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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昆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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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门关本该是连接中土和西域的第一大关,往日的来往客商如丝不绝,飞沙大漠竟有此等景象真是令外族人瞠目结舌。
可自从安军叛乱开始,盛世景象恍然破裂,大漠日渐凄凉,神策军守关还收取过路商客巨额通关费,在这金钱本就流通不畅的时候,无疑是给生意人雪上加霜。
渐渐的玉门关就成了顾有川他们如今所见的模样。唯有黄沙走兽,不见人马络绎。
守将还一副好死不活的神情,象征性骂了下乱放箭的士兵,那语气真是给顾有川挠痒痒都嫌轻,阴阳怪气道:“我们的士兵一愣神,以为他们是入侵者。”
这就是把睁眼说瞎话的本领发挥到了极致,还不如直接说为了试探他们会不会武功来的干脆。
郑巍然带着二十个苍云军,虽都是精良的军人,却肯定抵不过神策军人多势众,即使被这守将一顿狂侃,他仍得吞下这口气:“那以后还得让他们把眼睛睁睁大了。”
守将每句话都在点火:“我们会管教,不劳将军费心。”
苍云军死寂一般沉默,只有马儿似乎感受到主人内心的愤怒,不安地刨着沙土。秦岷狠狠握着陌刀,很有一种李大壮没拉住他就会上去把那个守将砍了的冲动。
守将又道:“你们也怪不得我不放通行,一支军队要通过我们总得上报。”
郑巍然黑着脸,违心地道:“是了。”
顾有川也捏了把手汗,见两方剑拔弩张的气氛,明知不应该逗留,当机立断转身向昆仑的方向继续走。
两旁排成一列的神策军都似乎目光烈烈地看着这四个人,大漠的风卷起黄沙,一粒粒的沙子打在顾有川脸上,他粗制的长袍被风刮得呼呼响。这一刻竟有了一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氛围。
“诶?你不是也来投奔神策军的吗?”突然,一旁走过一队刚入营的新兵,其中一个人似乎认出了顾有川,朝这里喊了一声。
顾有川心里咯噔一下,心道不好,假装不知道那人是在和自己说话的样子还是低头走着。
守将听到了这里的动静,大喝一声:“慢着!”他提着长戟朝新兵走过去,“你在说谁?”
那个新兵一脸莫名其妙,指着顾有川道:“我记得昨天他好像跟我说是来投奔神策军的。”
守将问道:“你肯定是他么?”
新兵道:“是的,他长得很俊,我记得很清楚。”
守将长戟一挥,命令着一旁的神策军:“他们有问题!给我逮住!”
顾有川脸色大变,这什么世道?长得俊都是错的了!
余映寒忍不住骂道:“这群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四人当即运起轻功想直接突围进昆仑,然而没带武器有诸多不便,竟然被神策军逼得步步后退。
那头郑巍然见顾有川他们露出了马脚,也不再坚持与神策保持面上的和平,令云旗一出,所有苍云军蓄势待发,马匹扬起盖天的沙尘,一时间声势浩大以为是整个军队。
有了苍云军相助,四人离昆仑线越来越近,顾有川一脚踹开挡在面前的一个神策,拉了余映日一把,先行把她送到了昆仑线前。
“顾大哥!”顾有川听到秦岷在身后喊了一声,不过立马被刀剑相接的声音掩埋。
顾有川急急忙忙回头,到处找秦岷,几个手刀放倒了围在他身边的神策军。
“有川,快些!”余映寒那头不断催促着顾有川。
“你带着他们先走!我马上就来!”顾有川说完就又进了混战的人群。
神策军的数量越来越多,苍云军被打得很狼狈,几乎败回了玉门关口,顾有川在半路上捡了一把破剑,勉强可以施展出剑法,这下很少有神策军可以近他身。他一路上帮了好几个苍云军解围,终于找到了仍背着青玉流的秦岷。
秦岷身前身后都遇敌人,只见他陌刀准确砍上了敌方的弱处,另一头用盾防住,每招每式都恰到好处,顾有川暗暗赞叹了一声。
秦岷也看见了就在不远处的顾有川,当即解下背上的青玉流,准确抛给了他,喊道:“顾大哥你快走!”
