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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29章,最硬,心,谁 ...


  •   你是哪里人?家住何方?钟艾朗,该如何回答,回答自己。

      他是小山城里小山村的孩子,他跟着姥姥姥爷在这个贫乏的小村落长大。

      他智商过人,却对抢夺第一名没兴趣,姥姥总说他吊儿郎当。

      他总悠悠晃晃,茕茕孑立,儿时,母亲远在他方,父亲离去,他的生活中甚少出口的是爸爸妈妈这两个词,当别人的孩子、当表弟表妹放学一声声“爹娘”时,他童年是“姥姥姥爷”,飞机过院子上空,他就跳着,指着飞机:姥姥,姥姥,有飞机,快快,把我扔到飞机上去,我要去西藏找妈妈。他记得他是乘飞机去藏地,也是乘飞机回直隶。

      姥姥暗里心酸。

      妈妈常驻藏地,婚姻始于斯,终于斯,婚姻止步,工作却不能,故年复一年,难得回乡,年复一年,不得见面。不变的是寄钱回来的习惯,变的是寄来的衣服不再几拃小,一年年,他已抽高,十四周岁十五虚,姥姥的孩子们都发育晚,后劲儿足,加之钟艾朗跳级入学,在班里一直都是最小年纪最小个儿头,进入高中阶段,亦然,高一一班没有比他年纪更小,不过半年间已看出抽条儿,咯吱咯吱仿佛听见骨骼生长,他开始往上蹿了。

      时间带给他的,是抽高的身材,再有,父母离异,破碎的家,爸爸,离婚,再婚再当爸。为离开爸爸、醉后家暴的惯犯,妈妈净身出户,带了几件衣服。妈妈唯一拥有的只有他,工作是拥有抚养能力、取得抚养权的必须,稳定的工作是她养活母子二人不能丢掉的保障——却也成为母子天涯各一方的羁绊。工作关系不能转回直隶省而贸然辞职,是不可想象的。

      这一呆,几近一个十年……而他……钟艾朗……孤儿一样……徘徊在时间里……不是姥姥姥爷不好,不是小姨舅舅不亲,完整的家早已破碎在三四岁父亲醉后几乎把他连同母亲扔出窗子时。他保护不了母亲,躲在桌子底下大颗掉泪,望着父亲掐着母亲脖子推到窗口,捂嘴呜咽,无助、受伤的小兽。

      爷爷很爱他,喜欢这个聪慧过人的独孙,走哪儿带哪儿,常带他去教育厅,那些爷爷叔叔伯伯喜欢考他:“木口不成呆,不可猜成杏,倘若猜成困,也不是个好秀才。”,他想了想,在手心划了划,志得意满:“束。一束花的束。束之高阁的束。束缚的束。”……爷爷乐得合不拢嘴。这是他孙子。儿子纨绔,离婚,看不到孙子,几年后,爷爷殁了。他成长中没了爷爷,少了父爱,母亲缺席,他拥有的最近的就是姥姥姥爷了。

      他思父、念母吗?从未有谁听他说起。人们看到他长腿走过,背后暗淡散落。他聪慧,却也淘,常常给姥姥撵着跑,有时苕帚疙瘩打在大腿屁股可真疼,她看了都疼……他只是紧缩身体,并不再跑,姥姥这些年黑发花白,上年纪了经不起摔跌,他怕姥姥跑着撵他时滑倒。

      他是怎样的人?他从那些人生命走过,请问,他是怎样的人?孤独吗?孤寂吗?流泪吗?

      一九九七年冬,离上次见面不过几个月,夏天时,他们一起,冬来时,他们再聚。人群中远远一面,他似乎高了些。伫立在俏丽女子身旁,听她与对面人说什么,不言语,只微笑点头,舒朗如春风。罗青烟随母亲过去,他和女子也看到她们走来,眼里,他久违的阳光温朗,罗青烟的母亲喜悦溢于言表:“姐姐,你回来了?!”

