时并没有看到人,说明这两人还在

      他明明一听说有一辆镇外的车往工厂方向开就马上赶了回来,这车来这里没有多久,车上没有人,这车上的人或许带着南杉逃了,但是应该没有逃多久。

      或许他们还在这里。

      南杉躲在黑暗处,看着于书槐渐渐平静,看着他审视着车边的痕迹。他似乎发现了什么,蹲下身子查看地上的痕迹,又顺着那痕迹,渐渐地往她藏她姐姐的地方走去。南杉便在这时,跑出了工厂,摩托车发动时的噪声很大,于书槐再追出去时,便见到南杉已开着摩托车往镇上的方向赶去了。

      南杉从未走过这条路,她想不通这条路怎么会这么遥远,她仿佛已经骑行了好几个小时了。弯弯曲曲的山路并不好开,她时不时就从后视镜里看见于书槐的身影,于书槐不知从哪里又弄来了一辆摩托跟上了。她对开车并不熟练,对摩托更是,如今却是已将车速开到了最高,她整个人都在用力地逃生,连带着也要耗尽这辆摩托车的力气。

      她离小镇很近了。

      摩托车冲进了小镇,是小镇的唯一一条主干道,但是她不敢停,因为一停下就会被抓住,就算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能保证于书槐会不会真得当真将她抓走。她只往人最多的地方开。这条道路的两边有许多摊贩,这条路似乎变成了市集,她选择了左边的那条路,横冲直撞,所幸没有将人撞倒横在车前。可这条路越开越陡,这似乎是一条上坡路。

      小镇依山而建,这条路也的确是上坡路。

      无论是什么车,上坡路总是最难开的。南杉发现了车速的降低,也发现了于书槐的靠近,更发现了车油的耗尽。这辆车坚持不了多久了,她看着于书槐越来越近,于是,心一横,选择了跳车。

      这条山路上,没有几个人开车,但是有不少推着车而行,或上行,或下坡。

      她跳进了车流之中,直直撞上了一辆老大爷的三轮车,山路陡峭,跳车的冲力与三轮车的撞击使她直接滚了下去,她瞧见了一辆少见的轿车从正从山下朝她开了上来。在那瞬间,她才意识或许死亡才是她可以得到的自由。

      然而她并没有死。

      她跳车的瞬间,于书槐也跳了下来,他用身体护住了她,也挡在了车轮之前。轿车的车主慌慌张张地下车查看,南杉无事,于书槐却好像被撞伤了腿。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关心于书槐的伤势,南杉却飞快地跳了起来,看也不敢看于书槐一眼,趁机逃进了人群之中。

      于书槐想拉住她,却什么也抓不住。

      他愿意为了她而死,她却选择将他的伤当做天赐的时机,趁着他最需要她的时候决绝地逃跑。

      他静静地倒在地上,瞬间觉得这十五年的付出都变得那么苍白,没有意义。南杉不爱他,他也关不住南杉。

      他或许应该放手。

      南杉并不知道,于书槐已经不打算再锁住她了。

      她只是一昧地逃,山路在下坡时就体现出了它的好处,哪怕是靠着双腿她也能逃得很快。她的心乱极了,她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从这条马路逃到了镇上。凭借着自己她是逃不掉的,她需要向别人求助,她尽量躲着于书槐曾带她去过的地方,因为那些人认得她,会将她当做于书槐的妻子,会认为这是夫妻间的矛盾。而多数人对于夫妻间的矛盾总是选择视而不见,甚至还可怕地要将已对对方举起了刀的二人用最牢靠的胶水黏在一起,就因为他们是夫妻,而夫妻间就算是刀子也是甜蜜的,谁让你们瞎了眼爱过对方呢。

      她逃进了一座门口停着轿车的四合院。

      老旧的砖墙上生了绿藓,院子中的地还是泥土地,这使她赤着的双脚踩着舒服极了。有几名妇人在井边用木槌在湿衣服上打出泡沫,她们说说笑笑,气氛和睦。

      有人见南杉来了,便‘咦’了一声,这声音便使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到南杉身上。南杉顿时手足无措,她不知该如何开口,半天,才小声地说:“我是来这儿的游客。”

      一名妇人脸上还带着笑,看见她便双眼一亮,正要说话,目光却看到了她的双足,顿了顿,才问:“你怎么没穿鞋呀?”

      南杉担心她犯了什么忌讳,连忙用长裙挡住了脚,嗫嚅着说:“我是游客,我的行李丢了,和我同行的人也失踪了,我到处找不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丢了鞋子。我想离开这镇子,我想回家,我看见你们外边有辆车,不知道你们可不可以带我出去。我会付油钱的,只要我出去了,我立马联系我的家人,让他们一定重金谢谢你们。”

      她越说越难过,眼泪已经掉了下来,她的话半真半假,但想逃离的心是真的,便目光真诚地看着她们,眼里充满了哀求。

      那妇人脸上的笑已消失了,充满怀疑地看向南杉,南杉愈发害怕,恨不得马上跪下来求她,却又有一名戴着头巾的妇人拉住了那人,笑着对南杉道:“当然可以,但是只有我儿子会开车,他刚刚出去了,不如你在我家等他回来。”

      南杉虽然犹豫,却也不得不听从妇人的安排,在屋子里坐了下来。她哀求妇人不要将她的消息传出去,因为她实在害怕,不想再见到妇人。那妇人便为南杉倒了碗热茶,不住地安慰南杉。

      她的目光充满了善意,就像是在看自己的儿女一样看着南杉。南杉捧着热茶,只觉鼻头酸涩,她已到了安全的地方,遇见了安全的人,她终于可以放松了。这一瞬间,她紧绷的神经忽然放松,忍不住失声痛哭了起来。

      那妇人便坐到南杉身边,搂着她,拍着她的后背,语气轻柔地问:“你是不是逃出来的呀?”

