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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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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病房,苗菀躺在床上,木然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发呆了许久。
可怎么难受,眼睛里就是干涸地流不出一滴眼泪。
反倒是过往那些事,忽然全部涌现到脑中,让她越想越觉得气不打一处来,烦闷之下干脆闭上眼蒙头大睡。
一觉不小心睡过头,等再醒来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从被子里爬出来,她脑袋上蒙出了一层汗。
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她在暗黑里慢慢翻个身,就感觉到枕头边上似乎有什么。
用手去摸,摸到了一条东西。
熄了灯,周围黑乎乎的,苗菀摸出手机,借着诺基亚古董机的屏幕照明,才发现那居然是条巧克力。
哪来的?
巧克力的包装上还卷着一张纸条,她小心展开,终于勉强看清上了面书写的清隽笔迹——
【你说得没错,我的确不了解你。
同样今天那些人也不了解你,所以不必为了那些不了解你的人说的话、做的判断而难过。】
她愣怔片刻,很快便明白过来。
刚才那两个阿姨离开后,他明明什么都没多说,就像任何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苗菀甚至都不知道,这是他什么时候进来,放在自己枕边的。
奇怪的是,先前还像旱地一样干涸的泪腺,此时却被两行字迹煽动得顿时充盈起来。只是眨了眨眼睛,鼻腔发酸,眼泪就莫名其妙地落下来。
她抬手去擦,可是越擦,手背上的湿润就越来越重。
这种时候,只好干点什么转移注意。
虽然不爱吃巧克力,但她还是撕开包装纸,咬下一大块含在嘴里。
浓郁的可可香味伴随甜味在嘴里蔓延开来,一下浓稠地几乎有些化不开。眼泪的咸涩迅速被可可的香味冲淡,一点一点,直到嘴里再也尝不到咸味。
难怪有人说,心情不好的时候要吃糖和巧克力。这样不管多糟糕,至少嘴里还是甜的。
她一口气将那条巧克力全部消灭干净。
全部吃完的时候,脸上的泪痕终于干透,苗菀长舒一口气,舔了舔嘴唇,才反应过来嘴里又甜又粘。拿起杯子想来喝水,杯子里空空如也。
对了,下午那杯水泼出去,却把接水的事给忘了。
医院熄灯后,几乎没有病人再出来走动。走廊上的加床病人也进入休息,整层楼静悄悄的。
苗菀走出来时,脚步放得很轻。
接完水走回病房时,她往楼梯间的安全门里瞟了一眼,玻璃小窗那头,楼梯间里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
这样的黑暗和宁静,反倒令她觉得莫名安心。
小时候在学校里遇到伤心或愤怒的事,回家没有人可以倾诉的时候,她唯一的宣泄途径就是把自己关在像这样黑漆漆的房间里。
那时外婆总以为她要做什么傻事,不断在外面叫她的名字,但其实她只是想找一个地方,可以暂时将自己和外界锋利的流言蜚语隔绝罢了。
此时眼前强烈的熟悉感,让她忽然很想去没有人的楼梯间里独自待一会儿。
回到房间放下水杯,苗菀又轻手轻脚地出来。走廊里还有些病人没睡着,盯着她莫名其妙看了几眼后,又继续做自己的事。
苗菀一点点推开楼梯间的门,慢慢往下走。
她脚步放得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直到快走到两层楼梯的平台之间时,黑暗中,忽然有一道光亮起,对着她照过来。
有……有人?!
她全身一颤,脚步不自禁往后退,却忘了自己是在楼梯上。脚后跟被台阶一绊,整个人立即失去重心,扑通一下,闷声跌坐在台阶上——
很快,手机屏幕的光就转了个向,照在那个人自己脸上。
周围一片漆黑,荧荧白光只照出他脸颊周围的轮廓,就像在半空中浮了个脑袋,乍看之下差点吓死人……
但第二眼仔细辨认后,苗菀才发觉这是个“完整”的人。
身形高挑,眉目清隽。
尤其看到对方面孔下,白色的制服衣领,苗菀有点不太相信,眼前这人……是医生?
“不去睡觉吗,为什么这时候出来?”对于她的出现,医生忍不住微微皱眉,主动开口。
耳熟的声音让苗菀惊讶张了张嘴。在将眼前的面孔和人联系上后,她终于意识到自己面前的人是谁。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陆时初取掉口罩,面目完整的样子。
“陆……医生?”
