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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39章 罗拉快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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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娣原名冯招娣,大学入学第一件事,便是更名。
离乡万里,好不容易从“重男轻女”的氛围里逃出生天,渴望自己的被认可也被异常放大。
生于甘肃H县一个小村庄,偏乡僻壤对“□□”更是尊崇,中国人对于□□的尊崇,在改革开放前及旧社会是超出常人想象的,如果生出女婴甚至能将其溺毙。落地后,奶奶满脸不愿包起了她,爷爷一眼未瞅,只给了她一个名字“招娣”-----从落地她就担负了一个莫大使命。
然而在她之后,母亲接连生的两个孩子都是女儿,她没少挨骂挨怨,而两个妹妹生下来便都被悄悄送人。相比两个妹妹,她的运气还是好的。最终她招来了带把的弟弟,爷爷笑开花,奶奶笑得合不拢嘴。奶奶摸着她的头满脸喜气,这是童年奶奶第一次如此爱抚,也是最后一次。仿佛那次,是对她的奖赏,或者是对她名字的奖赏。
“给你弟的,你少吃点”。
“当姐的要让弟弟”。
“女孩子差不多就行了”
“我的心我的肝你可亲死奶奶了”奶奶搂不尽抱不够亲不完弟弟,她却只能边上看。
父母比爷爷奶奶好些,但她得到的关爱,对比之下,便被无限渺小。所以她薄情,任何人都入不了她的眼暖不了的心。她拼命学习,荣辱必争。奖学金、学生会、大小比赛、社团和入党,不论什么她都要参与,甚至说是“得到”,且要做到最好。大家开始是仰望,暗想这女孩瘦小身躯下将养的是何等气吞山河的野心,以后要干大事的,其他人都退下吧。
久了,大家习惯了,看她也没了仰望的角度,但她依旧努力。
楚寒一直觉得冯娣像“罗拉”,不停地在运动,主导地、完全积极地去解决所面临的问题,去改变现状。她说男生能做的她也能,极力强调过女权主义,现在想来,她是斗争了很多年,与命运抗争了很多年。
不过,她要的也许并非是别人的认可,而是过不了自己的坎。
因为努力,在大学成绩更是非凡,甚有五项全能的感觉。当她自己,当众人都认为她将别有一番成就时,灾难□□情却发生了。
她叫冯招娣,她是有招来一个弟弟的。她的使命,不止于招来即可,还要为其付出。
一个半傻不傻的弟弟,因她妈妈怀孕期间伤寒严重大量吃药导致了大脑停育。但毕竟是男孩,全家人捧他掌上明珠。18年后,弟弟长大了,也要娶妻生子,但他是傻子,娶个媳妇谈何容易。
于是,她的父母和邻村另一家情况相似“妹妹正常、哥哥疯傻”的父母达成一致意见:换亲。
对,换亲,这个听上去让宿舍其他三人瞠目结舌的事情。
国庆前几天,冯父冯母打了几次电话让她回去,但冯娣坚决不回,显然比暑假底气坚决很多。她照常跑西餐厅打工,早出晚归回来去上自习,显得更加拼命。
10月4号晚八点,楚寒正在图书馆看书,手机震动显示“求带饭”来电。付静玲一般有事都是微信或短信,很少电话,她眉毛挑挑走出阅览室接电话。
“楚寒,你在哪呢?”付静玲火急火燎。
“图书馆,怎么了?”
“出大事了,我一时半会给你说不清,你快回宿舍。”付静玲说完就挂断电话。
楚寒有些反应不及,折回去收拾书包,边收拾边想出了什么事,要知道付静玲啥事都嘻嘻哈哈吊儿郎当,很少慌张。
“要走吗?”头顶传来一个男生的问话。
“嗯?”楚寒抬头困惑不解,男生好看的眉眼在白炽灯下晕成无数光圈。
“你怎么在这?”楚寒问。
“我也在这看书,”顾长安解释说,“刚才抬头便看到你出去接电话,才知道你也在这。”
他撒了谎,他早知道她在这,或者说是刻意来的图书馆。前两天他也来过,一层一层没寻到人影,便随便找个位置看书。今天下午一来便瞅到趴在窗前晒太阳看书的人,夏天趴太阳底的人不多,来图书馆是为了空调,不然那么多自习室何必来这里挤。但他忘了,楚寒不怕热是怕冷的,比起图书馆她更喜欢自习室,尤其是一教老旧昏黄的阶梯教室。她来图书馆是为了放松,连着看了两天半金融学课本,她头疼便跑来图书馆趴太阳底看杂志小说,没有比这更惬意的事。
顾长安坐在她身后的斜对角,中间挡了书架,她自然没发现他,但他的视线却不受影响。所以当他看书间隙抬眼看看那个太阳底的人,眯着眼听着歌端本小说仿佛到达般若波罗蜜,忍不住笑弯眼。
“付静玲打电话说出了点事,我先回去。”楚寒反应半天,才将书啊、靠枕和随身听什么的塞进书包,起身准备走。
“我送你回去,等我。”顾长安转身去取自己的书。
楚寒看着手里拿瓶水拿本“C Primer Plus”走来的男生,嘴角有些抽抽,男生永远比女生简单,简单到有些寒碜。
“你的笔呢?”楚寒忍不住问。
“哦”,顾长安嘿嘿一笑,从裤兜里掏出一只签字笔,“这呢”。
楚寒嘴巴又一抽抽,简直了。
“那我们快走吧,听她语气蛮急的。”
“好”。
楚寒刷卡进门,顾长安喊住了她,“明天一块吃个饭如何?”