      南杉的身子一僵,可她还止不住哭泣,便如何也说不出话来。

      妇人又道:“你一个小姑娘,没事来这里旅游,要是遇上了坏人才真可怕。没事的,这儿很安全,等我儿子回来我就让他送你离开。这山外边的镇子就有电话了,你可以去那里通知你的家人来救你。”

      这是南杉先前想编却又不敢明说的话,此刻被这妇人说了出来,她这才相信对方已信任了她。她靠在妇人身上嚎啕大哭,誓要把这些日子的委屈都发泄出来。

      待她终于止住哭泣,那妇人便起身去外边看了看,又说:“看这时间也不早了,晚上走山路最危险,你不如在我家住一个晚上,明天一早走。你放心,我不会把你在这儿的事透露出去的,那些人我已打发走了,你很安全。”

      南杉已哭累了,虽然担心,却也觉得这个做法比较合适。她便跟着那妇人往屋后走。屋后种着一排青菜,丝瓜藤攀在木架上开出了黄色的花朵,若不是于书槐带给她的记忆实在太恐怖,她实觉得小镇上的生活平淡也很安逸。

      屋后却还有一道门。

      妇人打开了门,又引着她向外走,这路上的石子硌得她脚疼,她却不好意思向妇人借鞋子。走过了两三个拐角,才终于走到一排靠水的房屋前,妇人便指着屋门说:“这一排屋子安全得很,就算有坏人来也不会发现这里,你先住着,我等会给你送饭。”

      南杉只得点头同意了。

      她缓缓走近那屋子,却听到屋子里有凶猛的狗叫声。南杉意识到不对,再回头时,却再也找不到妇人。她狂奔出去,却见那道门已经被妇人落上了锁,妇人隔着那道铁门看她,神色平静地说:“整个小镇都传遍了,你的男人为了保护你被车撞伤,你却不管不顾地弃他而逃。你这样的女人,就应该住在这种地方,这是以前关那些想要从镇上逃跑的女人,你就慢慢在这里等死吧。”

      无论南杉如何解释,妇人都不听了。

      她终于意识到,为什么邮递员见到她时一脸惊恐,为什么她逃跑时的呼救无人回应,为什么镇上的居民这么久都发现不了她的恐惧和身不由己,为什么于书槐会选择这个小镇。

      屋子的前后都是水,水是死水,被染成了暗淡的绿色,还散发着恶臭。

      她静静地看着这潭水,又听着屋子里的狗叫声。屋子里的狗似乎饿极了,或许它们早就到了饭点,而南杉就是妇人准备给它们的食物。南杉听着越来越凶狠的狗叫,还听见恶狗撞击着屋门的声音,这一声又一声的巨响与她的心跳此起彼伏,使她陷入到了极其绝望的地步。

      她忽然意识到,死亡也不是自由,她连死亡都不是自由的。

      南杉听见木门被撞破的声音,她转头,正见到屋门被撞出了一道孔,她和一条恶狗对视着。那恶狗的目光凶狠,南杉尖叫一声就要跳下水,可她还没下水,却见到绿水中隐隐约约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或许是水蛇,也或许是鳄鱼,恐惧使她的想象力越来越丰富,也使她见到的每一样东西都充满恶意。南杉终于支撑不住,便再次往外逃,她听见恶狗冲出屋门的声音,她抓着铁门的栏杆,不住地呼救,她的身体紧贴着铁门,与一群恶狗相对。

      那群狗要扑上来之时,铁门终于开了,她向后一退,躲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之中。

      于书槐的腿受了伤,走路还需要依托着拐杖,被她这么一撞,险些向后摔了下去。可南杉就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地抱住他,她倚靠着于书槐,却也支撑着她。

      没有于书槐的地方,才是更可怕的。

      她这么想着,便将他抱得紧紧的,不住地说:“我不逃了,我再也不逃了,我错了,你不要把我扔在这里。”

      她像是在荆棘里走了一圈,才终于明白家中的禁锢是多么温暖。

      被她抱住的人僵了一僵,他颤抖着手,缓缓回抱住她,不敢置信地问:“你再也不走了?”

      她终于……明白了他的心意?

      南杉点点头:“不走了,再也不走了,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究竟是于书槐救了她,还是她救了于书槐呢?

      她已完全成为了俘虏,无论是心灵还是身体,她已完全认同了于书槐往日的禁锢,因为那里是最安全的地方,因为于书槐永远不会伤害她。

      这样的生活,多好啊。

      她扶着于书槐,二人一瘸一拐地走出了这座四合院。

      那群恶狗如被驯服的绵羊一般乖乖地蹲坐在铁门之后,而那名戴着头巾的妇人,面上是一如南杉在镇上所有人脸上见过的和善微笑,充满愉悦地看着这对夫妻重归于好。

      这座小镇的和平与美好,不正是靠着大家的和善与互相关爱,而成就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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