      是的。钟艾朗身旁高挑女子是罗青烟的姨姨,姨姨久在藏地,早已认不出当初还刚学会跑的小豆丁成了眼前小姑娘,喟叹青烟都长这么高了。

      罗青烟稍后母亲一些站立,恰给母亲比姨姨更高的身条遮挡严实。抬头仰望,他已在微笑,仿佛等着。

      他开心吧?他们站在两姐妹身旁,听她们说,他母亲从藏地调回直隶省井方市,虽不能天天见面,但起码不再是藏地的长路漫漫:回乡一次,须请长假,另机票昂贵,几经转车舟车劳顿,无论怎样都不若如今往来便利。

      姨姨久居拉萨,白皙面皮落下浅淡红点点,毛细血管扩张,红血丝隐隐可见,这是高原伤吧,再严重就高原红了……罗青烟怯,姨姨就像是大城市来的,加之衣着品位,乡土信也已不可闻,周身清冷,微笑有礼而疏远。

      她们谈话,罗青烟就躲后面看钟艾朗,姨姨的衣品被他很好地诠释,母子二人真是赏心悦目,钟艾朗像妈妈的眉黛目盈,不过他眉眼含雾,总让人忍不住抚触。山根耸立,鼻如琼玉,唇丰颌秀。不像她,姨姨说,青烟嘴儿小得。

      小得怎样?只说小得……显然已经小得超越她的认同。

      没说几句话,入席了。今天表姨家的大哥哥结婚,恰逢星期天。所以孩子们都跟来,场面煞是热闹,罗青烟没看清楚新娘子什么模样……只是寻着那舒朗身影,看到时,汲水之渴,双目完全黏在那人身上。钟艾朗,竟有些遥远。

      她希望他们坐一桌坐他旁边,只是姨姨一转身,说:你们家人多,差不多一桌坐满了。

      罗青烟看几桌外,落座前,姨姨拈纸巾擦拭桌凳,钟艾朗接过纸巾代劳。姥姥也在那一桌。

      似水流年不停留,如花美眷何以守。

      钟艾朗目光抓到她,她却躲闪,只是……他原本就该是这样遥远么……硬下心,远离吧……他在诱她,可……一直以来不是她诱他的么……沾糖的花生米唇齿间炸开,满是苦涩。这样大喜的日子……他在把她远离。

      婚宴后,他随妈妈、姥姥往西,她随爹娘家人往东。冬天的阳光再暖,午后已渐渐寒,他再暖,转眼已远。

      她唤,哥哥,他说,嗯。再无言语。她只仰望他,他垂眼帘,勾起嘴角。他有妈妈了,以后会有女朋友、结婚,就像今天,新郎礼服一定很衬很衬他,他一定帅得让人移不开眼……

      高一,课程排满,每天就是宿舍、教室、食堂,屁股留在教室的时间几近甚至远大于在宿舍和食堂的总和。学习用功的就是大于、远大于,懒散者,屁股钉在教室里也有八九个小时……

      “再这么钉下去,腚都成磨盘了!”胡曰曰叫苦不迭。

      “我摸摸,是不是比我的钢板腚还硬。”卫来贼手没到达,就被胡曰曰一脸惊悚滞住。

      “爷是公的!再不济班里还有几个女的,本班不行,外班,外班不行,全校撒网,全校不行,还有外包,你是不是憋出毛病了卫来,要搞,找仝画……哎呦!”仝画一个爆栗子落胡曰曰后脑勺。

