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水泊通彼岸》大野既潴

6、梅子黄时雨（一）

　　章六：梅子黄时雨

　　下山后行至不远处有一条小河，总会有一条小船在那儿等武竺，把她载到河上游的集市。他在岸边整理着纤绳，回过身来憨憨一笑。

　　“今日怎么迟了？”略带磁性的嗓音。

　　“山上有一些事情要办！”

　　“嗯——那我们现在就出发？”他跳上船，伸过来一只手，武竺也一跃上船。

　　“对了，你手上的伤怎么样了？”武竺忽然想起来他前些天被渔网刮伤的手，“伸过来我看看！”

　　“小伤，已经没事了！”他说着把手往后一背。武竺掰过他的手一看，那道伤痕仍然裂着，显然没有好利索。

　　“你说你每天弄渔网的时候就不能小心点，自从我认识你以来，都伤了多少回了？”她不满的责备。

　　“以此谋生，受点伤在所难免，我从来没放在心上！”他淡淡地说。

　　“那你也为别人想想好不好？”此话一出，就觉得极不恰当，立刻闭上了嘴。

　　“怎么不说了？你是想说你一直在担心我，是吧？”

　　“才没有！”武竺扔开他的手，捡了个座位坐下，扭过头去，“如果感染了，以后连船都划不了，看你怎么办！”

　　“坐好，开船喽！”他双手紧握着竹篙，用力一撑，船动了，唱着渔歌，船速也在不断加快。船夫就是何成，是一个普通的小渔民，这一带河网密布，他常在这里摆渡打渔，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武竺坐在船上看着他撑船的背影，一股幸福感油然而生。他的身上，是那种最底层最普通的劳动人民的淳朴气质，憨憨的笑容，洋溢着一种满足感，那宽大厚实的脊背，给人一种踏实的感觉。

　　武竺扭头看看岸边不断变换的景致，想起他们的初遇和相识，竟也有一丝甜蜜，那是一种和师兄不同的感觉。三年前武竺遇到师兄陆阳，不告而别离开何成，也不知自己在酒馆留的字条他看见了没有。过了一年，武竺再次去那个集市，那时的我不似现在，才刚刚开始学习武功，女扮男装上街，却招惹到当地权贵而被官兵追捕，恰巧何成的船停靠在岸边，便跳上了他的船，钻进了船篷。他扔下篙，掀起帘子，好像要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武竺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继续藏好。

　　他见到武竺先是惊讶再是愤怒后来也只好先答应一声，似乎还不知道所以然。之后便听到船外嘈杂的声音，似乎那些官兵还要搜船来着。

　　“官爷，你看我这一船的臭鱼烂虾还没处理呢，您要是不嫌弃，我就给您打开！况且，这么个小破船也装不下那么大个人啊！”

　　“得了得了，不用了！”那为首的掀开帘子向里面瞅了瞅，然后捂着鼻子走掉了。于是他用一船的臭鱼烂虾还有一堆缠在一起的破渔网帮武竺躲过了官兵的追杀。可是这一身的腥味武竺是洗了好几遍都没洗掉，而我因为这件事也只能去更远一点的集市了。

　　估摸着他们走远了，武竺才钻出船篷。她向那个方向张望着，低着头偷偷地笑，笑那些傻官差居然这么就让自己逃过了。

　　“不用看了，他们已经走了！”他在身后淡淡说。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也不看我，于是走过去大气的拍拍他的肩：“哥们儿，谢谢啦！”

　　他显然被我这个举动吓到了，愣了一下。

　　武竺凑到他身边问：“怎么？你生气了？”

　　“你这一年来到底跑到哪儿去了？” 他转身大怒。

　　小船漂在水面上，摇摇晃晃的，武竺也站不稳，他伸手来扶，武竺被他这么扶着，两个人便站直了。他的手温温的，武竺低着头道了声谢谢，急忙把手抽出。

　　“我承认不辞而别是我的错，可是我不是在酒馆给你留字条了吗，你没看到？”

　　“哼，算你还有点良心！”他回过头，“可是你忘了，我不识字的啊！”

　　“不过何成——我只是一过客，你不用太放在心上的——就算我在这里丢了，死了，也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武竺上前一步道，“不过，还是谢谢你——”

　　“你的剑修好了——”他转而又问。

　　“是啊——”我把剑举到他面前，“那天我认识了一个人，他帮我把剑修好的。”

　　“怎么样，船舱里的味道还受得了吗？”

　　“嗯——”武竺淡淡地说了句：“我该走了……”

　　无奈又没站稳，他只好又过来扶，武竺看了他一眼，就上岸去了。

　　“你要去哪里啊？”他下船追上来，“你要去哪里，我送你……”

　　闹了这一场，武竺才想起其实我也要渡江回家的。

　　“我是要渡江的！”她回过身挠挠头。

　　他拽过武竺跳上船：“坐好！开船喽！”

　　他站在船头喊着号子，武竺坐在他的身边，散开发髻梳理着。“这个束发，真累人！”

　　“你怎么会被官府追杀？”他幽幽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这个，不用你管！”武竺耷拉着脑袋，晃悠着脚丫子吊儿郎当的说，“我现在十分想一脚把你踹下去……”

　　“别……别……要是给我踹下去，我自己倒可以游回去，但谁给你撑船啊！”他赔笑。

　　“你就贫吧你……”武竺俩就这样在船头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与其这样我倒是希望他还在生我的气。

　　他离开的时候，对我说：“你要答应我，以后只坐我的船！”

　　看他憨厚可爱的样子，实在不忍心拒绝他，只好答应下来。

　　第二天下山的时候，竟看见他居然在那儿，我跳过去问：“你怎么在这儿啊？”

　　他笑着说：“我是来看看那个满身鱼腥味的姑娘还臭不臭！”

　　武竺也笑。以后她每一次下山便都会看到他的身影，他的船极稳，她竟已经习惯于坐他的船，早晨迎着朝霞，傍晚伴着夕阳，渔歌一唱一和，享受极了。

　　“到喽！”他的一声，把武竺从回忆中惊醒。每天都是一路的欢歌笑语，感觉时间过得极快。今天却想了这许多事情，武竺“哦”了一声，准备下船离开。

　　“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晚上还在这等你！”何成对武竺今天的异样有些不明所以。

　　本想下船之后一走了之，再不回头，从此忘记这里的一切，可傍晚又不由自主地走向了码头，驻足很久，何成仍等在那里。

　　“怎么不上船？”

　　“何成，我今天不回去了！我——永远也不会回去了！”

　　“怎么？闹别扭了？”

　　“没有，就是不想回去了，我想离开这里！”

　　“究竟发生了什么，从一早就感觉到你不对劲，不能和我说么？”他紧紧把着武竺的胳膊。

　　“真的没什么，我已经和师父和师兄辞行了，在这里呆久了，没意思了，想出去走走！”

　　“那你要去哪里？难道这里不好么？”

　　“或许——会是北方吧——”

　　“今天都这么晚了，你能去哪里？而且大晚上的你一个人我也不放心，不如先去我家！”

　　“不了不了——”武竺挣开他。

　　“诶呀，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是好哥们不是？而且今天是我生辰，我还想请你去呢！况且，我妹妹也特别希望有人跟她作伴呢！”他说着把武竺拽上了船，这算是什么？“坐好！开船喽！”渔歌再次响起。

　　日未落尽，仍有余晖，天开始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此间正是六月梅雨时节。

　　是年大宋徽宗大观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