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凉凉，成如玉》慕华瑟

1、楔子

　　“大人，奴婢并不是奉了陛下的旨意来找大人的，奴婢是看陛下日日念叨大人，实在可怜，才斗胆请大人入宫，看一看陛下。”跪在地上的女子，哭的梨花带雨，言语间尽是楚楚可怜，被唤作“大人”的白衣男子皱了皱眉，将茶盏放在桌上。
　　“我竟不知昭仁宫里的人，胆子竟如此大，私自出宫不算，还来偷偷找我，这几条罪名……”
　　他说的云淡风轻，那女子却变了脸色：“大人！还望大人……”
　　“够了，往后轻易莫要来找我，宫里，我是断断不会去的，该怎么说，那就是你的事了。”
　　他语气温柔，在任何时候都不曾失了风度，这就是慕大人，天下人人称赞的慕公子。
　　那女子终究掩了声响，凄凄道：“奴婢明白了。”
　　再听到关于昭仁宫的消息，恰恰，在第二日响午，已是十月，深秋里总爱时不时下点雨，他站在书房门口，书童替他撑着伞，他本是要赴苏衍的约，一回头，却看见尤绿的芭蕉叶。雨一滴滴的打在上面，又被弹起，洒落在半空，他看得痴痴地，一旁的内侍额上已是有大颗大颗的汗滴，神色里尽是慌张与不安。见他看了许久，那内侍才急忙忙打断，“大人，女帝陛下，昨儿夜里，殁了。”
　　他缓缓回头，笑着问:“你说什么？”
　　那内侍一慌张，已是跪下了：“回大人，奴才方才说，女帝陛下，殁了。”
　　“你且先退下。”
　　内侍应了个“是。”抬头却看见那素来淡定自若的慕大人似是踉跄了几步，扶在了门框上，内侍觉得自己眼花了。
　　当今女帝在东宫做太子时，倒是亲政爱民，可自从登基以后，却整日里宠幸一个面首，还封了他做一品大人-------那可是皇后的位份，让整个梁国民不聊生，慕大人多次进谏无效后，便命人锁了皇宫，夺了女帝的权，却留着荣华富贵给女帝享受，自己只是兢兢业业地做着宰相，为民造福。据说那日他与女帝闹决，说了一句：“陛下的江山还是陛下的，臣，只是替陛下好好守着。”天下人无不称快。
　　按道理，女帝与主子关系应该很差才是，可现下看，主子倒是一副悲痛的模样，这，是为何？转念一想，主子是不一般的，心怀天下，心胸自是与常人不同，自己那么想，委实是个小人。这一想之间，那男子已是叫住了他：“备轿，入宫。”
　　脚夫走得快，不过一会功夫，便到了宫门前。他伸出葱白的手指，缓缓打开帘子，下了轿撵，女帝身边的内官一见是他，便迎了上来，“奴才，等了大人多时了。还请大人接旨。”
　　他跪下，却不由得哑然失笑，她活着的时候，他不曾跪过她，如今，她依然去了，他却跪了。内官的声音庄严肃穆：“宰相慕华，得才兼备，聪敏过人，爱民如子，朕膝下无子，思量许久，特传位于慕华，保社稷长久。”
　　众人唏嘘不已，糊涂了一辈子的女帝，在最后，做了个英明的决定。
　　他接过旨，谢了恩。
　　内官递给他一只玉筒，哽咽着道：“陛下说，大人若还不愿见她，此生，是没机会了，陛下说，只愿大人，珍重眼前人。”
　　他在众人拥护中登基了。
　　那日夜里，他已是累极。登基的仪式繁琐，他无暇应对她的葬礼，所以内官来问先女帝陛下的尸骨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他说：“烧成灰，撒入黄河。”
　　内官面露难色：“陛下，这，这于理不合啊。”
　　于理不合？那是她活着的时候，他对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他皱了皱眉，扫了那内官一眼，那内官连声道：“是，是。奴才照办。”
　　他一直是一个镇定的人，可打开那个玉筒，他却用了很大的勇气。
　　“慕华：
　　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想，你总算肯理一理我了，我想，你我，还不至于如此的。
　　我把龙椅还给你，从此我们，不拖不欠。”
　　不拖不欠？他们的人生，如同藤蔓一般卷在了一起，再也理不清。
　　如今她说不拖不欠？
　　他笑着将信放入灯里，看着火苗，一点一点吞噬掉那个女子留给自己最后的东西。
　　他笑了，一滴不知名的液体却打在灯里的蜡烛上，弄得蜡烛忽明忽灭。
　　瑟瑟，你说的真是轻巧。
　　顾不得劳累，他连夜去了昭仁宫，那是她活着的时候的寝宫。
　　他就算不走近都知道那女子宫里的布局，左右几件普通的装饰，古朴的书桌，桌上摆得，不过是她爱的兰花。
　　他走进书桌，看见一幅半开的画卷，他拿起来，缓缓打开，画的是他。
　　撑着一把九骨玉伞，微微的向后斜着，一袭白衣，和濛濛细雨。
　　没有正脸。
　　题词是：“欲与君执手，归来却是秋。”成元三年四月初三。
　　明明是春，她却写作秋。果真是个傻姑娘。
　　成瑟，我就这么在这昭仁宫里陪你可好？
　　谢玉来找他，快要子时了，“她活着的时候，你，你怎么待得她，如今，倒来假惺惺的做些什么？再怎么样，她终究不在了。”
　　“我们从小一同长大，慕华，你对她，终究狠心了些。”
　　慕华没有动，只是淡淡来了句：“谢玉，你别管我。”
　　谢玉是最讲究礼的人，见他不理自己便退下了。
　　他这时才发现，宫里的夜，是这样这样的凉。瑟瑟，你冷不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