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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救命的汤药 ...


  •   昏迷中的寄虹是被雨水淋醒的。

      从牢房顶上漏下的雨滴在身上,像粹火的铁片遇到冰水,冷热交煎。朦胧中,她听见牢房外传来脚步声,本能地想要往里缩,一只手却抓住了她,温热的陶碗贴近面颊。

      寄虹口渴至极,抓住碗就往嘴里倒,入口才发觉是汤药。她管不了许多,贪婪地大口大口灌下去。

      那人塞给她个东西,拿上碗离开了。虽然没出声,但她从脚步声分辨得出,他不是捕头。

      手里的东西热乎乎的,竟然是个窝头。寄虹已经记不起上次进食是什么时候,立刻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粗糙的窝头碾过烧得发干的喉咙,像沙砾磨擦岩石。

      但这简陋的汤药和窝头却给她带来莫大的希望。有人在帮她!

      她想找件盛水的东西,摸索出一块手帕,沾湿雨水,润了润嘴唇,然后叠起来贴在额头,清凉的感觉令她神智清明些许。

      她记起这块手帕是玲珑送的,上面画的是霍记,爹和她。

      是了,爹和姐姐一定在想办法救她。她不能糊里糊涂地死在这里,她要活下去,活着出去和他们团聚。

      寄虹在牢中挣扎求生的同时,寄云在外奔波求救。

      当掉首饰依然不够五百两,幸好玲珑补足差额。然而两个人几乎全部的家当,仍旧不能敲开耗子精的门。寄云急得掉泪,“究竟多少钱才够啊!”

      玲珑隐隐感觉到似乎不是钱能解决的事了,“云姐,这案子好像不简单,官府是个什么说法?”吕太爷听她想管霍家的事,立刻警告她不许插手,说整个青坪,乃至州府都没人兜得住此案。这话叫人心惊肉跳,她没敢告诉寄云。

      寄云茫然思索半晌,“官府说罪名是什么……什么‘凶兆咒国’,我听不懂。”

      云遮雾罩的四个字,两个涉世未深的女孩实在分析不出含义。

      以前与霍家交好的同行老友,此时都将寄云拒之门外。身为霍家女婿的赵财更加恶劣,冲她吼了一句:“记住你已经不姓霍了,别给老子惹事!”抢了银子摔门而去。

      他在距离青坪百十里地的茂城有份差事,是出海码头上的小税吏,这一去十天半月回不来,意思是霍家的事他压根不管。

      连亲人都靠不住,寄云不知道还能依靠谁。绝望地哭过一夜,忽然想起一个人。

      或许她所嫁非人,然而寄虹挑的人总不会错的。唯一能帮霍家的,可能只有叶墨了。

      叶家没有宅院,叶墨的姐姐嫁给焦泰后,他一起搬进焦家。寄云向看门的小厮说明来意,那小厮客气的语气就硬邦邦了,“叶少爷不在!”砰地撞上门。

      寄云那句“他何时回来”就被堵在门外,她只好苦苦地等。

      日头毒,人发虚,从早上站到下午,快晕倒了。身子晃了晃,却被人轻轻扶住。抬头,一张温和的脸孔面露关切。

      “在下焦泰,赵夫人到此是寻我吗?”见寄云站稳,焦泰收回手。

      寄云虽听过焦泰这个名字,并未见过,见他客气而知礼,便顾不上细思他如何认得自己,将来意说明。

      焦泰听罢,哀叹道:“唉,此事我亦深感痛心。同在瓷行,本是连根,理应出一份力。私下里我与县令面商,得知此案可予通融,只是……”说到此处,他忽然停顿下来。

      寄云果然上钩,急切道:“只是如何?”

      “只是此案非同小可,可叹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他见寄云茫然不解,“善意”提醒,“人命关天的事,没有实实在在的好处人家是不会白白替我们担风险的。”

      寄云终于听懂了,“多少钱霍家都肯出的,只是我手头一时凑不出,能不能……”

      “焦家倒是可以垫一部分,但远远不够。”他看一眼寄云,“我倒有个办法,只怕你认为不好。”

      寄云忙道:“只要能救人,什么办法都好!”

