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时节》山楂果儿

60、上门

　　文熙怎么都没想到，吴碧芝嫌一刀不够狠，还跑到他家来补刀了。

　　上午九点，文熙已经去上班了。文雅穿戴完毕正准备出门，开门看见一个面容严肃的端庄女人站在门口。从她还未收回的手来看，刚才她是准备敲门来着。

　　“你是……”

　　来人透过敞开的门，往里窥探了一圈，又把视线落在文雅身上：“是宋文熙编辑的家吗？”

　　文雅警惕地把门往身后一掩，问什么事。

　　“我是俞航妈妈。”

　　张婶买菜回来，听到这句自我介绍时，她刚好走到休息平台处。瞧见这两个女人对视，心想着好戏要开场了。当她装作心不在焉翻找家里钥匙时，耳朵却像精灵族一样，恨不得一下生得又尖又大，好把她俩的对话一字不落地拢到耳朵里。

　　“宋编辑的父母在家吗？”

　　文雅见她语气生涩，更反感了：“你到底找谁？”

　　“我找他爸妈。”

　　文雅想说不在，老宋却应声出来。女儿只好无奈地把女人迎进门。

　　既然是不速之客，总得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文雅决定推迟去店里的时间，给客人倒上一杯茶。

　　来人一点笑意都没有，根本是来者不善。俞航跟他们家能有什么事？值得这位女士这样脸皮垂得跟沙皮一样？当时已经说了不喜欢文雅，只把她当姐姐？难道他妈误会了，以为在跟有夫之妇交往？

　　“阿姨，我……”
　　文雅想先解释，省得爸爸受气。但吴碧芝眼皮一抬，让她别说话。看不出来，儿子个性挺随和，妈妈却是一副很不好惹的样子。

　　在老宋等着这位陌生女人开口之前，吴碧芝慢慢喝了一口茶，喝过之后，眉头一皱。放下杯子，张望着家里的陈设，这才悠悠问道：“宋编辑的妈妈不在吗？”

　　老宋跟女儿对看一眼，搓着双手说：“文熙妈妈她——不在了，有什么事你跟我说吧。”

　　吴碧芝以为是过世了，想继续说，但看看文雅，似乎有所顾虑。

　　“这是我女儿，有事您只管说。”

　　吴碧芝抿抿嘴唇，重新调整一下坐姿：“本来呢，女人跟女人谈，说话更容易些。不过，跟你说也一样。你知道，宋编辑跟我们航航关系很好吧？”

　　文雅想：接下来该说，你们居然怂恿我们儿子跟你女儿那什么，我们还是小伙子，你家女儿都有孩子了，诸如此类，吧啦吧啦一通。

　　老宋注意着她的脸色，小心回答：“是啊，他们是朋友。”

　　吴碧芝瞟了一眼这个满是风霜的男人，张张口，似乎说不下去了，又拿起刚才那杯让她皱眉的茶，抿了一口：“不是朋友这么简单吧？”

　　从她进门，老宋父女一直在揣测她的来意。这个家里，只文雅一个女儿，俞航妈妈突然来兴师问罪的样子，让他不知所措，以为文雅瞒着她跟俞航有什么。可从这女人嘴里，说出一句这么没有条理的话，父女俩大眼看小眼，听不懂是什么意思。

　　吴碧芝叹了几声，干脆开门见山：“你们家儿子，跟我们家航航……”

　　还是说不下去，她愤怒地一拍桌子，像在给自己力量：“你们作为家人，都没发现他俩关系不一般吗？”

　　这一拍，惊堂木一般，把父女俩拍得一怔。还是不太能完全明白。

　　也是，这种事情，不亲眼见过，的确难以置信。

　　吴碧芝心中窝着一团火，扯扯自己的衣襟，像要把胸中的积郁释放出去。真要把见到的场景描述一遍，她都羞于启齿，只能话题一转：“我今天来，只想跟你们说清楚。以后，希望你们能管好自己的孩子，不要让他再来骚扰我们航航！”

　　老宋终于听出来其中的不对劲了：“你是不是误会了？”

　　吴碧芝说：“我还希望是误会呢。我既然来，事情就很明显了。现在，说谁对谁错也没意思，趁着年纪都还不大，及早回头吧。回头是岸！”

　　老宋想起昨晚文熙跟他说过的话，默然垂着脑袋，没有应声。

　　倒是文雅叽喳个不停：“我看你是俞航妈妈才对你客气，你不打招呼上人家家里来，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是什么意思？现在男孩子关系好的搂搂抱抱很正常，是你观念落伍了好吧？再说，俞航又不是小孩子了，这么大了，妈妈还跟在后头处理善后，是替你脸红好呢还是替他脸红？”

　　吴碧芝面露愠色，略带讥讽地看看老宋：“看来，你是该好好管教你的孩子了。”

　　文雅心底一把火噌的烧上来了：“作为长辈，说话太不中听了吧。叫我爸管教好孩子，出了事，谁都逃不了干系。我们文熙做得不对，你儿子就一点错都没有？什么事都怪罪到别人头上，你就一点管教责任也没有？”

