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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我错了 ...

  •   这天我131岁,距离望舒在北邙山边将我射杀,恰逢周年纪念。这天望舒过来看我,我以为他就是为了刷一刷“揍我屁股践踏我人格”的日常。打从我被他领回家圈养,这实在是家常便饭之事。可是我错了。

      我出生在这里之后的每一天。黎明之前或者黄昏之后,望舒都会不请自来,他捏着我的馒头手强迫我自己拿勺子,给我的卷毛上系各种小红花,还教我说他们的话,我觉得这很愚蠢,所以从不搭理他,没想到他更愚蠢,居然真以为我不会,就很大声和看门的讨论和要拿剪子帮我修理下手指和舌头的形状。

      吓得……我是说,气得我当晚就自个儿捧着饭碗干干净净吃了一大碗羊奶糊糊,并且字正腔圆地表示:我饱了。

      我当然不是怕疼,只是为了给他个面子罢了哼,毕竟也是一族的高级祭司,成天出去嚷嚷这种没常识的问题,也不怕给人笑话哼。这一招很有效,打那之后,他就没再和谁讨论过剪我舌头的问题。虽然也没承认过他的愚蠢。但我相信我的好意他是心领的。可是我错了。

      望舒他是个恩将仇报得寸进尺的恶棍,他没有心,这一点他自己在杀死我的第二天都理直气壮的承认,丝毫不觉羞耻。可我居然还对心存幻想。我总是对他心存幻想,为此吃尽了苦头也死不悔改。现在又来了。

      我给他面子,他却蹬鼻子上脸。这边话还没说利索,他又火烧屁股似的要我学走路,我表示拜你所赐我现在是个普通的人类小包子,你不能再按神仙的标准要求我,我还太小,走得太早以后可能会罗圈腿,他说时间紧迫,容不得我慢慢来,我必须尽快长成他需要的样子。而且他还说,我以前当鸟的时候,八字腿他都不嫌弃,罗圈腿也不过是换了个方向,他是不介意的。

      我气得脑袋冒烟,你才八字腿,你全家都八字腿。我当即暴走,我说你脸真特么大,你需要关我屁事,你嫌弃不嫌弃介意不介意更不关我的事,我生下来又不是为你准备的。他一定是做贼心虚,所以并不搭理我,只是问我,你到底走不走,我说就不,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他让我起来我对他呸。

      再然后,我头上顶了个大包,回去躺了三天才好。而且不知怎得,他这次好像突然机灵了一回,居然记得把点心碟子收走了,一个都没留。我,我羊驼!

      我觉得他以后假如给开除公职当不成高级祭司了,去当个农民伯伯囤点庄稼也很好,毕竟他的拔苗助长技能满点,还不带冷却的,足以让他发家致富。毕竟现在外面正打仗,他这种田效率那么高,再配合心狠手辣、背信弃义等天赋,当个权奸囤点粮食发笔国难财绝对不成问题。窝在这穷山恶水,岂不是太埋没你了。

      我是这样想的,也就这样说了,在他又一次逼我学走路的时候。这一回他更绝,直接给我饿了大半天,跟着放了个小碗搁在草坪尽头,意思再明白不过,不听话的孩子没饭吃。

      羊驼!

      我难道是那种能为了五斗米折腰的人吗?当然。

      然而事实上,即使我折得180度整个人趴地上,也仍然连五粒米都没得吃。我上辈子活了130年,既没吃过猪肉,也只见过望舒这一头猪跑。走路和说话不一样,我智力不输人类,他说的话我稍加思索渐渐都能听得懂,只是器官受限制才一直无法和他正常沟通,现在换了舌头再说话便非常容易,只要不像刚才那样情绪过于激动,通常不会出什么差粗。

      但走路完全是另一回事,关键在于即使我知道怎么迈腿,没有翅膀我压根儿无法保持平衡。

      望舒把我俩手还捆住了,他说人类没有晃着俩膀子走得,跟鸭子似的。他说既然已经为人,就必须尽早改了禽兽习气。

      以至于,我连直立都很困难。而望舒就站边上抱着胳膊冷眼旁观,好像这事没他一点关系。当我第六次面朝下摔在草坪上时。我心说,他不是为了让我听话,他是恨我。

      我努力回想我为鸟的一辈子,我做错了什么,我怎么他了,他害我死了一次还不够,现在还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辱我。我第六次面朝下摔倒在草坪上,这一次我没有再挣扎。我趴在那儿,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淌,我知道这和疼痛没什么关系。