      焦泰很为难,踌躇着说:“我认识钱庄的朋友,能说得动他们出钱,但总要有个抵押,比如宅院。”

      寄云吃了一惊,他指的是霍记?这可是霍家十几年的心血啊!

      他长长地叹气,“看来此法不妥,我再去求求县令,却不知霍掌柜和二小姐能熬得几日。”

      这话一下把寄云砸懵了,别说卖掉霍记,就算卖掉自己她都没有异议了。“可是地契不在我手中,如何是好?”

      焦泰说他自有办法。当下入宅,很快拿出一份委托书,带上寄云到牢房,与耗子精交谈片刻,他便进入牢中,出来时委托书上多了鲜红的手指印,红得像血。

      寄云见他竟能说得动耗子精,向他央求想见见父亲妹妹。焦泰将她带到耗子精面前,耗子精就翻脸了,“焦会长,我已经给过你面子,有一不能有二,当牢房是饭馆啊!”

      焦泰向寄云道歉,安慰道:“眼下不差这一面两面,救人才是要务,你我先到户房将手续办妥。”

      寄云泪眼婆娑地被焦泰拉走了。她心乱如麻,完全任他摆布,糊里糊涂在许多文书上按下指印。在焦泰一定救出霍家父女的信誓旦旦中,寄云如释重负。

      玲珑听说后却疑虑重重,她不认为焦泰比吕太爷更加门路宽广。“可予通融”究竟是焦泰的一厢情愿或是县令的原话,深有可疑。

      曹县令此刻正在县衙里与胡主簿诉苦,两个难兄难弟相对叹气,一筹莫展。

      “胡翁啊,这案子弄不好,不光保不住乌纱帽,恐怕连——”曹县令伸手在头上点了点,哭丧着脸。

      胡主簿更是如丧考妣,“曹公啊呜呜呜,这可如何是好哇……”互相看不惯的两个人,这会亲密得互为翁公了。

      曹县令本想问胡主簿拿个主意,可老头子哭得跟大姑娘似的,他只得做出推心置腹的模样,“唯今之计,你我必须同心一力,将罪名咬定在霍家头上,如此或能全身而退。”

      胡主簿点头如捣蒜。

      正巧从门外经过的严冰脚步一滞。曹县令打算丟卒保帅,别说商贾霍家,必要时连胡主簿都能放弃,这是他早已料到的,然而亲耳听闻仍不免心情沉重。

      走出县衙,老马小车已在门外守候。小夏扶严冰上车,“少爷,你挨训了吗?”虽然少爷脸色从没好过,但今天格外不好。

      严冰放下车帘,靠着车窗闭目养神。车轮辘辘轧过石板,人与心一般颠簸不定。

      车外“咣”地一声重响,马车陡地停住,小夏不满地嚷嚷:“要砸死人么!”

      严冰挑起车帘,不由愣住。外头是霍记瓷坊,大门敞着,门口堆放不少瓷器琐物,几名衙役正往外搬东西,还有一个站在牌楼上攥着锤子,目光望着歪倒于地的木匾。

      严冰下车,扫视一圈,“大晚上还忙着,辛苦了。这些东西是搬回县衙吗?我这有车,借各位代步可好?”

      语气平常,但众人听得心惊肉跳。他们不是奉命,而是私自来搜刮值钱的东西,才摸黑干活的。霍记大门本有封条铁锁,偷钥匙揭封条抢东西都属大罪,被严冰撞破,能不害怕么。

      衙役知道他不爱管事,正事闲事都不管,大着胆子胡诌,“这是……这是……一些证物,不劳严文书费心,小的们这就完事了。”说着麻利地关门上锁贴封条,抱起那堆东西撒丫子了,临走不忘瞄一眼木匾边沿的包金,一脸可惜。

      严冰没追,墙倒众人推,他不同流合污,但也不能过于刚正不阿。

      他将木匾扶正,斜靠大门放好。门前灯笼损毁,描金的“霍”字蒙上灰尘,在暗影里显得毫无生气,像具死尸。

      这世道,当真周而复始,无可逆转吗?

