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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死心塌地 ...

  •   女羽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父亲的忠心。

      所以当她在出使前,被托付“多关注王女的一言一行”时,女羽并没有提出反对的意见,也没有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出使携带的几十只鸽子里,有五只是父亲怀桑给她的,每隔三天,她就会放一只回去,用布卷和烧黑的木笔记录着这段时间使团里发生的一切。

      使团和庞的沟通是单向的,所以她和父亲的交流也不例外,她以为父亲要知道王女的一言一行是担心她的安全、提防使团里有不臣之人……
      这样的笃信,一直延续到他们差点被羌人偷袭的那天。

      出行的行程路线是事先规划好的不错,但因为谁也不知道路上的天气情况和路上的状况,所以每天会在什么地方扎营、几天后要到什么地方都是根据每天的变化确定的,路上的速度也有快有慢。
      可就那么巧,就在她放出去信鸽的第二天,他们的营地就差点被袭击,巧合到她无法觉得这只是个意外。

      最重要的是,她曾经在无意间,偶尔见到过父亲和一群羌人接触,这件事连她父亲怀桑都不知道。

      那个时候起,她就知道,有什么她无法意料且不为人知的事情正在发生着。

      可她考虑再三后,还是选择了继续放回信鸽。

      一来,是因为那些羌人只是刺探,并没有真的发动袭击,她觉得父亲未必是对使团有敌意的;
      二来,使团里本来就有专门送信回去的信鸽,她送信鸽回去并不算出格,至多就是让庞城里多了一条知道事情的渠道,对安全更有保障。

      女羽知道这种行为在某种意义上对王女是种背叛,但她总侥幸的觉得,只要父亲和王女、柳侯是走在一条路上的,她也不存在什么背叛不背叛的问题,因为所有人最终要效忠的都会是王女好。

      她就这样既纠结又矛盾的走了一路,走到了鱼国,遇见了王子鳌,也得知了柳侯的死讯。

      被粉饰的太平一下子就被掰碎了,重新放在了她的面前。

      柳侯死了;
      国内是王子期掌权;
      父亲怀桑不知生死。

      三个消息一个比一个糟糕,让她坐立难安,也让她由衷的担心国内的情况,尤其是她的父亲和她的兄弟姐妹们。

      所以在知道柳侯死讯的当晚,她第一次还没到三天,就放了鸽子回去问明情况。

      今夜,鱼鳌来向王女自荐枕席,女羽却从中嗅到了一丝异样,本能的觉得王女会接见这个新任的鱼王,为的绝不是欢爱上的事情。

      她侍奉王女已经十年了,要说着世上最了解王女的人是谁,其中必有她一个。
      像今天这种情况,王女刚刚处决了鱼王,对于鱼鳌的态度一定是十分复杂的,莫说接受对方的求爱,就是正常的面见都会有些歉疚,但她却反常的选择了接纳对方。

      更不必说王女没多久前才和子昭有过那么激烈的一场欢好,那次明显让王女的身体受到了一点损伤,或者是子昭太过生猛让人过于疲惫,总之,之后好几天,王女都没有缓过来,连坐都没有坐实过。

      女羽敏锐的察觉到,鱼王也许是有什么必须避开其他人的消息要告知王女,且不得不用这种方式传达。

      她知道窥探王女的隐私是一种不忠,可她实在太想知道关于庞城、关于她的父亲那边的消息,最终她的情感还是渐渐压过了她的理智与忠诚,使她选择了悄悄潜藏在王女的屋后,偷听着屋子里可能会被透露出来的某些消息。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个看起来特别老实木讷的子昭居然敢做出同样的事情,居然会翻过墙来,也跑来听王女的隐私。

      这一切,只能用天意来形容了。

      屋子里,阿好的面色无疑是凝重的。

      在此之前,她就已经对王师怀桑有了一些不好的猜测,但她没有因此提防女羽。
      除了担心贸然处置她会打草惊蛇以外,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情分也是一部分原因。

      作为军中为数不多的高级将领,女羽是王族这一代最杰出的年轻女性高官之一,不但是自己,就连她的母亲柳侯也对她寄予厚望,国中是把她当做下一任王师的人选在培养的。
      只要她没有犯太大的错误,下一任王卫的首领必然是她。

      所以当她没有经受住考验时,阿好是真的很失望。

      “怀桑让你这么做的?”
      阿好拢了拢身上的衣袍,语气是女羽全然的陌生。

      女羽脑子里乱成一片,低着头沉默不语。

      “他让你做什么呢?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向他汇报我的行踪?想知道我和什么人接触,又做了些什么?”
      阿好眼底的寒意越来越甚,她烦躁地揉着太阳穴,“我以为你该明白你是我的侍卫首领意味着什么。”

      女羽脸上涌起难掩的愧色。
      “我,我没忘……”

      柳侯将这个位置交给了她,便是把王女的安全托付给了她。她曾发誓,除非她死,绝不会让任何人威胁到阿好的性命。

      “你要没忘,怎么能潜藏在我的屋后!”
      阿好突然暴怒,抄起案上的玉梳掷向女羽。
      “禁卫巡逻我的院落绝不可能出现空隙,要不是你在交接上做了手脚,怎么能让昭也混了进来?”