顾有川掀开布条,铮铮琴声从指尖流出,神策军被扰得大乱。
郑巍然见了这局面,若是强行冲进昆仑难免会有死伤,他们仅仅就这二十个弟兄,一个都折损不起。于是趁着神策军被这琴音干扰之时,下了撤退的命令。
顾有川不断转换着琴音,眼看苍云军撤出了玉门关,一个纵身也跳入了昆仑线。
几乎刚过昆仑线,细细的雪花就糊了顾有川一脸,确保没有神策军追来,他才仔细地把青玉流又用布条包起来。他郁闷地想,早知道要打架,还不如一早就打,还免了赤手空拳的尴尬。
前方不远处,余映寒三人在驿站躲着风雪,他的外袍已经脱下披在了余映日的身上,取而代之的是叶怜光的一件外衣。
刚刚那场混乱中他们丢了三匹马,只剩一匹年轻力壮的杂毛马幸免于难跟着他们冲过了昆仑线。
顾有川见他们无伤无痛放下了心,苍云军那里只要退出了玉门关,想神策军是不会追出去的,也暂时安全了。
“苍云军过不来了么?”余映寒张望了下来的路,问道。
叶怜光从驿站的商贩那里买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粥,递给了余映寒,让他捧着取暖。
顾有川“嗯”了一声,又去买了两碗热粥,递了一碗给余映日,一碗自己捂着,道:“我们在神策军这么一闹,估计早有各方探子回去禀报消息了。苍云军留在龙门也好,算有个接应。”
余映日喝了口热粥缓过神,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顾有川看了下四人单薄的衣衫,余映寒与叶怜光的武器还在苍云军手里,实在不可贸然行动,于是道:“先去长乐坊休整一下吧。”
众人默认了这个提议,长乐坊就往前走几步路,应当会有落脚的地方。待他们稍微习惯了一下昆仑的温度,便牵着那匹幸运的杂毛马往长乐坊方向走去。
“这一路怎么不见几个人啊?”叶怜光四周看看,有些奇怪,就算有几个村民在外面的也没上前与他们说话,待他们走近又村民们都立马进了屋内。
顾有川也不解,就算他们穿的寒掺,可不至于像洪水猛兽一样让村民们避之不及吧?
“诶,前面有个小孩子。”余映日跑上前,她在七秀坊不少与这样七八岁大的孩子玩耍,自以为与孩子相处很有一套经验。
可是那个小男孩被余映日的动作吓得连连后退,哆哆嗦嗦不敢说话。
“你别吓着他了,”顾有川让余映日往后站站,自己在小男孩面前蹲下,放缓了语调,“你知道这哪里有歇脚的地方么?”
小男孩没回答顾有川的问题,只是自顾自地在随身布包里翻着什么,只见他掏出了五个铜板,用手捏着伸在顾有川面前,奶声奶气道:“我只有这些钱了,都给阿爹买药用光了。”
顾有川被这话说得一愣,心想这小奶娃怎么前言不搭后语,平白无故给别人钱?突然他眼角余光瞥见了余映日那身略带红色的外袍,恍然醒悟——村民们是把他们当收租金的恶人了么?
余映寒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心中恸然,道:“我们不要你的钱,快放起来,”他轻轻牵了小男孩的手,“你阿爹病得严重么?”