“是我。”对于她的试探,他没有掩饰。陆时初走过来,俯身将她从台阶上拉起,声音刻意放低,听起来清浅而温和,“不要坐地上,起来,太凉了。”
苗菀借着他的力站起来,却因为惯性,两人的距离直直拉近。
他的脸忽然变得近在咫尺,令她呆了片刻,然后想起自己刚哭过,连忙将头侧到一边,怕样子落在他眼里显得太狼狈。
幸好没多久,他手中的光便灭了。
周围重新陷入一片黑暗。
陆时初没有再立即摁亮手机,苗菀也觉得这样的黑暗自在很多。她拍了拍裤子,又小声征求:“我可以在这里待一会儿吗?”
“为什么?”
“就是想在这里待一会儿。我刚刚才醒,现在也睡不着。”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但不能待太久,最多只待十分钟。”
“陆医生,你为什么也在这里?”
“这个时间没什么事,在这休息一下。”
“顺便抽根烟?”
“没有那种习惯。”
寥寥几句之后,便是持续好几分钟的安静。
没过一会儿,她口袋中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苗菀拿出来接通——
是补习的小女孩打来的。
电话里女孩说话带着哭腔,说英语题弄不懂正确答案的解析,妈妈一直不让她睡觉。
“看不懂书后面的解答?好,那你念题目,我一个个跟你说……”
楼梯间里回音大,苗菀便压低声音,几乎是在用气声给女生讲题目。一直讲了十多分钟,女孩终于明白了,才收起眼泪挂了电话。
“你这两次跑出去,是为了做补习家教吗?”黑暗中,他忽然开口。
没想到他会猜出来,犹豫过后,她索性大方承认:“嗯,是啊。”
“在家教之外的时间,也要这样随时辅导学生?”
“按道理是不用。”她笑了笑,“不过世界上,没几件事是‘按道理’就能解决的。我不随时辅导她解答问题,她成绩一下滑,我的工作就丢了。”
“你到底做了几份兼职?”
苗菀一愣,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问。
迟疑了一会儿,她觉得也没什么不可说:“本来是三份。平时课余时间在KFC炸薯条收银什么的,周末可以做家教,零碎的一点时间就帮老师和学长整理些历年的卷宗档案,也能些点钱。不过因为暑假给她强化补习,就辞了肯德基的兼职。”
陆时初没有接话,苗菀也看不到他神情,只好继续自己打圆场:“怎么,是觉得我看起来不像生活窘迫的穷学生吗?怎么说呢,人都有不想被别人知道,或者不能被别人知道的难处。陆医生,你明白吧……”
“如果你觉得吃不消,就不要让自己这么辛苦了。”
“嗯?”苗菀有点听不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
“苗菀,我的确不清楚你有什么难处,但作为从你这个年龄长大的成年人,我不太希望看到这个年纪的你,这样为了生活,连自己身体都不顾。”
他的声音很轻,就像空旷岩洞中滴在石上的水。
可因为安静,声音的存在感被无限放大,比平时她听到的更为清晰有力。
他的声音就如同那些看似轻柔,却不懈凿穿岩石的水滴,一点点击破苗菀心里早已习惯防线高筑的心壁。
陆时初轻声叹一口气,到最后,声音近地几乎就在她耳边:“等你年龄再大一些,需要辛苦或者要你坚强起来的事会越来越多,但现在,你不应该承受这么多。”
终于,手机光源被他再次按亮。
“以后如果你需要任何帮助,可以来找我。”
他不知何时,已经再次到在她面前。荧白的光映在他面孔上,映进他的眼睛:“你可以尝试做一些自己这个年纪,想做的、可以任性的事。至于剩下的困难,我会帮你渡过。”
他说完,苗菀默然了半晌。
面前那双眼,清亮地像洒满了月光的一池湖水,苗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陷入其中的,整个人却情不自禁有几秒失神。
记忆中,自己小时候开始,外婆和大姨都是这么教育她的:苗菀,你不能任性,你要懂事。
自从上学开始,家里好像就没有人再把她当成小孩,所以连她自己也没有把自己当成过小孩。
她承受生活带来的一切,变得理所当然。
现在,忽然有人告诉她,你应该活成另外一番样子。
很早以前,她就觉得过去的每一天,她都像极了自己的名字:苗菀——即使日后生长地再青翠繁盛,其实,也不过就是孤单独立的一棵苗。
但是现在,偏偏出现了一个陆医生。
……
她无法去思考,为什么他会突然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只是看着他的眼睛,仿佛就能感觉到有一阵温暖的风,在灌进她的灵魂,贯穿她全身每一个细枝末梢……
原本对关于陆时初的一切,在她脑中还是一片混沌;可这一刻,忽然有什么东西开始变得无比清晰明朗起来。
怎么办,现在一点都不想出院了。
她好像,喜欢上陆医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