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茶馆》我有一颗少女心

2、千莲

　　离老先生说书还有一会，茶馆里坐着几个人，他们有的轻声交流，有的闭目养神，皆是悠然自在。然有个女客十分显眼，大约二十出头的样子，容貌清秀，一举一动看起来优雅从容，水汽与仙气在她周身缭绕，竟是不知从哪里来的神仙。
　　人渐渐多了，老先生也掀开布帘走上台子，坐在板凳上四处扫了一眼，便看到颇为显眼的女客，微微点头示意，女客也放下茶杯回以一笑。不少地府人都觉得这女客稀奇，打从进来便一直偷偷瞄着她，此时不免噎到——这笑容……真是灿烂。
　　千莲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清泉。
　　清清甜甜的泉水从崖上坠落，落入山脚汇成一汪深潭，深潭水顺着细细的河道流着，聚了几条不知源头的河流，慢慢壮大成一条不大不小的河，奔向西海。
　　这本来是一条挺有灵气的河，却不知哪一年，在深潭里意外溺死了人，那人莫名成了水鬼，然后河流便成了死河。想来是那水鬼为了投胎一个拉一个，枉死之人的怨气、久久不能投胎的戾气积聚，颇有灵气的河流源头被污染了，鱼虾虫草越来越少，鬼怪魍魉越来越多，那山那水就成了周围百姓口中的“鬼山死河”。
　　尘世间也有修行之人，知道死河鬼山周围的百姓频频受扰，便派了三个弟子去探查情况，不成想这样的凶地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能力，有个年纪十三、四岁的女弟子被水鬼拉下了潭，就再也没浮上来。
　　那女孩心思纯善，兼之修行已久，潭中的怨气一时进不了她神魂，她便是成了水鬼也还保留着几分理智。在潭底河边徘徊一段时间，每日逗逗弱小的精怪，无聊了摸索修炼的法子，日子就这么流逝，她不曾等到求救离去的师兄师妹，也不曾等到宗门长辈来降妖除魔。
　　大概就这么被遗忘了。
　　有天，有个赶考的书生被几只精怪作弄，推落了潭。
　　老先生顿了一顿，说到：“诸位，水鬼就是恶鬼，不该存在于世间么？”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摇头：“老先生说笑了。”
　　是呢，先不提那些被水鬼迷惑硬拉下水枉死的，就是府君的本子上偶尔也会有“某年某月某日，某某某因做某事，惩之溺死于某河，替换某水鬼于河边等待两年半，方可投胎转世”的字样，可见一些水鬼即使生前做了某些恶事，但其存在却是被允许的。
　　女孩以为她等到了来替她的人，拉着书生的腿就往潭里沉，那书生几乎要吓死，鼻涕眼泪一起下，哭求女孩高抬贵手。他又急又怕，说家中还有妻儿等他赶考完了回去，不过有事耽搁了几天，不顾村民劝阻抄了近路，哪成想居然真遇到了鬼怪。
　　女孩心软，寻思若是书生替她成了水鬼，她是投胎了，书生妻儿该如何艰难地生存，又怕是书生随意捏的谎话骗她，便对书生道：
　　“我且信你，你看那边的莲花，三天如果能开出一朵来，我就放你走，还让山精鬼怪护送你平安出山。”
　　潭不小，因怨气积聚，几乎没什么植物好活，书生一瞧——哪来的莲花，几片枯黄腐败的莲叶漂在上面罢了，心中更是悲愤，这女鬼是打定主意留他当替死鬼了吧。
　　不想，第二天，莲叶中央出现了一支莲花苞，鼓鼓囊囊的，半开不开的样子。
　　女孩感到有趣，没想到这莲花如此有灵性，猜到这书生八成是死不了，便和他东拉西扯话了些许家常。
　　三天后，女孩抹了书生这段记忆，吩咐一只小妖送他出去。
　　有了一就有二，没过多久，一个被无良夫婿休弃的妇人在夜色中落入潭中。女孩又以等莲花开花留她三天性命，期间主动问了她一些事，那妇人悲痛，竹筒倒豆般把自己的遭遇全说了出来。女孩既同情她又怒其不争，斥责了妇人，借她的家人鼓励她，打消了妇人的死志，眼看着莲花又开了一朵，吩咐小鬼送她出山。
　　从山中出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虽然都说不清自己在山中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好歹平安活着，渐渐地“死河鬼山”就成了过去。而潭中漂浮的莲花也越来越多，潭里也开始有游鱼起起伏伏。
　　直到一个身上带着血迹，神色仓皇的八、九岁男孩逃命踏入布满莲花的潭水。
　　女孩本打算留他三天便放他走，男孩一留却留了三年。男孩原来是当朝皇帝的嫡长子，包藏祸心的宠妃有意让自己的孩子取代他，在今年皇家去避暑行宫的路途上安排了一场刺杀，男孩的侍卫一边保护他一边逃离，不知不觉便闯入山林。
　　女孩有意护他，迷惑了前来追杀的人，和男孩交流中，发现这男孩虽然聪慧，但是娇纵蛮横。女孩怀疑是皇帝无意立这个男孩当太子，才故意捧杀他，并默许了这场刺杀。无论皇帝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男孩都让她同情怜悯，女孩决定教他一些为人的道理，同时也保护他暂时离开那个吃人的深宫。
　　女孩吩咐小鬼搜集食物，派小妖和男孩一起锻炼体魄，自己则是把这一朵朵莲花代表的故事讲给男孩听，让他领悟，不能领悟的就提点两句。
　　男孩渐渐地明了事理，以往的娇纵慢慢收敛，联系着在皇宫中的见闻，自己居然也能体会到几分为君之道。后来男孩在精怪的保护下离开山林，到了外公家获得助力，皇宫里周旋几年增长见地和扩大势力，再几年群臣逼得皇帝不得不立他为太子，他就这么在成为一代明君的路上越走越远。
　　女孩在男孩回宫没多久便迎来了神谕，积年行善并救护和辅佐未来一代明君的功德，受封为这条河流的河神，因此时潭中莲花已经近千朵，遂封号千莲。
　　“外面怎么那么吵？”一个中年妇人听到最后有几分心不在焉，头频频探出窗子。
　　“似乎是上面一位皇上寿终正寝了，咱们府君亲自迎……哎，我瞧见了，了不得，你看他周身的金光……”
　　“咱们一起出去瞧瞧。”老先生下台，同茶馆里的人走出去。
　　不少人只离了老远看热闹，茶馆中的那位神仙女客却走到了那人身旁。那皇帝有意维持着自己二十几岁时的容貌，此刻两人立在一块异常般配。
　　“得了封号之后呢？”白发苍苍的老翁问。
　　“哦……宣神谕的神使也是个厉害的，很喜欢纯善的千莲，许了她一个心愿。千莲说她外表看起来只是个小丫头，当河神怕不能服众，希望神使能把她变得年长些。”老先生还是看着那皇帝和女客。
　　老翁颔首，什么不能服众都是借口吧，豆蔻年华便香消玉殒，那女孩心中肯定也有很多遗憾。
　　老先生似乎猜到老翁在想什么，只是那女客的笑容太明媚灿烂，看久了便觉得其实有遗憾也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