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遥舟无据

25、新仇

　　然而他不屑。不屑于以这样的手段去得到一个......身份贵重的人，即使她只是一个漂亮的傀儡。

　　上兵伐谋，不是吗？

　　又仿佛，小时候吃到喜欢的事物，玩到好玩的玩具，总是要等到最后一刻才开始享用。

　　最好的驯服，从来不是一味强迫，总得要心甘情愿。就如同驯马，一刀扎死太可惜，训练太过反而失了野性，唯有放在身边慢慢培养。

　　总会有那一日的。

　　殷华容躺在榻上，不知在想什么，她的眼珠子即使紧紧闭着，也仍是不停地转来转去，只有她自己不知道，这样的伪装有多么的拙劣。

　　晏承自认为能轻易看破她的一切伪装——包括她假意示弱后的心机与思量。

　　“殿下早点睡，若有噩梦便传唤门外侍女，或者——公主也可向臣求助。”他附在她耳边，明明这房间里只有他们二人，却偏偏要以这样近的距离，说这样暧昧的话。

　　晏承果然对她有所图谋。

　　华容攥紧了被子。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停留了很久，直到华容感觉到困意，他才离开。

　　华容喜欢做梦，因为梦里总是能见到很久未见的人，或者是再也见不到的人。

　　“殿下，您钓的鱼被佛狸奴吃了个干净，一点都不剩呢，做不成鱼汤了。”有人在耳边道。

　　她悠悠然醒转过来，一睁眼便瞧见妙仪繁忙的背影。

　　开春了，箱笼里的冬装该是时候整理了，久雨之后必有艳阳，家里该晒的也该晒起来了。

　　桌上隔着热气腾腾的奶羹——妙仪立即把负责饮食的小宫女叫了进来，拧着她耳朵道：“小丫头片子不留心，我说过多少遍公主爱吃奶饮，但肠胃羸弱，吃不得这么厚稠的奶羹，你们是皮痒了？还不赶紧换回鸡头米银丝面。”

　　鸡头米本是姑苏的特产，华容的母妃是姑苏人，喜欢吃这碗面，因此华容也喜欢吃。

　　小宫女唯唯诺诺地换了早饭上来，华容惊愕地看着妙仪：“你不是......”转而想到这样讲也许不吉利，便笑盈盈道：“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妙仪不知她所云：“公主今日讲话神神叨叨的，更是云里雾里的，叫人听不明白。”又去做她的事去了。

　　华容却是笑得开怀：“你不用管我说了什么，你只需晓得我现在很开心，开心极了。”失而复得，怎能不欣喜若狂。

　　“只是，今日怎想起收拾衣裳了。”华容问她。

　　妙仪回：“公主淋了雨，该去去晦气，奴婢把那日的衣裳扔了。”

　　那衣裳被她脱了扔在燕醒池旁，妙仪又是从何来的呢？

　　妙仪又说：“公主如今已十六岁了，您宫里的那些姐妹们都卯着劲地准备议亲了，淮南王世子是块烫手山芋，不仅陛下对他又信又疑的，且看他一幅多情公子的相貌便惹得二公主对他非君不嫁，你知道......二公主一向任性跋扈，您切莫与淮南王世子走得太近。”

　　许是最近总是下雨，导致连日来的昏沉，睡得久了，竟连作息也乱了，华容觉得有些困，打了个哈欠。

　　妙仪似乎有些着急：“公主别急着睡，还有您听奴婢说......”

　　“你说......”却是一个没撑住，沉沉睡了过去。

　　妙仪叹了一口气，声音渺远而淡然：“公主别总想着报仇，人这一辈子终此一生唯有一世，该为自己活得淋漓尽致才是。”

　　艳阳高照。

　　华容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妙仪，把我的衣裳拿来。”下意识地去唤妙仪，周围人都不敢应，华容有些愣怔：“妙仪呢？”

　　唤晴大着胆子道：“公主忘了，妙仪姑姑已经不在了。”

　　“......哦。”原来妙仪真的不在了，那方才还真是个美梦呢，真实得叫人不敢醒来。

　　“把别院里的冬装整理整理吧，整理完之后你去问世子，我可否去一趟公主府，将我的猫接回来。”她说得轻描淡写，一点也瞧不出来伤心的痕迹。

　　唤晴立即去照办。

　　屋子里只剩下华容一个。

　　她拥着被子，轻柔华丽的蚕丝被，堆簇在脚边，被砸出一个深坑。

　　华容以为自己早已习惯离别。但其实并没有。

　　每一段离别都足以让人生不如死。

　　她咬着手指，努力不让喉咙发出一声来，指甲掐进肉里，带来的不过是皮肉上的痛苦。

　　眼泪从指缝中划过，她告诉自己。

　　殷华容，这是最后一次。永远都不会再有机会有这个机会了，再让他们伤害你身边的人。

　　没想到晏承十分大方，竟然就这么同意了华容回到公主府。

　　一次击杀未中，已经打草惊蛇，若华容躲在行宫有世子庇护还好，可若是她离开了行宫，那么，谁还有那个能力护住她呢？

　　从杀手敢进公主府肆意杀人这一举动便可看出，背后之人已经是嚣张至极，根本无所忌惮。

　　众目睽睽之下，就差当街杀人了。

　　那么在这建康城中，必有内应。

　　这事迄今为止，才不过三天，但建康离京城又并非十万八千里，若是加急禀报，父皇的旨意这会子应当是在路上了，可至今为止，华容都没有从晏承口中听到一点风声。

　　只有一个解释，那便是父皇打算和稀泥糊弄过去。

　　原因在于，他想袒护那个背后主谋。

　　华容从来不相信一国的国君能愚蠢到被事事蒙蔽的地步。

　　江宁行宫
　　横渠不解：“既然世子已决定保住公主，为何又让她去顾身犯险。”

