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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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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从东墙射过来第一缕光时,祁越正负着一把剑朝大门走。
金色的阳光有些扎眼,祁越抬手挡了挡,又把手腕翻转过去,握了握身后长剑的剑柄。那把长剑与他少年人的身量有些不甚搭,但祁越负在背上,也不显滑稽。
眼瞧着要到大门口了,祁越往前迈了一步,竟像被谁推了一下似的,又退了回来。他毫不惊讶,不动声色地闭眼把右手推了出去,手掌抵在虚空,像触摸到一堵墙壁一般。
这般瞬息,祁越猛地睁眼,连着往后退了三四步才站稳。他吐出一口气,抬手将背后的长剑翻了过来握在手中,长眉压了压,眼睛盯着前方,已经抬起了手腕。
“哎,小子,你要做什么?”身后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恰时阻挡了祁越将劈过去的那一剑。这声音跟没睡醒似的,仿佛为了印证这一点,话音刚落便又接了一声哈欠。
“出门,”祁越动作顿了一顿,抬起的胳膊又缓缓落下。他转过身来,盯着身后的人,语气平平地张口:“爹。”
祁从云捂着嘴打足了哈欠,又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才抱着胳膊慢腾腾地朝自己儿子这边走:“连大门都走不过去,出什么门,”说着又掀起眼皮上下打量祁越一番,突然大笑起来,“还背着越昼剑,哈哈哈哈……真没本事。”
祁越脸色不大好。他凛着眼神直直地看着祁从云,皱了皱眉:“爹,你昨日答应我的。今日便让我去万山峰。”
祁从云揉了揉眼睛,刚打完哈欠,眼睛还有些红,这让他瞧起来有些热泪盈眶的意味。祁从云便这么看着祁越,道:“不记得了,我昨日说过么。昨天是什么时候?”
“是我十四岁的生辰,”祁越简直咬牙切齿,他耐着性子说完这一句,马上闭了嘴巴,好似跟他爹说话是什么奇耻大辱。
“啊,”祁从云又擦了一把眼睛,吸了吸鼻子,捎带着抹了一把,这才道:“十四岁了,觉着自己翅膀硬了。连这道大门都迈不出去呢,出去给人打得屁滚尿流,到时可莫要哭着回来。”祁从云又仔细地看了一眼祁越,事不关己似地道:“自然,哭着回来也别指望给你讨回来。”
“外面的人,哪会像爹这样无聊,”祁越到底没忍住,黑着脸讽了一句。
祁从云眼睛一瞥,扭身在一旁的石凳上委坐下去,一手支着脸,一手敲着石桌面:“小子,你想好喽,今日出了我这门,往后可没有再进来的机会了。”
祁越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心里还是忍不住想了想,若是往后不能再回家门,会不会沦落成一个乞丐。这念头没冒出个头就叫他摁了下去。从他记事起,便没见他爹出去外头过,且看眼下的模样,他爹这辈子也不打算再出去。
再不济,也就活成他爹这邋里邋遢的样了,祁越想,难不成自己还能比他更差么。
当然是不会的。
“越儿,怎么就只带了剑,娘昨晚给你收拾好的东西呢,”董胧雨人未至,声先到。急慌慌地几步走上前,又拍着祁越的肩膀,“你等等,娘给你拿书信过来。”
“不要了,”祁越摇头,又伸手拉住董胧雨的衣袖,“娘,不用了。我这样便好。”
“拿着去罢,虽说久不见面,但宁掌门甚重义气,见了书信,往后也可多照料你。到底爹娘不在你身边,你又还小,遇事有人替你帮衬帮衬,比你独个儿为难要强,”董胧雨说着又往屋子里去。
祁越拦不住,只好任他娘去了。
“我今早卜了一卦,也还不错,”祁从云没骨头似地靠着石桌,活像个地痞。
祁越从前便想不通,他娘一副蕙质兰心大家闺秀的模样,怎会想不开跟了他爹这么一个二混子。真是应了一句俗气话,鲜花插在牛粪上。
虽说他这么想,但祁从云实际上还要算牛粪里较为出色的那一层次。收拾收拾,入眼也不算别扭,约莫他娘便是看上了他爹这一点。祁越每每斗不过他爹,便这样不忌惮地想。更让他想不通的是,他爹这么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竟次次能把他打压得毫无招架之力。从小到大不知跟他爹切磋了多少次,五花八门,符咒阵法剑术……样样比不过。每次祁越灵光一闪,小胜一筹,不出半日就又被祁从云打压回来。
从他记事起,便开始“挨打”,一直挨到他前一日,十四岁生辰。董胧雨觉着自家儿子在家里闷了太久,是出去见见世面学学本事的时候了,便叫他去万山峰学艺。
据说万山峰的掌门是他爹娘的故交,去了也算放心。
祁越被打压惯了,有些想打压回来,但估摸着若在这小院中,怕是要被打一辈子。说不准出去学一学本事,回来杀他爹个措手不及,岂不是妙哉。故此,他一大早便有些雀跃地打算出门去,谁知又被他爹拦了。
好在眼下出去有戏,祁越便没怎么给他爹脸色,十分给面子地回了一声:“什么卦象?”