      事实上,拜他所赐,我现在的身躯,既笨且重,肉多皮还厚,这种程度的摔伤,根本感受不到什么。我真恨这个身体,我恨这一切。

      这时望舒赶过来把我抱起来,拍掉我身上的草屑,不停地骂我笨,不停地问我哪里疼,我知道他比我还重视这个身体,毕竟这耗费了他太多心血,且与他性命息息相关。我知道为什么,也晓得他打算怎么做,我蓄势待发。在他给我翻了个身,打算检查我的脸时,我一脚踹到了他脸上,忍无可忍冲他大声嚷嚷了那些话。

      我还说,我就是禽兽,本来就是,一直都是。你就不同了。

      望舒讲,够了。

      我继续说,禽兽永远是禽兽,但人有时却不是人。

      下一刻望舒的表情让我想起了他中二病时期初次在月亮河边睁眼看见我时的样子,震惊、恍惚、还有不可置信。这情绪来得突然猛烈,尽冲散了他成年之后一直盘旋于那儿的深不可测的阴霾,那时我们目光相触,我在他眼底看见了我心里同时正回放的画面。

      我真讨厌这不识时务的心有灵犀。叫人尴尬。

      是夜,一头愚蠢的胖孔雀私自逃离的她的领地,她穿过鬼哭涧,阴阳山,一路向北,闯出草木皆兵大阵的保护范围,带着她的全部家当:一只不锈钢小水壶,头上包了个印花布巾,露出半朵小红花。看起来很像是十万大山外围小村庄里打算私奔的姑娘。

      她的下场也和那些姑娘相差无几。

      多年的家养生活养成了她一种惰性,因为知道定时定量会有人投喂的比自己辛苦寻觅到好吃的多的食物,她早就放弃早起早睡,勤加锻炼的准则,后来那人又带来的新鲜玩意给她刷毛,她便连到山那头泡温泉的路程也省了。现在她尝到了苦果,上一次长途旅行是什么时候呢?她记不得了,她连上次舒展翅膀的感觉都记得很模糊。那天她不停地扑腾俩片薄薄的翅膀,很长世间以来第一次开始担忧自己的体重。她气喘吁吁,差点哮喘病都犯了,却一刻也不敢耽搁,水壶里的水喝完了,都不敢下去补给,就跟赶着投胎似的。(后来证明确实如此。)

      她按时飞到约定的北邙山麓。约定地点却空空如也,她绕了三圈找不到人,担心坏了,她害怕由于自己的迟到而误了来人。

      她第四圈绕到一半,她忍不住了,她向来不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

      她跳上最高的枝头,大声呼唤那人的名字:“阿嘎嘎嘎!”

      那是我作为鸟的最后的回忆。

      望舒握住我的手,它那样小,还不及他一根手指,他轻轻握住它:“弋尔哈……”

      我试着抽回手:“我叫千壑。”但没成功。

      他坚持又叫了一遍“弋尔哈”,我不搭理他,他就什么也没再说。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擦了擦淌在我脸上的他的血,抱着我回了家。撬开我嘴巴,他一勺一勺给我喂了个饱。他没再逼我学走路,没再出现过。

      直到望舒再次冒泡,告诉我他打算给我搬家。这可是个稀罕事,毕竟,以他的尿性,我以为没个十年八年,他是不会再来找不痛快的。毕竟这有损他的逼格,升官了么,谱也得摆起来的。可是我错了。

      不到七天,他就找了过来,向我宣布这件事情。其实搬到哪里我无所谓,但是他提到了一个装修倒是激起了我的好奇。以至于都暂时忘却了片刻前他对我屁股的暴行。

      那是一束真正的光,来自天上。不是这儿随处可见用来取暖照明的巫术替代品。

      遮天蔽日的枝杈之间被硬劈开了个脸盆大的豁口,四周刻满了符文,太阳悬在正中,像是挂在墙上的一副画,被一个胖乎乎的水泡装裱隔开。打从我出现这里,就再没见过太阳,无论室内室外,凡是我去过的地方(虽然不多),无一例外到处是树,大树压小树,层层叠叠,为了稳妥起见,即使偶有星星点点的空隙,也被汩汩流动的灵力覆盖。整个村寨,别说太阳,连风都吹不进来丁点。

      我触摸着咫尺之间遥不可及的一米阳光,我看着空气中安静漂浮的扬尘,感受着久别重逢的温暖,我愣得合不拢嘴,虽然我应该开心,但我更担心的是:假如这真是他干得,可以说是个奇迹,也可以说危险至极。毕竟他如今身居高位,不会不知道此事一旦泄露意味着什么。果然他很快开口警告我:“别多嘴,不然把你丢回去。”