      比起她的偷听,阿好更不能容忍的是她为了能悄悄潜入而做出的背叛行为。

      女羽成为她的鸮卫首领已有五年,这五年里,她的住处一直是她在安排守卫,五年间从未有过纰漏,轮换的侍卫将她的住处守得铁桶一般,哪怕就算知道了换班的间隙和路线,也绝找不到避开所有人耳目趁虚而入的时机。

      但今天,不但她进来了,子昭竟也找到了空隙一样进来了,这说明了什么?

      “如果今夜进来的不是筑昭,而是其他人呢?如果是对我心怀不轨的鱼国人,或是早有准备的刺客呢?!”

      玉梳在女羽的脚底跌得四分五裂,发出一声脆响,有尖锐的部分猛然弹起,划破了女羽的脸庞,划出一道血痕。

      “羽,有罪。”
      感受着脸上火辣辣的痛意,女羽心底反而好过了一些,闷哼出声。

      “你想知道什么?”
      阿好踢开地上玉梳的碎片,躬身蹲在女羽的身前,捏住她的下巴,逼迫她必须看向自己。
      “怀桑又许诺了你什么,让你愿意背叛我?”

      接二连三被亲人背叛的滋味终于让阿好心中紧绷的那根弦断裂开,她冷笑着,看着女羽慌张而痛苦的脸庞,猜测着:
      “是许了你高官厚禄,还是……”

      她低头,打量着这位表姐。
      “他让你觉得,只要我出了事,你也有问鼎王位的可能?”

      阿好突如其来的质问让女羽悚然一惊,呆若木鸡地看向她的将军。

      几乎是瞬间,女羽就明白了她话语中隐藏的深意。

      “不不不,我没有,王师也没有这个意思……”
      “谋逆”在庞国是最重的罪,女羽拼命地摇着头,仓惶地否认着,“我我我没想……”

      “那你直接问我即可,为何要鬼鬼祟祟地偷听?”
      阿好却不会因为对方几句否认就轻信,“他若不是许诺了你什么好处,你明明有大好前途,为何要背叛我?!”

      “您根本就不懂怀桑对我们的意义!”

      阿好一反常态的冷酷和步步紧逼,让女羽心中的恐惧越来越深,眼见着王女眼中已经有了令人骇然的杀意,女羽终于被攻破了心防,尖叫出声。

      “那你就说给我听听。”
      阿好冷漠地松开捏住她下巴的手,倚着墙抱臂而立。

      阿好刻意空出的距离让女羽重新有了喘息的余地,她无助地抓着自己的襟口,跪倒在昏暗的房间里,挣扎着要不要向王女吐露那些注定“大逆不道”的心事。

      就在阿好不耐烦地再次直起身时,女羽心中的恐惧与内疚终于到达了顶点。

      “我,我们,和庞国其他的孩子不一样……”
      她一边流着泪,一边开口。

      他们和庞国其他的孩子不一样,他们的父亲怀桑,是一直参与在他们的生命中的。

      庞国以母为尊,孩子们都在母亲的身边生活,很多孩子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只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自己的舅舅是谁。
      在从小到大的生活里,母亲哺育他们,照顾他们的生活;舅舅教导他们生存的技巧,保护他们的安全,他们和女性长辈一起,共同护庇族中的孩子们长大,不关心他们的父族是谁。

      也有一部分的孩子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但大部分的男人仅仅是照顾自己姐妹的孩子就很吃力,根本抽不出精力来照顾自己的孩子,而且家族中的生产资料和物资多半是由女性分配的,这些“主母”们也不允许家中的男人拿自己家中的资源去养育别人家的孩子,所以即使知道自己生理上的父亲是谁,交集也很少。

      但怀桑是不一样的,他对自己所有的孩子都很关爱,无论男女。

      怀桑出身尊贵,性格沉稳,长得也是仪表堂堂,从他成人起,就有无数女人前赴后继的想要和他有一夕之欢,他尊贵的身份和他强壮的体魄也让不少女人希望能和他孕育一个孩子,强壮的父亲至少能保证生出来的孩子是健康不易夭折的。