　　晏承笑道：“有些人，不在一个同跟头上栽两次，是不会晓得她择的是根良木的。”

　　离开公主府不过三日时间，华容却恍如隔世般。

　　熟悉的门当，朱红色大门，门口的镇宅瑞兽依旧张牙舞爪，只是她身边没了妙仪。

　　晏承派了四个人保护她。

　　四个人。既有用，也无用。果然她在晏承眼中不过是颗可有可无的棋子，不过做颗棋子也好，只要还有价值，便是一颗优秀的棋子。

　　而棋子，也总有翻盘的一天。

　　你可曾听说，棋子搅了棋手的局？只要身份一对转，谁是棋子，谁是棋手，或未可知。

　　行至湖旁，正是那日遇刺的地点。

　　青石板上仍有暗红色的血渍，那是人血与石头混合在一起的眼色，因为浸润了太多的鲜血，即使过上几千几百年也都是这个样子。

　　华容忍不住蹲在地上摸了摸那块石板：“他们都死了？”声音哽咽。

　　唤晴有些不忍心回答她，但还是说了：“是的，数百口人，只逃了个把奴仆，不知去了何方。”

　　何仇何怨，竟要牵累无辜至此。

　　华容闭上眼睛，叹息道：“这些都是我的罪过，待本公主死后再为他们赎罪。”

　　“你去找一座寺庙，以本公主的名义将他们供奉在佛门之中，延请得到高僧日夜诵经，直到七七四十九日。”

　　她又小声道：“这个仇，我总会为你们报的，妙仪，你一定要看着我。”抬头望天，似乎什么也没有，然而华容却会心一笑。

　　唤晴回她：“奴婢记住了，等回府就去栖霞寺延请僧人。”

　　华容点点头。

　　“喵~”一声微弱的猫叫，华容循声望去。

　　原先肥硕的猫就在这三两日中饿瘦了不少。

　　它缩在小树丛中，鬼头鬼脑地看着华容和众人。

　　妙仪说猫这种动物，胆小又好奇心重，平日里见了人只管逃跑。这会子见了华容竟然没有一下子窜上树，大约也是饿极了。

　　佛狸奴讨好地喵喵叫，似乎在向华容邀宠。

　　华容将它抱起：“佛狸奴你还真是命大，倘若你主人有你这般命大就好了。”妙仪最后致命的一刀是为她挨的。

　　“公主，奴婢这儿有些吃的。”唤晴从荷包里抓出一把酥饼，没想到一向挑嘴的佛狸奴竟然乖乖地将酥饼吃得一干二净。

　　华容失笑，摸了摸它的毛道：“真是饥不择食。”

　　“公主，西厢房枯井里发现一个人。”有人上前禀报。

　　会是凶手还是幸存者

　　手下将人捞上来，才发现是个女子，探了探鼻息，竟还活着，打捞的人便将那人抗到华容面前：“公主，正是此人，属下发现她时，见她倒在枯井里，还以为已经死了，没想到还剩一息。”

　　华容却一眼认出那是何欢。

　　也就是说，何欢是目前除华容以外唯一目睹这次刺杀的幸存者？

　　建康府尹一直不见动静，既不派人侦查立案，也不寻找公主，摆明是要将这件事糊弄过去。

　　这桩刺杀背后，到底藏了多少双手？

　　一时间华容竟感到有些悲哀。

　　“将何欢带回行宫，请最好的大夫，快！一定不能让她死！”被困于枯井之中数日，又经历了那样的大雨，见了这场史无前例的刺杀，在这之前又拖着病体。何欢能撑到现在，简直就是奇迹。

　　这世上总有坚韧如蒲草的人，即使一息尚存，也要努力扎根。

　　似有利箭破空而来。

　　华容眼尖，一眼瞧见屋顶上的人。

　　身后的侍卫没有动，只有唤晴大呼小叫：“公主，又有刺客！”

　　废话，她看见了！

　　“闭嘴！”喊这么大声是想早点被灭口么？这个蠢丫头！

　　不过好在这丫头懂些功夫，拉着华容躲过这一箭。

　　房顶之上的那人歪了歪头，似乎轻笑了一记，好像在说：竟然失算了呢。

　　华容以为自己看错了。

　　又是一箭，这次不偏不倚......

　　华容听见自己皮肉被划开的声音——真是美妙无比。

　　晕倒之前，她似乎听见门外高喊：“建康令到——”建康令专管建康地区的大小案件，若是按照办案程序走，华容遇刺在没有得到父皇明确的批复时，应当由他全权处理。

　　但他居然现在才来。

　　华容情不自禁冷笑了一声，眼睛阖上时却瞧见原本只站着一个人的屋顶竟然多出了一个人。

　　像是宋景行的贴身侍卫燕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