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四号茶楼》楼外钟

2、第 2 章

　　孟生身上的汉袍已经改成了最简单的衬衫，以及一条非常普通的黑色裤子。

　　他站在阴处，抬头看了眼空中刺眼的太阳，手上的扇子一挥，变成了一把布伞。伞上的字与原先扇子上的字一模一样，还是“只问往生”。

　　这一幅笔墨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鬼送给他的，提上后喜欢得紧，留在他手里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个年头了。不去投胎的鬼，总归是会慢慢忘却时间这一东西的。

　　街道上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能够看见孟生。

　　他们自动规避开了一块区域，却没有一个人察觉到了这一分异样。对于他们来说，自己的目的性非常明确。

　　孟生的目的同样非常明确。

　　他来到了一个水库边。

　　水库很大，水质说不上清澈，但也并不浑浊。周遭安静得很，远没有先前街道上人来人往的那个状况。水边的温度向来都不算高，孟生倒也不觉得冷，因为地府比水库边可是冷多了。

　　将边上的一块小石头踢进了水库中，石头很快就沉了下去，非常遵循自然规律。

　　这是乔哲死去的地方，他说他死于自杀。

　　孟生又将一块石头踢进了水库中。

　　石头落入的地方，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不断扩大到整个水面，最后似乎整个水库都感受到了这份动荡。

　　“你是谁呀？”

　　孟生朝后看去，是一位二十岁的姑娘，娃娃头，看着比她的年纪轻不少。

　　“现在很少有人来这个水库了。你可不是想来游泳吧？这水库可深，两三米，底下有淤泥，一不小心可就上不来了。”这小姑娘有点自来熟，才见面就说了不少话。

　　“我认识一个朋友，他和我说起过这个水库，我就来看看。”孟生解释了一下。

　　小姑娘能看见他。

　　“我太奶奶也经常来这个水库边上看。”小姑娘学着刚才孟生的样子，踢下了一块石头，“我们当地有个说法，水库中是有水怪的，水怪会将它看上的人给拉下去陪它。我太奶奶年轻时候的一个同学下去后就再没有上来。”

　　“你太奶奶？”孟生问小姑娘。

　　“是啊，我太奶奶她可厉害了，是个大学生呢。那时候的大学生含金量可高了，都是国家的希望。”小姑娘说起这个，眉飞色舞，像含金量可高的大学生就是她自己一样。

　　“你太奶奶是不是叫美林？”孟生问她。

　　小姑娘惊异看向孟生：“你怎么知道的？”

　　“那时候的姑娘名字都取得差不多。我随口一猜。”孟生朝着小姑娘笑了笑。

　　大概是孟生态度自然，小姑娘听到这句话笑得“咯咯咯”，好一会儿后她才收起了笑，叹息：“我太奶奶已经走了好些年了。我很小的时候见过她，很多事情其实都是我爸爸跟我说的。”

　　“见着你们都能过得很好，你太奶奶一定很高兴的。”孟生将视线转回了水面。

　　“……或许吧。我听说太奶奶走的时候哭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见着了我太爷爷。”小姑娘朝天伸出自己的双手活动了一下躯体，随后和孟生告别，“我还有事情，先走一步了。”

　　孟生应了一声，挥了挥手。

　　小姑娘很快就离开了，等她走离开孟生大约二十来米的时候，忽然脚步顿住，一脸疑惑回头望了望：“咦，我刚才怎么觉得我在水库边上停了一会儿……一个人还踢石头踢得很起劲……”

　　摇了摇头，她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继续离开了。

　　孟生的伞还是撑着，他看着面前的水库叹了口气。

　　蹲下身子，他将自己的手掌一半插入到水中，顺时针画了一个圈。原本水面上很快会消失的圈却在这个时候有着鲜明的痕路，如同被什么真实存在的东西阻隔开一样。

　　画好圈之后，一个五角星居于其中，孟生抽出手，借着手上滴落下来的水珠，在这个图形上点了五点，正好在五角星的五个尖头之内。这印记刚刚画好，水库的水面便升起了一阵光亮。

　　无数隐隐约约可见的透明魂魄在这一刻都浮上了表面，用那极度苍白又麻木的神情看着孟生。

　　孟生一眼扫了过去，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他手指在水库水面上轻微一弹，一颗水珠就弹中了一个魂魄的眉心。他中指和食指并用，弹了好些下，很快湖面上那些透明的魂魄就都一一消散了。

　　孟生收回了自己的手，站起身来看着面前的水库：“每次都留下一魂一魄，想来也是日子过得太无趣了。”

　　原本因魂魄皆散去而平静下来的水库面，在这个时候泛起了涟漪。

　　涟漪的正中心，一个脑袋慢慢探了出来。头发不长，乌黑的却都贴在脸上。水不停因重力而下滑。那脑袋的主人总算是显现了出来，粗粗一看，却是让人觉得和刚才的那个小姑娘长得一模一样。

　　如果是普通人在这里，恐怕早就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

　　孟生这样想着，轻笑出声，唤了一声面前这鬼的名字：“美林？”

　　面前这确实是鬼，能够在白天都冒出来的鬼，早就已经不是普通的鬼了。

　　她微微侧了一下脑袋，随后露出了与刚才小姑娘相似的笑容，却有着三分痴傻的味道：“乔哲，你来找我了么？”

　　孟生没有回话。

　　美林慢慢靠近孟生，她似乎是怕吓着孟生，一步接着一步，很慢，带着自己独有的味道。

　　每一步都踏着小水花，每一步都带着惑人的念想。

　　可惜见多了各式各样鬼的孟生，见到这样湿漉漉的女鬼，只会在心中提起几分警惕，在带走这鬼和灭掉这鬼之间犹豫一下，选择一个选项而已。孟生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仁慈了。

　　他只是将自己的伞转了一下，面前的美林就一下子化为了一颗珍珠，挂在了雨伞的一骨上。

　　珍珠摇晃了两下，和这一片水库一样，平静下来。

　　“收工了。”

　　一片云遮住了太阳，孟生收起伞。伞在瞬间又变回了原先的扇子，扇子下还缀着那颗珍珠。孟生脚下那一小块地方，忽然就显现出了一个幽深的黑洞，将他整个人都吞噬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