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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神机鬼藏 ...

  •   家中的正堂里摆着一面铜面式盘,上面痕迹斑斑,凝了一块块红褐色的污迹,面上刻着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卦,蓬任冲辅英芮柱心禽九星,还有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都是些我不理解的字眼,尽管自小爹就教我认这些字。
      有回我好奇心突起想要去摸一把,正巧我爹在外面给人算完卦回来,他看见后立马就捡起扫帚往我手臂打,我当时被吓傻了,连手臂被打出血痕都不觉得疼。爹严厉地告诫我,若是还有下一次,他必打断我的腿不可。我当时是恨他的,怄着气躲进房间里任他怎么叫唤也不出去,积了满眼的眼泪固执得不肯哭出声,后来哭累了就睡着了,直到天黑过后饿得不行了,才蹑手蹑脚地走去厨房拿吃的,就跟做贼一样。令我诧异的是,饭菜竟然是热的,就像是爹算准了我会在这时候出来找吃的,那是我第一次觉得爹还是有点本事的。

      爹每天早上四五点就会出门,回来的时间不定,有时中午回来,有时下午或是晚上回来,偶尔四五天到十来天都不在家,每次回来时都累得不行,非得有人给他脱鞋脱袜,把他扶上床。有次扶他到床上去时,我一个不小心摔了下去,脑袋撞到了桌角,我爹像起尸一样嗖地睁开了眼睛,走过来看我的脑袋有没有磕出血。我当时疼得不行,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给他一拳。这老家伙骗了我那么久,还以为他真累得走不动了,我就说我一小孩怎么能那么轻松地扶个一米八的大汉呢,我还跟村里的二狗子炫耀自己的力气大。
      爹在家的时间不多,而当时村里没有学校,距离县城又远,我就没有去上学。我每天早上都跟隔壁家的虎妞到田埂上走一圈,有一回抓了只蚂蚱想要吓她一吓,结果她抓了只更肥的塞进我衣服里,我吓了一跳把她推到了田里,后来虎妞带着一身泥回家了,听说她被打了一顿,之后她再也不肯跟我出去玩了,为此我还难过了很久。

      年末的时候,爹又出去了,这一回他是带齐了东西走的,什么罗盘桃木剑符箓全都带上了,也不知道是要去哪装神弄鬼。他把我送到村尾的姑姑家之后就走了,之后我才发现我的口袋里多了个三角符,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偷偷塞进来的。我坐在门槛上瞪着那枚三角符,直到姑姑在屋里喊了一声:“进来吃饭了,你傻看着那玩意又不能看出朵花来。”
      吃完饭之后,我呆在屋里无聊得很,大我一岁的表哥拉着我出去,说要带我去玩个有趣的新玩意,于是我就跟着他出去了。他在榕树下撅着屁股趴在地上,从裤袋里掏出了一沓纸牌,然后开始拍,一边兴致盎然地对我说:“表妹快来,把这个拍到反面就算你的了!”于是我捋起袖子上去就干,那天之后他所有的纸牌都被我纳入了囊中。

