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辞[启邪]》关白附

355、时间裂隙（一）

　　那是个深入骨髓的拥抱与抚慰。
　　张启山和吴邪此刻不需要光，不需要彼此的样貌。
　　不要怪他们推及万物后仍关注着彼此，而是因为世界太大，彼此太小。也因为，心脏太小，彼此太大。
　　此刻的他们，看不到一切，却拥有彼此存在的整个世界。
　　“我爱你，吴邪。”张启山亲到的是吴邪的唇角，手掌下是鲜活的身躯。
　　“我也爱你，我知名不具的恋人。”吴邪仰着头，什么都看不到的他也把颈项凑到张启山的嘴边。
　　吴邪的存在，就是张启山在时光中所得到的祭品。他们以为分开陨落，却早为彼此陪葬。
　　张启山从容的咬上吴邪的颈，犬齿刺破的是皮肉也是他们的过去。
　　爱人的身体交叠，诉说的是被遮蔽的记忆。

　　记忆之下，是每一段被遗忘的时光。
　　【西元二零零零年，第一夜】
　　这是个很神奇的事情。
　　这里一片黑暗，邪知道，邪在这里。但看不到任何事物，包括已经举到邪眼前自己的手指。
　　邪能摸到自己的手背腿脚，脸和头发，邪知道他自己在这里。邪也清楚的知道，他自己没有任何眼疾。
　　按照道理，这样的黑暗中邪应该害怕，但不知为何邪的心一片平静。
　　感受如此安静恬适，邪往前走了走，没有边界，又往前摸了摸，还是没有碰到任何东西。邪怕自己走的不是直线，还用脚跟抵着自己的脚尖保持平衡，慢慢往前捋着走。
　　邪醒了。
　　邪只是做了个满是黑暗的梦。

　　【第二夜入第四夜】
　　邪睡下后，又来到这片黑暗。
　　邪都在不停的走啊走，偶然听到了呼吸的声音，不是他自己发出的。
　　邪不害怕，只是等着另外的那个人说话，但没有任何人开口。

　　【第四夜】
　　邪，“你在那里吗？”
　　“在。”
　　“哦。”
　　对方是个男人，听声音有力而低沉。
　　好不容易遇到了可以讲话的人，两个人都停止探索的脚步，坐在原地。两个人随便说了一些事，聊了聊现在的情况，都没有什么线索，也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来到这里。
　　唯一相同的事，对方也是在睡觉后，就来了这里。
　　邪和他都知道，醒过来还要面对清晰的世界，只当梦一场，梦里遇到了一个人。

　　【第五夜伴第十夜】
　　邪又遇到了这个男人，好像邪睡着后，来到的地方就是上次因为要醒了，而离开的地方。
　　既然次次相遇，便交换了名字。邪说了自己名字里的尾字，邪。对方只是给了一个弓字，似乎只是半字。
　　不过邪不在意，他们只是梦境里偶遇连朋友都算不上的未知者。
　　他们偶尔坐着，偶尔交谈。偶尔醒来忘却旧梦，睡着又遇到彼此。
　　邪也看不到对方，但邪和弓都知道，那声音如此有辨识度，只是彼此的。
　　好几个晚上，邪都和弓天南海北的聊天。
　　弓的学识很渊博，见识很广泛。两个人总是有能聊得上的话题，邪和弓约定先不往前走，这样就能多在梦里聊一聊。
　　久逢知己。

　　【第十一夜】 1940X2000
　　邪和弓聊的越多，渐渐的开始发现他们似乎之间横亘着一个时空。
　　弓说长沙终于通铁路了，邪说有高铁了。
　　弓不明，邪解释高铁很快，一个小时就能从天津到北京。
　　他们之间沉默了一阵子。
　　弓问，“你那时候是哪一年？”
　　邪说，“2000年，你那时候是哪一年？”
　　弓说，“是1940年。”
　　他们之间又沉默了。
　　邪醒了，从床上翻起来，懊恼的挠着头，怎么能这时候醒来呢，那人一定会惊诧，自己竟还没有多说一句。

　　【第十二夜】
　　邪没有等到弓，邪不敢动，怕弓来了，找不到他。
　　他还欠对方一个解释，一个不告而别的解释。

　　【第十三夜】
　　弓来了。
　　弓说，“很抱歉，这两天没来得及睡觉。”
　　邪问，“情况很不好吗？”
　　邪知道弓的年代是最混乱的年代。
　　弓叹了一口气，有些辛苦，他问，“成立了吗，是我们的国家吗？”
　　邪鼻头一酸，差点落下泪来，非常坚定的回答，“是，是我们的国家。”
　　不论弓在那个年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身份背景，属于哪个派系。当弓问邪这个问题时，就代表，弓在努力甚至用血肉填补，希望得到一个最终的国家。
　　弓，“那是个怎样的新世界？”
　　邪，“景色很美，幅员辽阔，没有战争，在咱们国家，一点都没有。”
　　邪只能说这些，就像是个幼童不懂怎样安慰耄耋老翁。邪也庆幸自己说了这些，因为他听到弓笑了。
　　弓说，“那就好，你睡前吃的什么”
　　邪，“小笼包。”
　　弓，“你在哪儿？”
　　邪，“在杭州，你呢。”
　　弓，“杭州很美，我在长沙。”
　　邪，“长沙……长沙现在也很美。”
　　弓，“那就好。”
　　他们随便聊了一些，每一句都能让启含笑，每一句都让邪心酸。
　　邪醒了，一抹脸，手心上都是泪水。这只是个奇异的幻梦，书生梦到美女。而邪，梦到英雄。

