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无心爱良夜》为依书

1、第 1 章

　　从此无心爱良夜

　　（初）
　　其实在我嫁与你之前，我已对你与她之间的事与情略有所闻了。但如果可以，我宁愿我从来不知，不知你们的郎情妾意，不知你们的情深意重，不知你们的花前月下。但，一个是才华横溢的新科进士，一个是沉鱼落雁的长安名妓，才子佳人的天作之合，又怎么会无人传诵？于是，你与她的的名字总不经意地灌入耳。
　　我那时是多么的羡慕霍小玉。你可知道，为你的才高八斗俊朗非凡倾倒的又何止霍小玉一个？为何，独独只有她一个的名字常与你的并列？我亦是极喜爱你的诗词的，我亦是时常歌唱你的诗词的，我亦是十分思念这能写出如此隽永词句的你啊！而你，都无从得知。而我，亦无从如愿。
　　我做梦都希望能像霍小玉那样，可日夜与你相伴，可时刻依偎在你怀抱，可亲切地唤你一声，十郎。
　　我甚至想，为何我不是那青楼女子。我宁愿抛弃这卢家大小姐的身份，屈身青楼也不要紧，只要能见到你，我便已知足了。
　　我万万想不到，我日日夜夜所盼之事竟可成真。
　　当我听父亲说，已与李家定亲时，我是又惊又喜又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还以为是在梦里，还未清醒。随后父亲又告知我你已在回乡途中，我更是欣喜激动之余，更多的是担忧，我无法与你心里的那个人比拟，以致夜夜无法入睡。
　　于是我更加紧练筝练歌，我要在与你见面之时唱与你听，我不想输给霍小玉。是的，大家闺秀的尊严，不允许我输给一个身份低贱的歌姬。我要让你知道，我才是最有资格歌唱你的词句的人儿，我才是你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我才是那个与你共度余生的女子。而非霍小玉。

　　（貳）
　　万般期待的成亲吉日到来，我穿上喜气的红罗裙，即便是盖上那绣有龙凤呈祥的红头巾，亦不能盖住我那洋溢着幸福气息的脸。
　　在欢天喜地的锣鼓声中,我坐上了迎亲花轿。我不断按捺内心的喜悦，默默思想着，再过不久，你就会来踢开轿门，为我踢开那通往幸福的门。
　　轿门终于被踢开，你轻轻地把手掌伸到我身前之时，我依然不敢相信这不是梦。毕竟这情景，在梦中已出现过无数次了。
　　我亦试着颤颤地把手递予你，你即刻就回握我，手掌的暖意丝丝传来，我才感觉到，这是现实，不是梦，只是我的梦成真了。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从现在起，你我便会一直相携到老麽？
　　我心里暗自诅咒，为何女子出嫁需覆上红盖头呢？不然，我就在此刻可见到与我拜堂的梦中人了。
　　在新房内等待你掀开我的盖头，是多么的漫长一段时辰。心里更紧张得小鹿乱撞，思索着等会儿应以何种姿态见你，又该与你说些什么。
　　那一方红锦终于掀起，你与我想象的一样，那么的英俊不凡，即使是艳红无比的新郎服也无法掩盖你身上那诗书才子的斯文气质。以往那些深深的思念就在此刻涌现，所有的所有，汇聚，越过了堤岸，我喜极而泣，热泪盈眶——我终于成为你的妻了。
　　正想唤你十郎，却发现你脸上没有新婚应有的喜悦，取而代之的却是，忧伤，淡漠，甚至厌恶。我只好硬生生地把话咽回。果然如我所担忧的那样麽？
　　原来，为新婚欢喜的人，只有我一个麽？原来，你并非乐意娶我麽？原来，我连一展琴艺歌喉的机会都不会又麽？原来，我所想的与你欢欣相随的情景都不会实现麽？原来，我都是痴心妄想麽？原来，我从亦开始便已满盘皆输了，输给了那个，风尘女子。
　　千里佳期，果真，一夕休麽？瞬间跌落低谷深渊的感觉也不过如此吧。一瞬间明白了，一瞬间绝望了，这婚礼，是幻影，是泡沫吗？我错了吗？我不应该觊觎你的爱，不应该希冀做你的妻。
　　我似乎看到了今后暗淡无光的日子了。我要与一个爱着别人的男子走完这辈子，这会是怎样的痛苦难耐……
　　心纵使碎裂，亦不悔。是的，你不爱，我不悔，生时可被唤作李卢氏，死后可葬于李家墓地，我已心满意足。但，始终不甘。
　　不甘，我心仍存一丝的希望，日久生情——与你日夜相对的是我，不是她。你有日定会看到我的温婉贤淑，我的音律才艺，我的一片痴心，然后，取代霍小玉在你心中的位置。