祁从云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有气无力地道:“渐卦,第六爻,上九。”
上九: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吉。
祁越在心中默念了遍,嘴角弯了一弯,明亮的眼睛眨了眨:“多谢咯。”
祁从云背着手,像是没听见,东倒西歪地往屋子里走了,瞧着是要再栽回榻上,补个回笼觉。
董胧雨脚下生风,偏生步子还走得稳当,只瞧着裙袂迤逦,气韵分毫不乱。她拿了个信封,刚递给祁越,又攥着他胳膊,懊恼地道:“娘又忘了,只顾着与你拿书信,干粮忘带了。”
“真的不必,娘,我不饿,”祁越眼疾手快地扯住他娘。
董胧雨秀眉蹙了蹙,又旋身回来:“好罢。那娘送你出门去。”
祁越点头,跟在他娘身后。到大门前时,祁越直勾勾盯着他娘,到走出大门,也没看见他娘方才有什么解阵化法的动作。
啧,小心眼。想必他爹就是靠着这点讨好,才博得了他娘欢心,祁越暗暗地想。
“越儿,要么娘送你去,到山门娘再回来?”董胧雨摸了摸祁越的头发,望了望前头的那条小路。
“娘,”祁越哭笑不得,连连摆手,“若我没记错,万山峰就在咱家前头不过十里,只那一座高山头,娘还怕我迷路么。”
董胧雨只看着祁越,兀自蹙眉,看了一阵,才下定决心地道:“那娘便不去送你了?”
“嗯,”祁越点头,走了几步又回身与他娘招手,“快回去罢。”
“若是叫人欺负了,只管回来,”董胧雨宽大的衣袖被风吹得飘了飘,她殷切的声音也跟着钻进了祁越耳朵中。
“知道了,”祁越头也不回,举起胳膊摆摆手,像个大人似的。
谁能欺负得了我,倒是想看一看,祁越心里想。自小虽说没赢过他爹,但他爹的本事也学了不少,家中晦涩的符咒阵法书本,对他来说都是小菜一碟。自忖还不至于寻常叫人欺负了去。
不过十四岁的少年,孤身离家越来越远,渐渐生出了一股不知天高地厚的意气来。
但顺着那条山道走出几里,眼瞧着到山下了,没人敢欺负的祁越便发现一个问题:他迷路了。
赢溪潺潺,林深鸟鸣,景色美则美,但祁越已经在原地转了数圈,实在对这美景生不出好感。他望着前头那座顶高的山头,又比了比自个儿在的方向,有些犯难。这个方向本不差,况且他家隐在山上,只这么一条山道,左走右走都走不偏,哪至于他就迷了路呢。不管祁越怎么确信自己没走差,他都在原地不停地转圈,出不去了。
鬼打墙,还是他爹故弄玄虚的什么阵法……祁越又一次回到原地后,才往这上头想了想。他蹲身,手掌触地,片刻后起身,将背后的剑拔了出来。
提气左右中劈了三道剑气过去,面前景致不变。一股清风悠悠从脸边掠过,祁越一边嘴角微微勾了勾,颇有些自得。成功了。
他大步地走,果未再遇到什么原地转圈的怪象,只有些稍纵即逝的森凉气息。祁越握着长剑,没放在心上。
曲折的一条道快要走到底,祁越刚抬头,便听见几个声音,吵吵嚷嚷着,离他不远不近。
“我就说要往那边走吧,走错了地方,这下可好,不见了,”一个女孩脆甜的声音,还有几分气恼。
“左右离不了这里,哪能走错呢,”又是一个少年的声音。
祁越稍稍地偏了偏头,已瞧见了几个身影,全是白色的衣裳。待到离得近了,才瞧见他们身上除了白色外,便只一条青色的腰带,做第二色。
“应当是阵法叫人破了,”一个个头稍高的少年凝重着脸色,对众人道。
阵法,难道是……祁越咽了咽喉咙,打算默不出声。
“诶,问问他瞧见没,”女孩子冲祁越喊了声,“喂,你一直在这里么,可曾瞧见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祁越站定。
“说了吓死你,”女孩子哼了一声,又看着祁越,“那东西可是会吃人的。你就说说,你瞧没瞧见什么吓人的东西,跟……跟鬼魂差不多的。”
祁越放了放心,摇头:“不曾见过。不过这林子里当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你们不害怕?”
对面的一众半大孩子都七嘴八舌起来,女孩跺了跺脚:“别吵了。”立时安静下来,女孩又好奇地看着祁越:“你是什么人?我们本是除乱来的,自然不怕,你独自一个,也不害怕?”
“师妹,”个头稍高的少年摇了摇头,有几分客气礼貌地对祁越抱了抱拳,“见谅。我们本是附近万山峰的弟子,奉命来此处除害。不想那邪祟这样厉害,竟把阵法破了去。你一人行走怕是不安宁,不如随我们一道,待到除了那邪祟,你再离开,如何?”
破阵法的,原来是邪祟么。祁越低下眼皮看了看自己的鼻尖。不过倒也巧,这帮人,竟是万山峰的。
“我帮你们,”祁越没顾对面一干惊讶神色,只对那高个少年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