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妇》祈祷君

123、过河不拆桥

　　“你说什么？国境上出现了烧杀抢掠的羌人？”
　　年轻的方响子接过信鸮送来的消息，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方响一族在拿到鸮卫的令牌后，为了躲避手握兵权的怀桑报复，全族都悄悄撤离了庞城。
　　临走前，他们带走了庞城里所有由他们管理的大鸮和信隼。

　　但方响子并不是唯一掌握信鸮的势力。庞国以鸮鸟为图腾，几个大族和宫中有自己独立的鸮架，自成一套体系。

　　如今这封信，便是宫中的王夫子亚送出来的。正因为他实在太弱，谁也想不到他会做这个“耳目”。

　　“现在庞城被封锁了，我们得不到城里的消息，怀桑谋逆的消息也递不进去。”
　　留在庞城附近打探消息的族人担忧地说，“但是羌人入侵的消息应属确实，那一晚的烽火烧得半边天都亮了。”

　　霎时间，屋子里的人都看向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的王子期。

　　方响一族世居庞城东南的深山里，山下就是一片王家猎场。这片猎场由王女好安排给庞人耕种，这个时节已经秋收结束，他们回来的时候并没有遇到什么阻力。

　　“封城是因为怀桑知道我逃了。他不敢让我回去。”
　　王子期经过两天的休息，精神已经好了很多，但气质却越发阴沉，站在那里不说话的时候，仿佛像没这个人似的。
　　“但封城需要一个正当理由。还有什么理由是比有敌人来犯更正当的？”

　　“我曾听王女说，之前袭击井人的人马像是羌人，但因为庞国国境有王师怀桑镇守，她一直不明白这些羌人从何而来……”
　　方响子是鸮卫的行长，一直都在王女好的身边，很快就回想起一些旧事，“恐怕所谓的羌人犯边，只不过是怀桑无计可施之下暴露的后手。”

　　“羌人一直在西边活动，从不敢进入中原，我也不信突然就会来招惹我庞国这样的大国。”
　　方响一族的某位长老抚着手臂上的信鸮，摇着头说，“无论是不是怀桑引狼入室，现在城一封，我们的消息也传不进去了。”

　　“他就是知道我们带走了绝大部分的信鸮，才敢动用他所有的后手。”
　　方响子年纪虽轻，眼光格局却不弱，“现在内外的信息断绝，城里的人都不知道怀桑曾经弑主，又意图谋害王子王女。现在国内，他当真是说一不二。就算有一些不听他调动的国人，大敌当前，也不得不摒弃前嫌。”

　　“我庞国的规矩，国主和将军不能御敌时，由王师领军，他是王师，又是庞国目前地位最高的人，只要牢牢把握住了军队，就能永远将王女和王子驱逐在国外。”
　　长老也跟着叹气，“现在我们怎么办？去王都找王女主持公道吗？”

　　“不可，殷人就等着我们内讧呢。”
　　方响子不着痕迹地看了子期一眼，摇头道，“何况，怀桑连使团都敢下手，谁知道去王都的路上有没有提前埋伏人马？我听说其他方国也出现羌人了。”

　　“那总不能就在这里等着。等怀桑趁着羌人入侵掌握了军队，搜山是迟早的事情！”

　　“你想下山？下山后我们往哪里去？再过几个月就入冬了，你要拖着我们方响一族的老幼妇孺在山下餐风露宿吗？”

　　“我看，还是去王都吧，我们日夜兼程，也许追得上王女！”

　　“那路上的补给呢？我们可不是使团，有殷人接应。这么多人吃喝拉撒，谁来供应粮食？”

　　对于接下来怎么办，他们各有各的看法，几个主事人争执不下，谁也不能说服谁。
　　其中最棘手的问题，莫过于方向一族的聚居地目标太明显，而寒冬又要到了，他们下山避难要冒极大的风险。

　　这时候，有人将目光聚在了子期的身上。

　　“王子有殷人的血脉，我们是不是可以去周围殷的属国求助，请求他们的庇护？”
　　一位长老试探着问。“王子，王女走之前，就没给您留什么话吗？”

　　“留了。”
　　子期听到“殷人”云云，看着这位长老，脸上浮现出一抹古怪的嘲讽神色，“她让我独自去面对早就该接受的一切，别老想着依赖殷人，要去学习什么才是王族的责任。”

　　长老哑然，什么向殷人求助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但显然，看着其他人的表情，似乎并不相信子期能一夜之间就学会独立，也不认为他会有什么好办法来解决目前的困境。

　　“不管如何，我们必须得走。”
　　方响子出声圆场，“有敌人来犯，我们方响一族此时不在城中，按照怀桑的行事风格，必然是污蔑我们已然通敌，说不定在和羌人一战之前，就先派人来‘平叛’了。趁着羌人还没围城，我们得先离开，否则两面夹击之下，只要他们封了山，一旦下雪，我们会被耗死。”

　　“但是，往哪里去呢？”
　　方响一族再次抛出这个棘手的问题，“目前留在族中的族人，足有七八百人，总得有个去处吧？现在还有哪里能安置下我们这么多人？”

　　“可以去……”
　　方响子思忖着。

　　“我们去鱼国。”
　　一直不发表意见的子期此时突然开口。

　　“鱼国？”
　　方响子愣住了。

　　“新任的鱼王担心怀桑报复，携着国人逃往了别国，怀桑出兵追击未果，收兵回国后必然不会再重新向鱼国派兵，所以鱼国现在是安全的。”
　　子期的眼神渐渐坚毅，“我们需要有安全的地方渡过这个冬天，山上容纳不了这么多人，一旦被封了下山的路，饿也把我们饿死了。现在鱼国人走了，鱼城空出的田地和屋舍，正好可以安置我们。鱼国水泽广阔，猎物众多，湖深不易结冰，冬天也可以打渔，我们不怕没有食物来源。”