　　（叁）
　　成亲后，你心里虽想着她，总是少言寡语，但与我相处还算是相敬如宾的。其实我哪里会看不出，日日与我相处，你有千百个不愿意，我知道，你是碍于我娘家的势力，才如此待我的。
　　嫁给你，这是上天给我的机会，我岂会放弃这个感动你的机会。我迫使自己要漠视你的冷淡，漠视你天天握着那少许的青丝发呆，漠视你对霍小玉的爱。对于霍小玉，我是由一开始的羡慕，演变成了嫉妒。可我又必须把所有的嫉妒都隐藏起来，我不可以又妒，我害怕那一天，你会以我的妒为借口，写下休书。
　　但我实在不明白，我那里没她好了？难道，就因她比我早遇到你麽？
　　唯一欣慰的是，成亲之后，你便没有再去长安，没有再回到她的身边了。我不清楚这是你自己的意愿还是高汤长辈给你施加的压力。我可以一厢情愿地认为那是你开始要接受我的举动麽？可你又为何把她的那缕青丝随身收藏呢？
　　以后都可以这样平淡的过，我也不怨你心里有她了，毕竟你已不见她。但，为什么，上天就不能让这平淡的日子长久些呢？
　　霍小玉病危的消息狠快就从长安传来。我当时真的希望，她就这么死去该多好。更可笑的是，她居然是以为你始乱终弃才气得病倒的。
　　而你，寡情薄幸的骂名更是传得沸沸扬扬的。大家都说，你被你美丽贤惠的新婚妻子，我，迷倒，喜新厌旧，见异思迁，把霍小玉给抛弃了。个个都在为霍小玉抱不平，多少霍小玉的裙下臣愤愤然欲置你于死地。
　　只是，他们不知你为她，早已相思成疾。
　　病于她身却痛于你心啊。你越发的更少言寡语了，面对她青丝发呆的时间与日俱增，过甚时还废寝忘食。你心痛她，我亦心痛你呀，难道你想要陪她一起病倒吗抑或是，你们心有灵犀地要双双病故好在地下继续相守吗？你为何就不替我想想，你是我的夫君啊，我才是那要与你生死相随的妻啊！
　　你对霍小玉的思念终于在那天爆发了，你疯了似的不顾任何人的阻拦，执意要去长安找她。他们能阻拦你们相守，却阻拦不了你们相爱。
　　你终究还是挣脱所有束缚，义无反顾地去了长安。你是在用行动告知我，你和她的爱，可冲破重重困难险阻，无所不能吗？
　　我看着你骑上马背，风驰电掣地往长安的方向奔去，我就知道，无论如何，此生，我都无法走进你的心了。而你或许，留在长安，不再回来了。

　　（肆）
　　尔后，我得知霍小玉的死讯。她可是我曾经想赢过的女子啊，为何，她死了，我还没来得及让她输得一败涂地呢，她就死了，叫我如何与一个私人比呢？
　　霍小玉啊，霍小玉，她可真厉害。我认输了，对于她，我真的望尘莫及呢，又如何比得过她。她因爱而夭，就这样永远都停驻在你的心里了。
　　不久后，出乎意料的，你回来了。
　　我知道你依然爱深爱着霍小玉，但是你我间却再也没有当初的相敬如宾了。
　　你把对霍小玉的死的悲痛与愤懑都发泄在我身上，你先前的那种才子优雅斯文的气质与大丈夫的气度完全消失无踪，你性情大变，不再沉默少言，变得脾气暴躁，恶语相向，更甚至，你开始动手打我。
　　我全然不知她的死竟会使你变得如此。我默默承受着这一切，被你打伤我也不敢请大夫，因我不愿你在得那负心郎的骂名之后，还被世人灌与更多的骂名。我实在不愿你毕生的才名就此掩埋。但，事与愿违这个词，又再一次我生命出现。人们又给了你一个“痴妒尚书李十郎”的恶名。为何，那令我倾心的才气竟在朝夕间消逝呢？

