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之》天夏游龙

1、第一章

　　卫轻很小的时候，失了父母，流浪着和街边的野狗一般，在某个差点要冻死的年关，奄奄一息被师傅发现在店门前。

　　卫轻总能忆起师傅第一次带他踏入悟珍斋时的情形，正中的中堂是一幅恣意张扬的花鸟泼墨，两边的对联则金钩铁画镌镂着“墨竹一枝宣德纸，香茗半瓯成化窑”的句子。

　　彼时，他虽然已经识得了字，却还不懂那些文人的风雅。只是这无论是画是字，微微泛黄的纸色落在心里，莫名让卫轻有了一丝暖意。他又望了望立在当地的大鼎上精致无匹的云龙纹，一旁盘枝牡丹耀眼得无法细看的景泰蓝花瓶……似乎连彷徨无定的未来，在这一刻也不再让他担忧。

　　师傅独身，待卫轻很好，只是世道正乱，人人皆不知明日。

　　师傅姓卫，便让卫轻跟着他姓，“轻”之一字，则是希望卫轻在这乱世要时时记得人微言轻，为人谨慎。

　　卫轻聪颖，师傅甚喜，转眼七年，小狗娃已成了少年郎。卫轻想去师傅的东家悟珍斋给自己谋个差事，多少帮衬着家里。师傅却摇了摇头，“师傅供得起你，还是继续念书吧。”

　　懂事的卫轻点了点头，想了想，终没有将今日在街上看见学生罢课游.行的疑惑说出来。师傅养他育他，虽然不曾说过，但卫轻总想着要给这世间唯一的亲人养老送终。

　　卫轻早慧，巷尾的杂楼里聚集着好几户常要师傅救济的同行，对比自家，师傅定然是有什么绝活，才能带着自己安然栖身在这乱世的一栋独宅里。

　　庭院里歪着头的石榴树下，师傅读书，卫轻临画。恍然间，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直到有一日，师傅深夜未归，掌柜的差人来说，柜上有急事要师傅打理。

　　三日后的清晨，有人轰然砸门，卫轻那几日本睡得浅，披衣奔了出来。院子里，半扇门扉斜挂在一处，像被人撕破的衣衫，庭中扑倒着一个人，满地的鲜血染红了卫轻的眼。

　　师傅被人砍去了双手，成了半个废人。

　　卫轻乖觉地料理着家里的琐事，看着师傅的脸色，没有问发生的事。学堂早已经不去，他如今在一间小铺学着做账房。偶尔，卫轻还会在院子里临画，只是师傅不再能自己念书，而是怔怔地盯着卫轻临的那张《步辇图》。

　　半年后，师傅病了，势如山倒。卫轻将银子花光，就要动起房子的脑筋时，久远不见的掌柜陪着东家寻上了门。卫轻被支开了，却仍然能听见屋里吵了起来。

　　“若不是几十年的交情，我才懒得管你！”东家气呼呼甩手出了门，跟着的掌柜转头悄悄寻到卫轻，将一包银子递到他手里。“你师父想守着不让你沾上，不想你走他的老路，咱们都知道。可这是乱世，得先活下来。”掌柜的说完，叹了口气，走了。

　　第二日，卫轻趁师傅睡了，悄悄地去了悟珍斋，东家见了他有些了然，甚至让掌柜的上了门板，坐定了，将卫轻想知道的兜底说了个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