小男孩愣愣地看着余映寒,傻傻点头,说:“阿爹好几天没醒了,最近有个好厉害好厉害的大夫在给他看病。我是去给阿爹买药的。”
小男孩见这几个长相相当养眼的人非常友好,并不像他印象中的“坏人”模样,便继续道:“我家里还有两间空房,你们可以来我家歇脚。”
顾有川喜道:“那多谢了。”
一路上小男孩自报了家门,他叫孙旦,他阿娘去的早,阿爹前一个月突然病倒,只能整天整天躺在床上,全靠邻居照顾这个孩子。三天前来了个大夫,下了几味药,他阿爹竟然转醒了。
四人跟着他走了不多时,就到了一所房子前,孙旦开了门:“卢大夫,我把药带回来啦!”
顾有川见他大不过七八岁,就要逐渐肩负起整个家庭的重担,生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还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不经有些唏嘘。他一个晃神,也不知道秦岷那么大,还没被捡回雁门关之前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莫名就有些揪心。
“你们是?”室内走出一位头发苍白了大半的老人,接过孩子手上的药材后,才问起了他们四人。
余映寒朝他作了个揖:“打扰了。我们是路过旅人,暂求一个能遮风避雨的场所。或许我们也能帮上点忙。”
大夫淡淡看了他们一眼,道:“忙可能帮不上了。”说话间他目光在顾有川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又不动声色地移开。
余映寒有些尴尬,问道:“那请问这里方便给我们歇息一晚上么?”
“谁知道呢?老夫也就是一过路的,你问这里的小主人吧。”老人拿着药材,头也不回地走进内室,留他们四人和一个小孩子面面相觑。
孙旦拉了拉余映寒的手:“哥哥姐姐们就住在我家吧。”
那房间虽然小,三人睡一间明显觉得拥挤,但这时连平时最讲究的叶怜光都默认了。毕竟能有个屋檐就很不错了,哪里顾得上挑三拣四。
到了屋子里,顾有川放下行李,刚想去打桶水洗洗澡,换身像样点的衣服,就被一只小手拉住了衣摆。
顾有川低头,见是收留他们一伙人的孙旦,便蹲下好脾气地问:“有什么事情?”
孙旦指了指桌子上缠着的青玉流,问:“哥哥那是什么?”
顾有川在孩子面前完全没有戒心,把布条拆开,那把上好的古琴流转着细碎的光,把孙旦唬得都看呆了。
“大哥哥我想听你弹琴。”孙旦眨巴着眼睛,用起了所有孩子都自学成才的一招——撒娇。
顾有川:“……”
他心道:“现在的孩子都那么不好打发,还得弹一首糊弄糊弄。”
虽然是糊弄,但也得弹一首符合孙旦年龄的,他平时练习的平沙落雁,高山流水,在孩子耳朵里和乱弹大概没区别。顾有川回想之前路过乡野时听到过的童谣,手指已经在弦上动了起来,一串听起来欢快的音调泠泠而出。
孙旦站在一旁,歪着头听着,连余映寒和叶怜光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听顾有川弹琴。
一曲终了,只听门外传来老人的声音:“顾大侠一首五行志①弹得好。”
顾有川:“……谬赞了。”
他回想了一下,似乎并没有告诉这老人他的名字,于是道:“老先生如何知道晚辈姓氏?”
老人干笑了两声,目光扫过顾有川手中的琴:“武林天骄顾有川,配以青玉流,”看向余映寒那处,“这两位公子中想必有位是余大侠了。”
余映寒:“不才正是在下。”
老人点点头,很有高深莫测的腔调,朝顾有川招招手:“跟我来一下。”
顾有川满腹狐疑跟着老大夫走出去,到了一间堆放杂物的小屋子,顾有川还没来得及问,老人已经把门一关,问道:“顾大侠体内的毒可是有些年头了?”
①燕,燕,尾涏涏,
张公子,时相见。
木门仓琅根。
燕飞来,啄皇孙,
皇孙死,燕啄矢。
—— 《汉书五行志》
【今译】
燕啊燕,尾巴张开上下翻飞多漂亮,假冒张公子的皇帝,时常跑来将她看望。终于像木门变成了宫殿门,她从此平步青云。燕飞入宫廷,啄死了宫中的皇子皇孙;皇子皇孙死光了,燕也饮矢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