      我没搭理他。这时倒不是我刻意晾着他。只是我很不喜欢我现在讲话的声音,奶声奶气,听着肉麻。和我一向走得高冷风很不搭。所以我决定尽量自己解决问题。

      扶着栏杆踮着脚,我好奇的戳了戳那个水泡,软软的,有点凉,不像是液体,倒有些像凝胶,但可以穿透的样子。我正想试试,他又说:“你最好到此为止。”我没办法了,只能尽量精简字句说:“会破吗?”

      恶……果然难听的要命。

      “只要你听话,就没事。”他却似乎没啥反应,只顾着自己装逼:“我是七杀祭司,我施得咒术不会破。除非我死。”

      我翻了白眼,知道你牛逼,但我要的是干货:“那我为什么不能碰?”

      他目不转睛盯着我好一会儿,然后慢慢吞吞一字一句说道:“因为会烧掉你的手指。”

      几乎是同时,在他最后一个字眼落地的时候,我感觉我的指尖突然之间袭来一阵极猛烈的灼烧感,我尖叫一声弹回床上,好在那里事先挤了一大堆鼓鼓囊囊的枕头。我没再受伤,但本来就好不了多少,对着我通红的小馒头,我啊噗啊噗大口吹气。这时斜刺里伸来一只大手,要去捏它,我狠狠拍掉。

      “你是故意的。”我眼泪汪汪瞪着他。

      “是。”他掏出一个小瓶子,抱我坐在他的膝盖上,“不然你始终无法感同身受我们的痛苦。”

      “我为什么要感同身受。”

      “因为你现在是我们的一员。”他不由分说夺过我的手,往上头涂抹厚厚的难闻药膏。

      “我一点也不想。”

      “但你是。”他将它挨到嘴边,轻轻吹气,声音也轻的像是在吹气,“人生活在哪儿,就得守哪里的规矩,这里的规矩就是不得随意外出。我希望你趁早明白这一点,以免你我都蒙受不必要的损失。”

      我一时没听懂他讲什么,仍望着天窗,在考虑它的安全问题,这可关乎不止我一条人命,我想提醒他,如果只是为了借此取悦我,要我开心,其实全无必要。反正我也不会原谅他。我想通了这一点,虽然觉得可惜,但还是决定慷慨相劝,然而就在我开口之前,他抢先说道:

      “你应该能感觉到,这种死法可没有一箭穿心来得痛快。所以如果你要逃跑,请先想想清楚。”

      望舒和我说这些话时,语气平淡自然,就像以往我俩幽会时,他说我这朵花的颜色和我的羽毛更配一样理所应当。一方面因为我之前在开小差,另一方面也实在他说得内容太震撼,以至我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他真的这么轻松就提起了这事,然后我反应过来了,可又无法相信。眼里不知觉蒙上雾气,我晓得这无关疼痛。

      我轻轻开口问:“你讲什么?”

      他收拾完我的手,已经站了起来打算走,听到我开口于是简单回复说:“我只知道你脑子不大好使,怎么现在连耳朵都不行了。”说完他继续走。

      我突然很嫌弃不久前的自己,那个还处心积虑想知道风险,替他想东想西的自己。

      我说望舒,你站住。

      他甚至没有回头,反而加快脚步,他我看他推开门已经探出了半个身子,我知道我现在非说不可。

      “你很得意吧?我信了你的邪这蠢事。”我尽量控制情绪不要失控,毕竟这么严肃的时刻再蹦出点口水泡泡或者呜哇呜哇什么的就太特么尴尬了,我还得让他感觉到我是认真的,我在生气,虽然这两个词放在现在的我身上都很困难,但我还是尽到了最大努力,我说,“时不时再拎出来显摆显摆,提醒我瞎了眼这事,这让你很自豪?”

      在他重新开口之前,我想我已经可以接受他所有的答案。然而我又错了。

      “你想多了。”他讲,“我认为这没什么特别的。如果你在意,那我以后不提。”仍没回头看我,只是抬手看了他腕上那个铁疙瘩,据他说,那叫表,一个来自东洋的玩意,用来计时的,我猜那不怎么好用,因为他看了很久才分辨出时间,才开口和我说话,“我还有十分钟,如果你没有别的事……”

      我正是在这时候彻底爆发的。事后自己想想,这实在毫无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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