　　吴碧芝脸绷得紧紧，眼珠子里血丝萦绕，都快炸裂了！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都什么人啊。

　　老宋急着叫女儿闭嘴，然而文雅的怒骂声一直伴随着吴碧芝下楼。张婶好事地推开门，转着一双小眼：“这是咋的了，惹我们文雅这么大动肝火的？”

　　“不就那些嘴巴碎又自以为是的人！”

　　张婶无趣地缩回脑袋。

　　晚上吃饭时，文熙见大家都不说话，以为姐夫的事进展不好。也不想提起来惹他们发愁，只好跟朵朵聊了几句。

　　晚饭后，爸爸来到他的房间。在文熙询怔的目光中，关上了房门，郑重地在床边坐下。

　　“怎么了？”

　　老宋看着儿子，心中涌起酸楚。自从老婆跟人跑后，这对子女成了他赖以生存的支柱。他们在，在健康成长，在快乐生活，是他有勇气面对别人背后指指点点的力量源泉。他失去了妻子，却不希望孩子过没有妈妈的日子，他努力做一个好爸爸。但是妈妈能给的，他最终还是给不了。吴碧芝那句话深深刺痛了他，让自己的孩子承受别人的责骂，他心里难过，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文熙啊，没有妈妈，有时候很孤独吧？”

　　文熙眉头一蹙：“好端端提她干嘛？”

　　今天这种场面，有妈妈在，是不是会好一点？好在，文熙没听见，不过，他不确定同样刺耳的话，吴碧芝会不会再找机会甩给他听。

　　“俞航怎么样了？”

　　文熙阖上在看的一本书，说：“昨天不是给你说过了吗？”

　　老宋踌躇着，文雅打开门，脑袋朝里头探进来好几次，又知趣地关上。

　　“今天，俞航妈妈——来我们家了。”

　　文熙终于把书一推，神情明显起了变化。他没想过，这么快，她就找到这里来。起码应该找他谈谈，谈不拢再来走一步吧？如此急着上门，真的一点都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吗？

　　老宋看他的表情，什么都明白了。

　　文熙眼帘低垂，似乎快要啜泣起来：“爸爸，对不起——”

　　老宋没有一句责怪的话。文熙伏在爸爸肩头，只觉得自己太对不起他了。这个男人，为了他和文雅，牺牲了自己的私人生活，为他们打造尽量完整的家庭生活，别的爸爸不会去做的事情，他都会去。小时候，爸爸下班回来，从老师那里接过孩子，就忙着烧水煮饭，给他们洗澡，看功课，偶尔还要讲故事。等他们睡着，又忙着洗衣服。准备明天的早饭，还弄了一本小菜谱，琢磨孩子喜欢吃的菜谱……他操劳了大半辈子，只是这几年日子过得舒心了点，可文雅的婚变又把他打回了原先的状态。

　　而今，自己又做出让他抬不起头来的事，文熙真是无地自容。

　　“我让你丢脸了——”

　　老宋一辈子木讷少言，很少说些长篇大论。但此刻，他凝视着自己漂亮得都有点过分的儿子，替他拭去脸庞上的眼泪：“傻孩子，说什么呢？爸爸从来都以你为骄傲。你一没偷二没抢，有什么可丢脸的？爸爸是个没用的人，没能带给你们幸福的生活。自从文雅这么一闹，爸爸也看开了。感情的事，说不准。以前你妈妈离开我，是我没用，没有魅力。可你姐姐这样，又漂亮又能干，还是不行。当年，姑爷求着我的时候，心里多安心啊，谁想到最后会过成这样。你在爸爸眼里当然是最好的，但我不知道是不是真有人会真心疼爱你。只要你喜欢，找什么样的爸爸都支持，只是，怕你这么敏感的人受不了外面的风言风语……”

　　文熙让他别说了。

　　“爸爸真的无所谓。我不是想逼你什么，只是感情的事，还是想清楚的好。真正说起来，并不一定男人和女人就能获得幸福，但是男人之间么……爸爸不太懂，不知道最后会不会伤害你。我只想告诉你，只要你认准了，就按自己的意思来。爸爸关心的是你能不能开心，而不是别人的闲话。”

　　文熙已经泣不成声。这个他最爱的男人，这个估计在这之前从没听说过男男之间会萌生爱意的男人，这个二十一年来已经承受了太多磨难的男人，在最艰难的时刻，没想过责备他，逼迫他，而是无原则地支持他。让他情何以堪？！

　　夜幕深沉，雨还在下。都喜欢用春雨来形容爱情的缠绵，因为它细柔又无绝期么？文熙躺在床上，听着雨声，却感觉一切都会到头。爱与恨，只是心中孽欲作祟。真正放下了，等时间压平一切情/欲，最终都会封存在记忆的玻璃隔板下。相见不如怀念。这，本来就是他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