      凝视片刻,他蓦然起身,跳上马车,“去县衙!”

      小夏感觉今天的少爷换了个人似的,以往看见县衙大门都要闹会情绪的他,这次是跑……嗯……快步走进去的。

      曹县令刚送走哭哭啼啼的胡主簿,就见严冰罕见地现身县衙,虽无甚好感,总要客气一下,“严文书有事要议?”

      严冰简洁明了,“卑职有一策可解县令之忧。”

      霍家之祸来得猛烈,去得悄然。

      不知因严冰献策、焦泰出力,抑或其它原因,总之,寄虹出狱了。

      她是自己走出牢房的。

      尽管遍体鳞伤、虚弱不堪,站都站不稳,但她是靠自己的双脚走出来的。

      初见光明的一瞬,她不由闭了闭眼。紧接着,一个人呜咽着冲了过来,冲到近前却刹住脚步,温柔地搂住瘦骨嶙峋的寄虹,或者说,是半架半撑。

      只喊了“寄虹”两字,便再也说不出话。

      寄虹在温暖的怀抱里,听见悲戚却又欣喜的呼唤,才真真切切意识到那场噩梦已经结束。

      待看清眼前人,她大感诧异,“玲珑?”向玲珑身后张望,没有其他人。“姐姐和爹呢?”

      霍嵩比寄虹早一日出狱,是被抬出来的。

      寄虹看到暂置于赵家、未敛棺椁的父亲,扑通跪倒,伏尸恸哭。

      她从未想过父亲同样被捕,更从未想过父亲会葬身牢狱。她在牢里反反复复念着父亲、渴盼与父亲重逢时,从未想过他已撒手人寰。

      从来没有。

      她拽着父亲血迹斑斑的衣衫,拽得那样狠,指甲抠破衣料嵌进掌心的肉里去,用痛楚死死压下泪水。

      撕心裂肺,皆在骨血中。

      寄云数次哭昏在地,寄虹看着哭到瘫软的姐姐、吓傻了的宝宝和横于草席的父亲,缓缓挺直腰身。

      她不能倒下。

      出殡那天,云重风沉。

      寄云哭得几欲昏厥,被丫鬟架着才能跟在灵车后头。玲珑想要搀扶寄虹,被她推开。

      这条路,她要自己走。

      送葬的人只有她们四个。往日多风光,今日便多凄凉。

      灵车从赵家出发,经过陶瓷街驶向墓地。路边不断有人探头又缩回,也有人看热闹般围观,更有人毫无顾忌地冷嘲热讽。

      “哼,霍家准是为富不仁,遭报应了,活该!”冷笑。

      “霍嵩一死,霍家就完喽。”叹息。

      “一个姑娘家进那种地方,不定怎么出来的呢!不如死了一了百了,丟他祖宗的脸!”唾弃。

      ……

      寄虹在各种声音各色眼神中穿过,脊梁直,脚步稳,犹如迎风不折的松柏。

      她为坟墓覆上最后一抷土,大雨倾盆。玲珑撑起伞,“你身子不好,改日再来拜祭吧?”

      寄虹直挺挺跪在墓前,水淹没膝盖。狂风骤雨里,单薄的身影压抑地颤抖。

      玲珑温言相劝,搀起寄虹,正要离去,一行人匆匆行来,截住去路。寄虹认出都是常与霍家往来的商户,其中便有恒昌钱庄的常掌柜。

      常掌柜先拜过霍嵩,才说:“霍掌柜身故,我等甚觉悲戚,两位侄女节哀顺变。”语气却没有多少“悲戚”之意。

      寄虹直勾勾盯着他,“有话直说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案子的原委后文会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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