“明天再说。”楚寒说完就匆匆上楼。
顾长安长出一口气,不知何时,他已被她牵着走,虽他依旧有些抵触。
还没到宿舍门口,就看见门外立着两个使劲勘探的过路女生和一个听不懂在说什么的哭腔,直觉大事不妙。
推门进去后,还是被眼前的满地狼藉惊在原地。
冯娣的书乱七八糟被扔一地,一些日用品被粗鲁地塞进行李箱,连床上的被褥都被卷了起来。冯母一个劲哭着骂着,冯父沉默不说话,只是推搡一把头发散乱的冯娣。
颜池和付静玲,站在一边大气不敢出。
楚寒一把将门关上,免得引发更多人围观。
她将自己强行平静下来,告诉自己别慌,然后深吸一口气,从书包侧兜里掏出一包面巾纸,抽出一张递给冯母。
“阿姨,你先擦擦眼泪。”
冯母并没有接面巾纸,徒手抹了眼泪侧头继续抽泣,楚寒有些尴尬,索性将面巾纸塞到冯母手里,“阿姨,你先别哭。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好吗?”
“冯家要绝后,她不管,就知道念这么啥用的书。女娃念点就行了,念个没完。现在好不容易邻村王家要把闺女给她弟,她死活不跟我们回去。你个没良心的东西,”冯母说着上手拧了把冯娣,“这么多年白供了,当初我就不让她上这个学,她爸非说让先念,万一念出来有本事了以后拉她弟一把,这倒好了,人给送出来了,如今她弟要结婚,好不容易跟邻村王家说好了,死活不跟着回去。她弟一个傻子,谁会把好闺女嫁过来。要不是没有办法,我也不愿意把她换给王家的傻大个,都是肉养的,我也是没办法,这个没良心的,眼看着冯家要绝后。”说着又准备拧冯娣,楚寒一把拦住。
“阿姨,我大概听懂您说的了,”楚寒咳了一声,完全的方言,她真是勉强听了个大概。“阿姨,这事很重要,我一会好好劝她,你先和我叔叔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女娃,你好好劝她,冯家就这点指望了,我不能让冯家香火断送在我手上,不然我就是死了也见不了祖宗。”
楚寒听到这话有些咋舌,小时候,她不是没听过街坊邻居的扯东拉西。谁谁家生了个二胎,是儿子,就算罚个五万十万的也值当;谁谁家生了二胎但没生出儿子,男的还把政府工作弄丢了,女人不争气搭进去一家人也是白搭。她甚至还听说,自己生下来就被送到外婆那里是为避嫌,父母外出做生意是为生儿子。
根植到骨髓的偏执旧观念,让死的人不安息,生的人不好过,她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幸好对于她们这茬人,这种旧观念已经淡去很多,多数都是独生子女,全家人的掌上明珠。
然而她不是冯娣,她永远无法设身处境去感受她所承受的。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她恨了他们十几年,为什么恨何时恨起,突然有些不明白了。冯娣每天那么努力,是因为有明明确确的恨,明明确确的怨,仇恨让她将所有能量燃烧。但她是恨得没有底气的,不然恨意不会越来越薄、越来越浅。
“娃,你一定要好好劝劝她,全家就这点指望了。我们也是没办法了,”说着冯母又拉开哭腔,“那王家说了,要不是给闺女,要不就给十万,我们穷地方穷农民,哪来那么多钱。”冯母拉了拉楚寒的手,楚寒这才回过神来,“眼看她弟要打一辈子光棍,这个没良心的,你们要好好劝哪。”
“阿姨,你先别急,我一会好好劝她,让她明天跟你们回去,你和叔叔先回去休息好吗?”。
冯娣刚想说什么,楚寒一个眼色生生把话给拦回去,冯娣嘴唇颤颤动着。
楚寒咬了咬下唇,正色道“阿姨,宿舍规定九点就不能再有外人,父母也不行,不然要罚钱。所以你先和伯父回去,明天再说。”
付静玲和颜池站在一边,对楚寒信口胡说的“罚钱”嘴角抽了抽。
冯父听到“罚钱”两个字肩膀瞬间颓下来。
落到楚寒眼里,她心头一酸。她本来于心不忍,随口扯个谎只是为了快点解开僵局。宿舍门不隔音,墙体又薄,冯母冯父又都山里亮嗓子喊惯了,平时说话分贝也拔得高,室内的争吵哭腔门外能听个大半。这对冯娣影响很不好,毕竟她和自己一样都是死要面子的人。
冯父搡了一把冯娣,对着哭哭啼啼的冯母一句,“别哭了,就知道哭哭哭,赶快出去,一会罚了钱看你还哭不哭。”
冯母止了泪,抬眼问出一个石化她的问题。
“我们在哪睡?”
楚寒迟疑片刻,“阿姨,学校外边有旅馆,一晚上二十很便宜,我一会带你和叔叔出去找,回来就劝她。”
付静玲急忙说,“我陪你们去。”
楚寒示意一下冯娣,意思是颜池安抚不了她,你留下来帮忙看着,别让她想不开或做什么傻事。“我一会叫个同学陪我,你留下来好好看着一切。”
付静玲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