      姑姑在夫家人面前从来不提那些神神叨叨的事情,有次家里长辈都出去了,她才暗暗拿出几张金色的符箓出来,边念咒边画符,在画完之后直接将符箓点燃烧尽了。我在旁边看着,实在是看不懂上面画了些什么,在我看得入迷的时候,姑姑忽然转头对我说:“你爹有难。”
      我和姑姑交流极少,我从小就有些怕她,总觉得她的模样太凶了,在她转头对我说话的那一瞬,我愣住了,当时年纪轻不知道“遇难”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这两个字非常不好。
      姑姑轻轻抿着唇没有再多说什么,她将余下的灰烬清理得一干二净,像是刚刚她什么都没有做一样。她走出门在屋外的黄连树下蹲下了身,将灰烬埋在了土里,嘴中喃喃自语着。
      我看着姑姑那喃喃自语的模样,总觉得有点吓人,心里哽得慌,我问道:“我爹怎么了?”
      姑姑转过头朝我看了一眼,她面无表情的,并且两眼翻白看不见一点瞳孔,她只看了我一眼就把头转回去了,继续用细长的手指刨着土。那一瞬间我感觉头皮发麻,堪堪退了好几步跌坐在地上,我的嘴张得老大,可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我的喉咙好像被一些无形的东西堵住了。
      姑姑把灰烬埋好之后走到了我面前,她站着一动不动,然后双眼的眼珠子缓缓转正恢复了原样,她开口问道:“地上坐着凉快吗?”
      我倍感惊惧地看着她,愣愣地点了点头。
      在这几天里,姑姑总是在重复同样的事情,画符然后烧毁,大概一周过后,她忽然把一个巴掌大的小布包塞到我手里,那里面不知道包着什么,捏起来硬邦邦的,还散发出一股恶臭,比臭虫还要臭。她捏了捏我的后颈,说道:“去吧,带着这个去村口接你爹,别让他走错了路。”
      在她捏住我后颈的那一刻,我感觉双腿竟不听使唤地走了起来,我急忙转过头问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臭死人了。”
      姑姑没有恼怒,但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她吓人得很。她定定地看着我,忽然扬起了嘴角,说道:“你懂什么,这是引魂香。死人魂能引,那活人魂自然也能引,有什么稀奇的。”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两条腿不受控制地朝村口走去,后颈被捏过的地方有点发烫。我捧着那个小布包,心里想着,等接到了爹之后,我一定要拆开来看看,里面包着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刚到村口我就看见了爹,他的衣裤沾满了泥,身后背了个装满了东西白布包。他原本是打算从村口走过去的,但不知怎么的竟像是被控制了一样,脚踝一转便朝我走了过来,然后站在我面前一动不动。
      我捧着发臭的小布包抬头看他,发觉他正双眼无神地看着前方,那一瞬间,我两条手臂起满了鸡皮疙瘩。我慌忙转过身朝家里跑去,在跑的过程中,我才意识到,噢,原来我的腿又是我的了。
      我爹紧紧地跟在我身后,他的步子迈得很大,双腿又交替得很快,一下子便追上了我。
      在进了家门之后,爹忽然回过神来,他揉着太阳穴跌坐在门槛前,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叫了我一声:“聂息。”
      我应道:“欸!”然后捧着那个小布包转身跑到了他面前。我见他盯着我手里的布包看,连忙背着手把那玩意藏到了身后,我说:“这是姑姑给我的!”
      爹点了点头,然后扶着额头用力地眨了一下眼睛,有气无力地说:“我去睡一觉,你玩去吧。”说完他就站了起来往屋里走去。
      我注意到他背在身后的布包里似乎多了什么,他刚走的时候那布包明明没有这么鼓的。但很快我便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专心致志地研究手里发臭的小布包去了。
      我找了把剪刀把那玩意剪开,发现那白布里面竟写了几个红色的字,我不认得那些字,于是便随手把白布扔到了地上。白布里面裹着的是一只晒干的黑虫,它背上的壳很硬,两条触角比它的身子还长。我捏着它的触角把它拿起来看,发现它的屁股竟然没了,很快,整只虫都变成尘被风吹散了。
      我的手还保持着那个捏住触须的姿势,愣愣地看着,回过神之后惊奇地朝身后的屋子嚷到:“爹,那布包里面的东西不见啦!”
      屋里传出爹咬牙切齿的声音:“臭丫头,到隔壁玩去,别在这吵嚷嚷的。”

      爹回来之后就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他不再总是往外面跑了,大部分时间都是呆在家里。有天,他忽然对我说:“你想上学还是跟我学这个?”
      我满心欢喜地说:“上学!”
      爹点了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然后说:“也行,你放学回来我再教你奇门遁甲之术,虽然辛苦点,但两样都别落下。”
      “不是说两样选一样吗?”我哼了一声,就知道爹肯定又耍我了,这老家伙耍人耍上瘾了。
      爹挠了挠耳朵,抽了一口水烟,装作一副不解的模样问我:“你说啥?”