　　“最重要的是……如果王女一旦回国，从鱼国走是最近的一条路。”
　　子期抬起头，看向屋里这些对王女忠心耿耿的庞国人。

　　“我们可以替王女守住入国的通路。”

　　***

　　泗城。

　　“禹鼎”被发现后，即使原本只是想左右逢源的泗国大妃也态度大变，如今放置禹鼎的子昭寝殿周围，至少有数百泗人武士负责巡逻守卫。

　　非但如此，王都也第一时间派出了使者，告知驻守在泗国的太子子昭，道是王都已经派出了一支军队，前来迎接王子并禹鼎回国。

　　“这个来接子昭回国的子雀，是什么人？雀国新的诸侯吗？我记得，雀的诸侯是亚雀吧？”
　　得到消息的阿好问负责掌管外交的官员女萝。

　　雀国是殷国的宗室国，在殷的东南方向。雀国处在一个重要的战略位置上，它的南方就是大江以南的诸多外族部落，是扼守中原东南方向的门户，也因为如此，雀国常常发生和蛮族的战事。

　　“王女有所不知。上任雀侯因作战不力被先王斩首后，雀国便由先王委派的大将接管，后来接管的宗室将领便是亚雀。而这位叫子雀的王子是被斩首的雀侯之子。雀侯被斩首时，这位王子年幼无倚，被现任的殷王收养长大。新王登位后，先王委派的亚雀突染时疫、不治身亡，雀国的王子便在新王的支持下回国继承了父亲的雀侯之位，得到了原本属于他父亲的人马。他继位后，以国为名，是为子雀。现如今，这个子雀是王都中最有权势的诸侯之一，也是新王最有力的倚仗。”
　　女萝悄悄看了眼面色凝重的王女，压低了声音说，“也有人说，新王和这位养子感情甚好，甚至重视他胜过自己的亲儿子。”

　　毕竟新王一登基，就安排子雀继承了强大的雀国。可他的独子昭却还在国外游荡，甚至要借助庞国的力量才能返回王都。

　　“别瞎说，小心隔墙有耳。”
　　王女好对女萝露出不赞同的表情。

　　“那来接子昭回国的军队，就是赫赫有名的雀师？”
　　证实了这个子雀便是有名的雀国诸侯，子好有了几分期待之情，“听说他们长期和山越之间的部落作战，极为擅长贴身搏斗，兵卒在陡峭的山峰间行走如履平地，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雀师的传说是真的，但这个子雀长期住在殷国，未必有这样的本事。”
　　宗卿泉见多识广，亲自证实了外人的传说，“殷王在这个时节派出嫡系人马迎接大儿子，已经足以证明他对王子昭的重视。”

　　“早不来晚不来，我们都把人送到国门口了，才过来接。”
　　女萝撇了撇嘴，不敢逆王女的意思口无遮拦，心里却不以为然，“也不知道是来接儿子的，还是接禹鼎的。”

　　“王女，如果雀师来了，我们该如何自处？”
　　宗卿忧心忡忡道，“您处处费尽心机为王子昭造势，就是为了借他的名义风风光光的入王都，好卖殷国一个大人情。可现在雀师来了，我们这不是为他人搭了桥，自己却没路走了吗？”

　　雀师人数足有两千，等王子昭被雀师迎入城，人人便只会记得子昭是雀国护送回国的，谁还会注意到人数寥寥的庞人？
　　别说和雀师比了，现在聚在泗国的大国使团足足有十几个，等混在其中入城，庞国就更不显眼了。

　　何况庞国的文化、国情都和殷人的宗室方国不同，本来就经常被排斥在外。

　　“这个你们不必担心，我早有准备。”
　　阿好不以为意，胸有成竹道，“莫说是雀师来了，就算殷王的王师亲至，也得恭恭敬敬地迎接我们入王都。”

　　“哦，王女有何准备？？”
　　几位庞国使官闻言精神一震。

　　“当初子昭势弱，即使身份显贵，依然需要靠我们才能成事。我又不是没见识的泗人和小国使团，哪怕他是一国太子，想要和我们做交易，也不能只凭一张口。”
　　阿好指中把玩着手中一只玉凤，“那鬼洞里的所有东西，都是我们庞卫和山鬼女战斗后得来的，他自己还要靠我们的夜视之能逃出生天，更没出什么力。之后虽说我同意将那些使团丢失的贡物还给使团以给子昭造势，也同意山鬼女作为奴隶跟随子昭出山，那也是我借给他的，日后他登位都得还我。而洞中其他的东西，按照诸国的规矩，都是我庞国的战利品。”

　　阿好话说到这里，其他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连几个原本稳重的老臣眼中都重新熠熠生辉，好似绝地又逢生。

　　在此之前，他们都在担心所谓男色惑人，他们这位王女终于没有逃过殷人再次使出的“美男计”，才引的王女如此不计得失的为子昭造势。

　　现在一看，王女的理智果然还在！没被男色冲昏了头脑。

　　“那禹鼎并不在，在使团贡物的范围之内……？”
　　宗卿泉太惊喜了，连说话都在哆嗦。

　　“是的。”
　　阿好提起系着玉凤的绳锯，让这枚玉凤被众人所见。

　　“我和王子昭订立盟约时，曾让他刻字为证。为了防止他反悔，我取了他这枚证明王室身份的玉凤为信物。”
　　她带着笑意向自己的臣属们颔首。
　　“所以，不但那些我们借给子昭的贡物日后要还给我们，禹鼎如今的归属者……”

　　“是庞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