　　【第十四夜】
　　弓来的晚了点，邪抱着腿等着。
　　弓说现在长沙情况还好，邪静静地听着，听着那一段他看到过的文字，不曾碰触过的时光。
　　弓问，“你叫什么名字，全名？”
　　邪说，“我叫吴邪，吴邪。”
　　弓说，“吴邪？无邪啊，是个好名字。”
　　邪问，“那你叫什么名字？”
　　弓说，“我有很多个名字，你记得我叫弓就好了。”
　　邪说，“为什么不告诉我呢？那你为什么问我的名字。”
　　邪有些不开心，就像是对方不信任他一样，他们夜夜相伴。天南海北什么都聊，怎么说也算是个知己了吧。
　　弓说，“因为你的名字是我的希望，而我的名字只是一段未必被值得记得的时光。”
　　吴邪的心猛的一震，眼泪瞬间滑落下来。原来在梦里，他也能哭，也能摸到那滚烫的热泪。

　　弓接着说，“不要去书上找我的事，我希望它被记录也永远不被记录。我希望，你们都过着最好的日子，享受最好的时光。”
　　吴邪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清亮带着笑意，说，“我会，我会享受好每一段时光。”
　　吴邪知道自己帮不了弓，帮不了弓做任何事，所以吴邪说着自己的事，说了自己开了个店。
　　弓只是静静地听着，脑海中出现的是恒久以后最美的时光。就算他不能走到哪里，至少曾有奇遇，好似遇见了奇迹。
　　然后遇到了奇迹。

　　【第十五夜伴第一年1940X2000】
　　一年了，弓和吴邪，就在这样一片黑暗中偶尔相见，偶尔聊天，偶尔相伴。
　　这一年快要结束了，弓说他要结婚了。弓说是偶然遇到的大小姐，舍了一切从北平到了长沙。
　　弓所在的那一年经常受伤，昏迷时就不会再来，不休息的时候也不会来。

　　吴邪已经知道弓是个军人，甚至是个职位不小的军人。
　　吴邪看了书，知道了那残忍的1940到1941，知道了那动荡不安的长沙，知道了弓到底活在怎样的水深火热中。
　　吴邪看了很多书，知道了第一次长沙会战，他甚至去了两次长沙。
　　即使弓没有告诉吴邪他的名字，他也没有办法阻止，吴邪想要去了解他的脚步。那不受控制，心之所向。
　　吴邪的这一年很平常，成了小三爷，买卖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
　　吴邪喝茶赏花，写字看书，没事儿傍晚去西湖苏堤转一圈。好似用自己眼睛所看了的和平淡景，就是替那个在梦里遇到的男人，了解到了这世界。
　　吴邪所见的每一段时光，都是前人未可及的美梦。怀着这样的想法，空气似乎都香甜了。
　　吴邪要用自己的眼睛，确认一下弓想要，无比想要看到的这个世界。
　　弓这一年长沙太不太好，吴邪这一年杭州一样好，偶有阴雨，洇湿苏堤。
　　吴邪知道，时光多么的残忍，几乎剥夺了弓活到今天的可能。可，时光多么温柔，吴邪还在，那么弓也会享有他所在的时光。
　　吴邪觉得，他与弓的相遇。每一分每一秒虚的幻梦，都是真的交缠。

　　【1941X2001无日】
　　吴邪有一阵子非常、非常无法抑制的想告诉弓，想告诉弓关于长沙会发生什么，关于是谁建立了后世的所在，关于好多、好多事，他希望他能说点什么让弓活下来。
　　不止在战乱中活下来，也在未来的动乱中活下来。
　　弓制止了吴邪。
　　弓说：“你所告诉我的未来，是我一直坚信的，新时代一定会来。可你不需要告诉我别的，这也是为什么我不能告诉你我的名字。”
　　吴邪突然懂了，如果吴邪知道了弓的名字，就能找到这个人，这个在历史上真正存在的人，吴邪会知道弓的生平，弓的经历，甚至是看到弓活了多少年月。
　　而这一切从一个奇遇变成一个预见，弓在他所在的时代亦会分神，战争岁月煎着熬着。不能说，不要让对方难做，也不要让对方分心，不要让弓不知如何自处。
　　吴邪自此再也没有说过那些所知的脉络。
　　弓在这一年的正月结了婚，又在这一年的正月丧了妻。
　　吴邪不知道怎么回应，他还没和谁有过深切的爱恋。弓的语气里带着遗憾，却似乎也成全了他妻子的圆满。爱情在那个年代，很难追求，能成全某些愿望已属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