      “来来来,我看看是不是公的。”仝画拎着胡曰曰后衣领往外走。

      卜愚揣兜儿跟后头,笑盈盈。卫来幸灾乐祸勾着苏卲抄后。

      前面,胡曰曰怕了仝画,仝小最厌恶人拿他容貌取笑,讨饶,讨饶还不行嘛:“不是那意思,不是那意思,真的,兄弟,真误会了……”人影渐远,渐无声。

      谁不是。他们也是来到这里,才发现直隶省的学生一样用功,甚至更甚,变态甚。偷猫过高三毕业班,他们高一真算幸福了。饶是高三“变态甚”的用功、甩鞭,可京都最好学校,不说别的,就北清二校吧,在直隶省抠缩到赤裸的名额……导致整个直隶省几乎所有高中从一年级就开始加压、操练,在廪中这样的县高中,马不扬鞭自奋蹄……不奋,后面有人踢……
      廪城师资力量自不可与京都同日而语,就算在整个直隶省也很容易湮没于寂寂无闻,出校门就是县城,县城边儿上就是农村,农村的孩子要在本已偏颇的录取名额里拔得头筹,只能陷入集中营式操练,这是高一一入学大家就有的自觉,但,不是苏卲他们的自觉。尤其,今年直隶省井方市理科状元花落廪中,不是市里不优秀,是县里苦争斗,他们苦惯了,超越市中,超越省中,才能跟京都拼得名额,理科状元的降落更是大振人心,考北清他们是有希望的。所以周遭人苦中作乐,他们几个只会苦中叫苦。

      廪中高一一班,卫来钉了俩钟头的钢板,胡曰曰磨了一晚自习磨盘之后,铃声一响,得儿嘣,下去了!干嘛去了?下哪儿去了?窑子?不不不,比下窑安全,自从苏卲安全生产闹出人命后,他们几个消停了好一阵儿,尤其人生地不熟,他们就是几个不太用功的好学生。而已。

      而已?仝画拢了拢领口,晚上野风凉。卜愚吸了吸扎肺的冷空气,双手紧紧揣兜儿里。苏卲等了等钟艾朗,二人慢悠悠往回踱。

      苏卲钟艾朗二人回到宿舍时,其他几人安静洗漱并不言语,不若平日嬉笑打闹,沉默着,攒着静默,眼神里却全是了然、默契……

      钟艾朗莫名其妙,苏卲拍拍他肩头,快速洗漱。钟艾朗抹完脸,正准备倒水洗脚,冬天夜冷,热水洗洗脚好睡觉。只是今次,卫来拿过他暖壶,扯他起来,嘴里笑意掩不住:“今儿不洗了。”

      一头雾水中,室内灯关闭,钟艾朗转身,借助洗手间灯光,是卜愚?他们这个宿舍电路开关是独立的,本是校长前休息室,简单改装后,作他们的独立宿舍,所以每晚宿舍楼到点儿拉闸,一栋黑暗的对面,只他们这个明亮的小岛,何时睡觉何时熄灯完全自主。

      钟艾朗不明所以,只见,黑暗中,显示器光亮打来,仝画,只黑暗中的剪影也是迷媚,手上起伏跳跃,一边操作,一边征集大家意见。

      卜愚摇头叹息。卫来胡曰曰又划拳决定了:倭国。到现在,钟艾朗要装不懂,就太那啥了。甲醇。

      仝画有最强大的硬盘,硬货,最硬的硬货,所以白天胡曰曰被揪着后衣领拎出去时保命一招就是喊冤:他实在是被误会了哇,他确实是让卫来找仝画——要倭国爱情电影来着。大家一致同意今夜月黑风高,易看片、可研究人类运动学。

      仝画以最短时间在庞大的库存中确定目标范围。之后笔记本让给他们,口味自选。

      “哎哎,我的大胸!”胡曰曰叫着。卜愚鼠标迅速划过未作停留。避开他不喜欢的字眼,点开始。

      “这个好看吗?” “嗯。”
      “这个漂亮嘛?!” “嗯。”
      “到底哪个更好看!”女孩儿愁又娇,跺脚。

      卫来叽叽笑,胡曰曰瞪他一眼:“这就高了?”

