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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邵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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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奶奶一辈子养育了五个儿女,所以我家里的姊妹兄弟很多,一共有六个,我爸爸是他们那一辈之中最小的,我也正好是老六。
大姑年轻的时候当过兵,在部队里认识了大姑父,后来两个人转业的时候一起回了江城。那个时候还管安排工作,军人转业回来之后马上就有了稳定的工作,两个人顺势就结了婚。
于是在两年的翘首眺望中,一个六斤二两的男婴呱呱坠地,夫妻两人长舒一口气,全家一派和乐融融。
大姑父已经有一个铁骨铮铮的子弟兵变成了一个工商局小文员,他抱着这个精神好的还在滋哇乱叫的软肉涕泪俱下。全身僵硬得像是一根木棍,短短半分钟已经出了一背的汗。他几次张嘴都没发出声音,最后终于成功的说出了“就叫邵海波吧”的话。
刚生完孩子还十分虚弱的大姑,垂死病中惊坐起失败后,完全不符合“产后虚弱”的声音响彻病房,洪钟般的咆哮环绕耳边,一瞬间连刚出生的小孩子都收声闭嘴,老老实实的吮手指。
大姑父说那句话已经刻进了他的骨头里,只要还活着估计就不会忘记:
“邵和兴你给我儿叫这名咱们俩离婚!!”
于是,为了避免刚生孩子就恢复了单身,大姑父终于放弃了诸如海涛国庆之类的信手拈来的名字,回去挖脑浆翻字典终于避免了儿子名字烂大街的惨剧。
邵礼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他出生的时候收到了所有人的喜爱。作为全家的第一个孩子,大家报有更多的是好奇。
一个软绵绵的小家伙趴在那里,你总想去戳一戳他。
凡事开头难,家里有一个人结婚之后,这就给这一辈的同辈们发出了一个信号——该结婚了。
于是一向雷厉风行的二姑结婚了,斤斤计较的三姑结婚了,温文尔雅的大伯结婚了,脾气火爆的我爸也结婚了。
孩子一个接一个的填充在这个家庭里,让原本住着还算宽敞的屋子一下子挤了起来。
到最后我出生的时候,邵礼已经十周岁了,已经是远近闻名的孩子王了。
就如同王的身边总是有随同的小跟班一样,跳得高跑得快打人猛的邵礼背后总是跟着一个病歪歪的家伙。
这家伙没用的要命,在警察抓小偷的时候永远是被绑架的人质,只能眼泪汪汪的“哥哥哥哥”。在拿着邵礼赢回来的一盒子漂亮玻璃珠兴冲冲的跑出去,大约半个小时后就会一边大哭着一边拿着空盒子大喊着“哥哥!”跑回来。就连傻瓜游戏捉迷藏都要让邵礼先把他藏好之后才能自己狂奔着去躲藏——然而即使如此他也依旧是最早被抓住的那个,因为他总是忍不住向伸出头去看看。
二十年后的陆熙铠是这样评价六岁的自己的:
宛如一个智障。
不过他一般是很少参与打沙包之类的游戏的。原因无他,因为那个时候大家家里都没什么闲钱,谁家敢把大米小米当做填充物缝进沙包里,就等着被爸妈打断腿吧。可使用棉花或者泥土来做填充物,又不容易扔,这可怎么是好?
小孩子们在这个时候发挥了自己充分的想象力与操作力。
他们为了测试一下到底是黄豆和碎石子装在沙包里哪一个打人疼,各自做了一个之后,在中午太阳正毒,大家都在午休的时刻喊人来一起玩。可能是因为这个沙包的威力可怕,大家在躲闪的时候都是将自己的运动神经发挥到了极限,真正被打中也基本没有。但是来参与测试的人员当中有一个是弱鸡。
于是陆熙铠带着一身形状怪异的淤青,一边大哭一边叫“哥哥!”奔回了家。
大约五分钟之后,午休被打扰了的大魔王穿着一双半旧的回力球鞋凶神恶煞的出现,背后还跟着一个拖着鼻涕哭唧唧的伸手指“就是他们就是他们!”的矮个子。
小孩子的凶神恶煞,也就能吓一吓同龄人。但是不得不说,邵礼凭着一双拳头,一拳一拳建立起来的威信在那个时候还是没有同学胆敢不买账的。从一年级到六年级跳得厉害的,从来没有能幸免于难的。看着那张虽然稚嫩,但流氓气息已经扎根的脸,听着对方“你在玩什么,我能一起不”的话,虽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就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讷讷不说话。
“别不说话呀,一起吧?”他捡起了地上的两个沙包,放在手上掂量了两下,转身看向正在擤鼻涕的陆熙铠:“你们玩的时候用的是哪个?”
