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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雪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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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前一晚,风雪终停了。
行宫景致颇好,处处皆是银装素裹,没了近在眼前的冗杂公务要处理,华容瞧什么都心情舒畅。
离温泉近的地方已有一二只蝴蝶围在雾气里飞舞了。
“小蝴蝶,雪停了呢。”只要这雪一停,蝴蝶们就不用担心被纷扬的大雪给压断翅膀了,温泉的暖意应当能保证这些冬日破茧的蝴蝶不被冻僵。
华容笑了笑。
可是笑意还未扩开,便听妙仪喊她:“公主!公主不好了,江宁织造府出事了!”妙仪的声音里带了些有些急躁,同她往日里的沉稳不大相符。
华容一颗心微沉。
难道是送往京城的冕服在半道上出了什么事?雪天路滑,路途不算近也不算远,冕服在未送进京城前发生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若是这样,那可真是……天不眷恋。
“储……储大人来了!”结果出乎她意料。
华容“哦?”了一声:“储卫来这儿,八成是替储贵妃做事,随他去好了。”有关于储家的一切事宜,华容着实是不太想管。
储卫是储贵妃的胞弟,忝居江宁织造官,但却从来不管事,织造府官员日夜兼程赶做陛下冕服的时候,储卫每天都在花天酒地,这位皇戚大约也是知道自己究竟几斤几两,又或许是储贵妃曾对他耳提面命,总之一般时候,储卫并不会主动到江宁织造府去,因为他一来就会惹事。
除非储贵妃有事要他做。
储卫也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年节的当口。
“有人说储卫和织造府里的官员吵了起来,闹得不可开交,储卫扬言要将人家给下大狱呢!”
华容微微诧异:“既是这样,那倒的确要去瞧瞧了。”储氏盛宠,鲜少有人敢这么和储卫对着干了。
“公主是要回去了吗?”走到门口的时候碰见了厉嬷嬷,她以一种打量的目光看着华容。
华容浅笑道:“正有此打算,不过我和妙仪打算在周围先转转,等雪再化化,汤山这一带我也是许久不来了。”若不是燕醒池被晏承给占了,她定是要好好泡一泡的。
这位厉嬷嬷对自家主子忠心耿耿,华容还不想自己的行踪尽数被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世子爷”知晓。
厉嬷嬷点点头便走了,只是走之前提了个建议:“公主还是带些护卫在身边,到底是一国公主。”她似乎洞察了些什么。
华容只是笑了笑。
江宁织造府离汤山行宫并不很远,是以很快便到了,华容站在门口都能听见储卫在里头破口大骂,污言秽语,当真是辱人听闻。
“他这是要弄死谁?一会‘下狱’,一会‘流放’的。”华容皱着眉。
妙仪摇了摇头,昨日陛下冕服刚送走,妙仪便按照华容的吩咐叫那些织造官们回去休息了,按理说织造府内不该有织造官才是,也不知是谁,这年节里的还守在这织造府里头。
华容驻足在门外打算先听听他们斗说了些什么,只是余光微斜,便瞧见一名女子昂着脖子忿忿地看着储卫,虽然她身量颇小,但声音里的力量却很是惊人:“我等官职虽小,但无论如何也是朝廷的人,你这般欺辱,实在是欺人太甚!况且我是承德十七的进士,你又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仗了胞姐的子弟罢了,虚混了个官职,除了花公中银钱,便只会给我们使绊子、添麻烦,我呸!你有什么资格来支使我?”
瞧她那样子,应当是忍了储卫许久了。
妙仪说何欢进江宁织造府的时候正是承德十七年,如今已经两年过去了,两年了,这脾气倒是磋磨得越发大了,华容隐在门板背后,悄悄笑了笑。
真是有趣。
“我等同僚夜以继日数个晚上才堪堪将陛下冕服完成,陈官与李官险些累得吐血,昨日完成冕服后当即便昏倒在这儿,且神帛堂自来只做天子服饰,三皇子是什么身份,储贵妃竟敢要我等为她儿子做袍服,也不瞧瞧她配不配?”
原是为了这件事。
储贵妃野心昭著,朝野之中想来该是无人不知的。
只是三哥……他那人一向愚笨,不肖其母,胆子又小,小时候华容杀了他一条狗被他看见了,竟吓得三天不敢吃饭,见着她也只晓得逃,怎敢有如此僭越的行为?
想来不过是储贵妃一人的决定罢了。
父皇春秋鼎盛,向来对立储一事讳莫如深。
储贵妃不过是痴人妄想罢了,至少现在还是妄想。
只是……有些话是不能宣之于口的,否则……
华容晚了一步,没能将何欢的最后一句话堵在嘴里。
辱骂储卫,充其量就是不敬上官,言语冒犯,可若是话里带到了储贵妃和三皇子,事情便没那么好收场了。
果然储卫阴测测地笑了起来:“你敢辱骂当朝贵妃,我看你是茅坑里打灯笼——找死呢!来人呐,把这个不敬贵妃的东西给我抓起来,丢到大狱中去,打上几十杖再放出来!”