　　（伍）
　　我原以为，你只是一时接受不了霍小玉的死，日子久了，你便会自然而然地好起来的。
　　可惜，我又错了。你既然已为她“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了，又怎会好得起来呢？
　　后来才知道，你赶到长安时，还未来得及向她诉说你对她的爱与念，她便先向你抱怨了她的怒与恨，没有柔情的“来世续缘”之说，只有毅然的诀别与“化作厉鬼，使君终日不安”的愤词。她说完亦没有给你任何开口的机会，便含恨而终了。
　　难怪你性情竟如此大变。她再也听不到你温婉甜蜜的话语，看不到你含情脉脉的目光，更感受不到你那颗始终不曾改变的心了。她甚至忘却了你们曾经的耳鬓厮磨，相濡以沫，忘却你那才华横溢俊朗不凡的形象，唯一只把你此生负她的男子的记忆带往下世。你们之间的误会，终究来不及消除，你们之间的怨与怒，终究没办法释怀。
　　我本该恨霍小玉，她占了我夫君的心。我本该恨你，你残酷刻薄地忽视我对你爱。但，我如何亦提不起恨。若恨，也是恨我自己。
　　我终于明白，不是霍小玉隔在你我中间，而是我，隔在了你与她之间。
　　爱上你，嫁给你，我都不悔，但却是我此生所犯的最大错误。
　　我从来都没有怨你对我的冷漠，没有怪过你对我打骂，也没有恨你对我的不爱。我只怨世人对你的误解，只怪我不能代替你承受伤痛，只恨天意弄人，若结局如此，又为何让我嫁你。
　　如果硬要说出隔怨你之事，那便是你从来不曾为我作过一首诗，连只言片语都没有。而她却拥有你专作予她唱的数首诗词，更为她《写情》。
　　水纹珍簟思悠悠，千里佳期一夕休。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陸）
　　你因她，愿意错过无数良辰美夜。难道，你就不曾想过，我亦会为你，而失去所有的美夜良辰吗？
　　罢了，罢了。我早已说过，此生能与你相伴已知足，早已不再执着于你的心了。而余生，便是漠然度过吧。爱你，我已精疲力竭，就无谓做无用的努力了。不再爱你，或许才是活得快乐的途径。
　　但，当我看着病榻上奄奄一息的你时，我却似乎即将崩溃。
　　你最后握起我的手，让我想起当年你牵着我缓缓走出花轿的情景。只是，传入我手心的，不再是丝丝暖意，而是，死亡前的颤抖与寂静的冷。
　　你气若游丝地唤我的名字，多少年了，我以为你都忘记我的闺名了。
　　你又道，我李益此生最对不起的，便是你了，你定是十分怨恨我的吧？
　　于是，便像新婚之夜初次见你那样，泪如泉涌。
　　此刻，我才意识到，所谓的漠然，都是伪装，所说的不爱，只是不甘。我竟如此爱你，连我都被自己骗了。
　　原来，你并非完全不在意我的。我可以用守得云开见月明来形容麽？
　　我紧紧握着你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说，不怨，不怨，不怨你……
　　你的离去，比你对我的冷酷无情，更令我痛心疾首。

　　（終）
　　我们都错过了多少良辰美景啊，我们竟然是为那些逝去的无法挽回的东西，而使无数个良夜同样逝去了。
　　你我都太执着于失去的，而都忽视了拥有的了，便使，原本拥有的，又失去。
　　没有珍惜每个有你的良夜才是我此生最大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