      可很少有人知道,上任的女王和柳侯都不允许怀桑和庞国的贵族孕育孩子,因为按照庞的传统,只要是庞国王族之女生下的孩子,就有继承王位的权利。
      男人不同于女人,女人生产就是过鬼门关,而男人只要愿意,可以在几年之内“制造”出无数拥有王族血统的孩子。

      属于王族的权利就那么多,王族的人数一多,其他人的权柄就要被分薄,所以历代的女王,采取的都是用控制男性王族生育数量和生育对象的方法来遏制新生王族的群体数量。

      怀桑起初也反抗过,他曾有一个十分心爱的女人,从辈分上算,那是他祖母妹妹的孙女、他的表妹,他们偷偷相爱,偷偷孕育了两个孩子,他们将两个女孩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抚养,但最终还是被发现了。
      和崇尚“内婚制”的殷国人不同,庞的男性王族不能和女性王族结合,所以怀桑两个新出生的孩子都被先王下令溺死,那个王族之女也因此疯了,后来更是在某个夜晚因意外跌落水中而亡。

      那是怀桑的第一个和第二个孩子,也是最初为怀桑孕育孩子的女人。

      再后来,怀桑大概是想通了,开始像个再普通不过的庞国男人那样游戏花丛,对女性的追求乐于接受,陆陆续续又生下十几个孩子,这些孩子里有男孩,也有女孩,但无一例外,没有一个有庞国王族的血统,很多孩子的母亲甚至不是庞人。
      比如女羽的母亲,就是外国流亡庞而落地生根的贵族之女。

      起初,怀桑照顾自己的孩子是因为那个孩子的母亲来自父系国家,那个女人不能接受孩子的父亲生完孩子就不管养育了,原本大概还报着有了孩子对方就要负责的幻想,当发现怀桑完全不知道婚姻是什么后,她托人将孩子交给了他,然后和他“分手”了。

      怀桑在命奴仆照顾这个孩子的过程中,不知道是被勾起了当年偷偷抚养女儿们的回忆,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他开始对“照顾自己的孩子”产生了兴趣,至此之后,他对凡是能确定父亲是自己的孩子都十分照顾。
      不但每个生下来的孩子在刚出生时都会得到来自怀桑的礼物,他还会给每个孩子取名字,而后,无论是孩子的生辰、还是孩子们每个成长过程中的关键时刻,都能得到他慷慨的馈赠与帮助。

      他甚至为他们聘请老师,在他的居所教导武艺和文字,也会关心他们的身体,在他们生病时嘘寒问暖,甚至抱着他们去巫殿寻找他的姐姐江的帮助。

      大约是出于曾经溺死过两个孩子的愧疚与对弟弟的关心,对于怀桑这一算是“异类”般的举动,柳侯一直是睁一只眼闭只眼。
      而对于怀桑这样身份和地位的男人来说,他送出去的那些馈赠实在算不得什么,完全没有普通庞人家庭那种“吃里扒外”的问题,柳侯不会因为他这点慷慨就对他算账。

      于是,对庞的其他孩子来说,“父”只是一个生理上的标志,而对于女羽和她的兄弟姐妹来说,父亲怀桑就是他们从小到大的“保护神”。

      怀桑是高山,是流水,是清晨吹过的风,是他们翱翔于天际时的翅膀,更是人生道路上的目标与明灯。

      没有怀桑,他们只是庞国万千普通孩童里的一个,也许懵懵懂懂的长大,也许饥寒交迫的生存,等到了年纪,和绝大部分庞国的男女一样,随便找个看得顺眼的男/女,生出一堆孩子,未来这些孩子就会成为家中的劳动力,继续一代一代的延续下去。

      但有了怀桑,他们开始思考自身的价值,思考他们如何能走的更远。
      他们为自己身体里流有庞国最尊贵的血脉而自豪,以成为怀桑的孩子而骄傲,他们纷纷向他看齐,以投身朝中为国献身为荣。

      女羽会成为王女好的侍卫,不是因为她年纪最合适,而是因为她的父亲说了一句“王女需要你”。
      就为了这句期许,她苦练武艺,她努力赢得鸮卫中那些眼高于顶的家伙们的肯定,她平衡所有人复杂的关系,她学习怀桑这个王师如何保护柳侯的安全、照顾她的起居,直到她真的配得上他的那句“王女需要你”。

      她成为了王女的左膀右臂,也成了王师怀桑最出色的孩子。

      “您说父亲究竟许诺了我什么,才让我愿意背叛您……”
      女羽惨然一笑。
      “将军,他根本不需要许诺我什么……”

      这样的情感,让庞人如何能理解。

      “他是我的父亲,就凭这个,就足以让我对他死心塌地。”

  •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说呢,情感这玩意儿吧,到底来自于血缘还是来自于相处,这是个复杂的命题。
    但可以肯定的是,无论是男尊还是女尊的社会,都是畸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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