      后来我去镇里上了学,每天下午放学的时候就会站在路口等着,然后坐上村里林大伯的车一起回村。
      林大伯一边踩着脚踏板一边说道:“哟,你这小姑娘又重了不少啊。”
      我没有跟他说,我把所有的课本都装进书包里了,这当然得重啊。
      回到家之后,我匆匆忙忙写完作业,然后拿出抽屉里爹给我装订好的注疏,翻阅了一会之后,听到爹在外面唤我:“聂息,吃饭了!”
      我放下书就往外面走,爹已经摆好了桌椅碗筷,我正想把筷子拿起来时,手被爹用筷子敲了一下。我不悦地说道:“你有脾气就把我的碗端走。”
      爹说道:“吃饭前先告诉我《烟波钓叟歌》里面,旺相休囚的含义。”他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大声地嚼了起来。
      我瞪了他一眼,但还是认怂了。我捂着脑袋想了许久,内心焦急不已,如果答不出来,这顿饭可能就吃不成了。想了许久之后,我底气不足地说道:“与我同行即为相,我生之月诚为旺,废于父母休于财,囚于鬼兮真不妄。”背出来之后连我自己都被折服了。
      我抓起筷子夹了一筷青菜就往嘴里塞,忽然听到爹说:“慢着,通篇都背下来试试。”我扒了一大口饭,说道:“我才不试。”于是我的碗被端走了。
      后来我绞尽脑汁还是没能背下来,爹把碗给我端了回来,吃完之后我以为他就这么放过我了,没想到他竟罚我跪在了院子里,让我被门前路过的二狗子和虎妞所耻笑。

      我底子差又是插班生,学习成绩自然跟不上,在期中考试之后老师重新编排了座位,成绩好的能坐前面,成绩差的就得老实坐后面。我自然是坐在倒数第一位的,我坐下之后就等着老师读同桌的名字。
      老师看着成绩单,说道:“孔小小,你和聂息坐一起,你们的成绩我真是不忍直视。”
      孔小小一边嘀咕着一边坐下来,一副委屈至极的样子,“你不忍心看那就别看。”她转头对我说:“我可不是成绩差,是因为生病了没来考试,以后你有不懂的可以问我,我保证教你。”
      我点点头“哦”了一声,继续在草稿本上涂涂画画。孔小小凑过来看了一眼,然后从笔盒里拿了枝铅笔出来,在我那草稿本上空白处一边写一边说:“你看,这道题应该是这样子写的,你怎么连加法都算错。”
      孔小小写了一会,忽然看到我本子上画的六十甲子纳音表,惊讶地问道:“这是什么?”
      其实我也不太懂这些玩意究竟有什么用,我想了想决定逗逗她,说道:“家传的,学了之后能预知未来,还能斩妖除魔上天入地。”
      孔小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张着明亮的大眼睛看着我,说道:“那以后你就是我大姐大了!”我不是很懂城里面的规矩,只觉得这孩子脑子多半有问题。
      既然是大姐大,那就应该有大姐大的样子,怎么能让自己的成绩落在小妹后面。自那日之后,我学习更加勤奋了,连老爹都不敢相信。

      一个学期很快结束,我想着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能呆在家里了,于是刚考完试就跑出去等林大伯了,连老师的总结都没有听。
      刚到家就看见爹站在门口和一位妇人说话,那妇人牵着一个比我高大半个头的小姐姐,满脸忧愁地说:“是因为上次的伤……我得去南面扫除余孽,以后褚慈就拜托你了。”
      爹点了点头,脸上的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沉重,他沉默了许久,说道:“交给我吧,你们安心。”
      妇人将鬓边的发捋到了耳后,惨淡地笑了笑,“盅里的东西绝不能放出来,我走了,保重。”
      “大妹子,一路走好。”爹把手放在了那小姐姐肩上,然后说了一句。
      在妇人走了之后,我迟疑着要不要从树后出来,我还在犹豫的时候,听见爹朝我这边喊了一句:“混账东西,躲那有意思吗,马上给我出来。”
      我灰溜溜地走到爹面前,在看见爹抬起手的那一刻,我马上弯下腰护住头,说道:“别打脸!”
      爹的手轻飘飘地落在了我头上,说道:“来认识认识,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我转头看向那小姐姐,有些疑惑地说:“啊?”
      “人叫褚慈,不叫啊。”爹揪了一下我的耳朵。
      褚慈站在那里,又高又瘦,皮肤白得就跟透明似的,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起来有点阴郁,她忽然说了一句:“妹妹好。”
      我脑袋卡壳了,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随后被爹拍了一下脑袋,连忙说道:“你、你要喝水吗?”
      褚慈显然也愣住了,过了好几秒他才说:“喝。”我逃也似的跑开,去给新来的姐姐倒了杯水。

      爹对这新来的姐姐上心得很,每天嘘寒问暖的,亲自教授阴符之术,比教我时要细心百倍。我凑上去看了几眼,基本上没看懂,于是问道:“爹,我们学这个到底有什么用?”
      爹想了想,说道:“《黄帝阴符经》中有云,八卦甲子,神机鬼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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