陆熙铠用力,看见这两个打在身上如同铁拳一般的凶器,惨痛的记忆再次袭来,他又哭唧唧起来。
这次邵礼有点不耐烦,起床气还没有完全挥发让他整个人都有些暴躁。于是上去照头就抽了陆熙铠一掌。只是那句“哭什么哭别哭了”还没说出来,就听见如同魔音穿脑一般嚎叫石破天惊响起。一时间小区里几乎每家每户都趴在了窗子上,试图找到噪音源。
邵礼虽然很想把沙包塞进陆熙铠的嘴里,手抬起又放下,最后招了招手叫过来一个伙伴,从裤兜里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一块钱递给他:“跑一趟,给我去小卖部买一袋小浣熊,卡片归你。”
可能是小浣熊的卡片具有神奇的魔力,飞奔的小男孩从小区门口到小卖部打了个来回,花费的时间还没有三分钟。他气喘吁吁的把颜色鲜艳的塑料袋递给邵礼,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邵礼看了一眼状态良好,声音一如当初的陆熙铠,偏过头露出了一个略扭曲的表情。他两手用力,飞快的把一袋干脆面捏成一堆碎渣,发出的喀啦喀啦的声音让人全身难受。他那一副专注又咬牙切齿的样子,就像在泄愤一样。
他嗤的一下撕开袋子,从一堆碎面里挑出一张卡片递给男孩,朝站在路中央,半仰着头,嘴巴大张,声音洪亮抑扬顿挫的陆熙铠走过去。
“哎哎哎。”他用手背去拍他的手臂,一副极不耐烦又因为不能打他而极力隐忍的模样。他把手中的半袋碎渣渣递过去:“别哭了别哭了,给你吃这个。”
陆熙铠的哭声像是刹车失灵的老旧汽车,在公路面上划下一长道黑色划痕才停住一样,两只手捧着被捏出无数折痕的塑料袋,抽抽搭搭的伸手进去抓了一点点碎渣抱怨:“...我又不爱吃烤肉味的…”
“啧,你怎么这么事儿啊。”他揉着自己的头发,大中午的太阳热辣,他的汗水顺着额角流下来。午休的时间快过去了,他抬起手看了一眼自己的电子表,一点五十,两点半上课,还有半个小时可以挥霍。
于是他把陆熙铠拉到被楼房阴影笼罩的花坛边,拍了拍台上的土:“铠儿,你在这坐着等我啊。”
他叫的极快,没有半点电视剧里叫儿化音的拖长,倒把两个字的发音叫得像是汽车的单词一样。
Car
陆熙铠点点头,又把手伸到袋子里去用两根手指捻一点点碎渣放进嘴里。
邵大魔王两只手分别抛着一个沙包,笑着走向瑟瑟发抖的小伙伴们。
惨叫与追逐持续了二十五分钟后,邵礼看着一众哎哟哎呦哀嚎的小伙伴们,随手将沙包扔进了垃圾桶:“这种东西有什么好玩的——明天我拿一个过来,到时候一块吧。”
小小年纪已经深谙打一棍子给个甜枣的邵礼,知道这个时候如果不给出一点大家都喜欢,都乐于接受的贿赂,那么这事是太不地道的。于是他打起了家里小米的主意。
他像是刚下了水一样,全身冒着热气从太阳地走过来。汗水全都黏在一根一根向天竖起的头发上,亮晶晶的。短袖的胸前背后全部湿透,紧贴在他身上。他走到陆熙铠旁边坐下,一只手给自己扇着风:“还有没有?我也想要一点。”
陆熙铠把袋子展平,把最后一点渣渣倒在他的手里:“就剩一点了。”
“这么没良心,一点也不知道给哥哥留。”他一仰脖子,把手心里渣渣堆起的小山全倒嘴里,咔呲咔呲的咀嚼。
没过多久,他站起来往前走去:“走,上学了。”
刚走了两步就停下。
他回过头看着跟在自己背后的陆熙铠,挠了挠脸颊:“别给你妈说我扇你啊。”
陆熙铠,眨眨眼睛:“我还想要一袋小浣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