      “懂什么?小女儿态。你个大老粗。”卫来翻白眼儿。

      “对,大老粗。”胡曰曰耍流氓。

      “你俩!”仝画被打扰烦了。

      女孩儿闹脾气,男的笑笑捞几件衣服,扯人进试衣间了。男子很认真剥荔枝似的,一件件试过……可正经了,说:“真的都美,还不信。”咬耳朵。

      卜愚捏鼻子,还真是……情节曲折。
      男子蹲下时,六人眼不错珠。似猫啜水声敲动耳膜,黑暗里谁的喉头随即鼓动。

      钟艾朗眼睫毛垂下……哭声尤在耳,她隐忍,小声呜咽……疼。一声尖叫,把他拖回现实,钟艾朗余光扫见仝画的注视。卜愚,唇意漾漾,笑痕隐隐,不再看这俩。苏卲旁边那俩货无暇于它。

      “你此刻想的人是什么样子的?”仝画转头,钟艾朗闭眼睛,并不回答。

      “处?”苏卲也是不掩好奇。

      炎夏灼晒,她坐在水边脸酡红……荫凉里刘海儿薄薄飘飘……微风细雨时,他坐在浅洞口这边,她站在洞口另一边,雨打湿了他根根短发,打湿了她一点刘海儿,天地间雨雾茫茫,脚下,田野,流水,所有所有在这深夜从他心中突起。

      最积极的人一股气扎破,得了大如意,畅意逍遥,还不忘溜一眼别人。苏卲进行中,卜愚老神在在,胡曰曰一边纸巾抹着一边叫着:“我儿啊,怎么就出来了……”

      那边,仝画早已丢开屏幕,直愣愣躺着,盯着上铺顶板,如花初开,乍暖还寒,枝头,净白如玉,凌风而放,不可亵玩白玉兰。那眼里都是看破、无望……小心收回视线,卫来摸了把脸,后知后觉发现手上粘腻味儿,不禁皱眉头。嚄,走进洗手间,才发现,钟艾朗搓洗内裤。

      不会真是处吧?到底快……又想到仝小,那是冷淡么,那是绝望啊……

      一切平静,笔记本光幽幽映着黑夜,微细如夜行动物的吐、纳,吞没夜的静默。卜愚准备入睡,只听胡曰曰大叫:大胸,我的大胸!

      嘭!苏卲一脚蹬上铺床板上,这家伙居然睡梦中还叫着他的大胸。胡曰曰后背心跟着床板跳跃运动又落下,从梦中惊醒,爬起来居然是对着卜愚控诉:“撸神!你知道你多伤哥们儿心么,我的大胸妹弃了我直奔你!”

      “做梦吧你!”卜愚好笑。

      胡曰曰这么一嚷嚷,犹在卸货后空茫缥缈几乎坠入梦境的人都给深水炸弹轰醒了。

      “胡曰曰!”卫来似有所讳。

      “又有什么关系……”仝画解围,“我既能分享,又怎会忌讳大家探讨”,走向洗手间的身影一顿,“其实我也怕撸神呢……毕竟……这东西……不能就一摆设吧……”

      “仝小……”卜愚。

      “不须顾忌。不须过敏。不须怜悯。”说完关上洗手间。

      磨砂玻璃后,仝画的身影绰绰,苏卲转身面对墙壁。不容许自我欺骗,更不允许别人配合演戏,是悲绝还是心硬。

      “哥哥!”那声音那么清晰,一棒把他打出梦境,钟艾朗心跳剧烈,心口疼痛沉沉。胸膛起伏。决定了远离,眼睛里脑子里却都是她,清醒时睡梦时,是她,她的眼睛都是巴望忧惧,想靠近他却遭疏离……决定了远离,他居然看着屏幕画面想到她……还是忘了吧……命令自己停止,不要继续,他狠狠搓洗内裤,不要妄想她,不要伤害她……可夜深人静深睡眠中把自己未竟之事做个彻底。夜深,他眼前她泪盈盈,说,艾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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