“艰险小人!你给我安的什么罪名!我只觉得恶心,不敬贵妃?天地君亲师,储贵妃非天地非君亲亦非我师,先帝从前便有言,士子地位尊崇,我有功名在身,你敢悖逆君令——!”可惜话没在口中,就被储卫的手下捂了嘴巴拖进大狱了。
储卫不屑地嗤了声:“读书人才是最迂腐的,你敢不敬我姐姐,那便是犯了王法了!”他如今一身的荣光皆是储贵妃所赐,他自然得尽力维系他姐姐的威名,不得让这些人有一丝一毫的僭越!
华容实在看不下了,从门后走了出来道:“储大人这话怕是不大妥当,若是传到父皇耳朵中,还以为储贵妃要取而代之呢。”她微微蹙眉,以示不悦。
储卫看着来人——五公主已出落得极为端庄了,一颦一笑间皆有当年姬英的影子,他微有愣怔,然而很快便回转过来。姬英已经死了,这只不过是殷华容。
“哟,华容也来啦。这个小女官出言不逊,辱骂你贵妃母妃,舅舅这是在教训她呢,你可不要插手啊,若是闲言传到贵妃耳朵里,那可就不好听啦。至于舅舅方才所说嘛,不过是口误,口误!”他一面施压,一面又三言两语将方才那句话糊弄过去。
华容心中冷笑,这人是个不要脸的,竟敢自称为舅舅,直呼当朝公主的闺名,若他并非储贵妃的胞弟而是别的什么人,恐怕此刻早就被拿下投进大狱了。
可偏偏他是,华容便拿他无可奈何。
储贵妃在后宫如日中天,三哥又备受父皇喜爱,总是——忍一时风平浪静。
储卫也不敢说得太过火,方才这话说到华容耳根子前已是很不妥了:“是是是,舅舅是叫这下官给气糊涂了,公主别放在心上,也别记在心里,正月十五舅舅亲自去向贵妃请罪去。”
“如此便好,储大人在外头可是代表着储贵妃的脸面,行事说话自当时时顾着储贵妃才是。既然储大人有这份觉悟,那华容便走了,今日也不过是刚好路过,听见有人在里头争吵才进来的,储大人不必有所顾虑。”
储卫倒是有些不敢置信,他还以为这小丫头片子是来找事的呢。
“甚好甚好,公主慢走。”储卫笑着将华容送出了门。
自江宁织造府出来,妙仪问她:“奴婢以为公主要救何欢。”
她仰目看向天光处,道:“过刚易折,受些打击于她来说是好事,何况我拔刀相助,或许反而会给她带来麻烦。”
妙仪恍然大悟:“可是储卫说要打她,那几十棍子下去,何欢这样的弱质女流恐怕就废了!”
华容笑了笑:“我又不是真的不救她。”
“储卫一定又在背后偷偷骂您呢!”妙仪揣测。
“那是因为他每次狗仗人势的时候,我都‘恰好’在场。”只是今日这件事着实是伤脑筋了,依父皇对储贵妃的宠爱,色令智昏之下容许她做些僭越之举也并非不可能,只是如此一来坏了规矩,若是日后遭到朝臣弹劾,恐怕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华容自己,毕竟神帛堂和江宁织造府如今都在她的管辖之下。
那何欢是个忠义之人,但却太过狂悖,明明是进士出身——妙仪说她连中二元,除了中进士的那一场失利外,然而已经是极为难得了——陈国自肇造至今日也不过才出过一个三元及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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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雪海茫然无涯,华容回行宫时不慎沾染一片雪,袖口的衣裳全湿了。
午间最是容易犯困,可偏偏华容脏了衣裳要沐浴,妙仪便守在外头等候,然而经不住困意来袭,妙仪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不巧被人瞧见了,她连忙正色:“公主从外头回来沾了寒气,正在里头沐浴,世子有什么话不妨交给奴婢带到。”
他只说了一句话,倒惹得妙仪有些不知所措。
华容在屋里沐浴,正躺在浴桶边沿,雾气湿润,暖意侵人,不觉睡意深重,醒来时只见人影阑珊。
“妙仪,是谁——”水有些凉了,窗户檐漏了些风进来。
妙仪斟酌一番,才回她:“回……回公主,是世子,世子说,说他只是路过。”
晏承的背影顿了顿,虽在拱门外,与华容的院子有着一墙之隔,可他自幼习武,耳目颇佳。闻言便情不自禁地笑了。
“若公主问起,便说我是路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