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我觉得我挺不容易的》故西城

4、大荒.守护

　　在凡间遇到那个机灵狡黠的女孩儿时，我起初只是被她张扬的个性所吸引，慢慢接触，她其实是那么温柔，那么良善，她美好到让全世界的男人都值得为她奉献一切，包括我。可父君只是说，天界不收妖孽。——灸时

　　朝来暮去，云卷云舒，一晃便是许多年。
　　在被困于北泽大荒帝都山的这数千年时光里，我时常在思考，若是当年母君没有私造人类导致诸神分裂，是不是我与凤吟相爱时，就没有那么多阻碍？
　　可转念一想，若是当年母君没有创造人类，那哪还有我与凤吟在凡间的相遇。
　　初初被罚在帝都山禁闭的时候，我也愤怒，憎恨父君的不通情达理，毕竟那是他们老一辈儿的恩怨，缘何牵扯上我与凤吟这两个一无所知的无辜后辈。
　　后来想明白了，我对凤吟的一见钟情，尽管她见着我时就跟我说“我是妖神羲和之女，你这个天君之子不要再跟着我了”，我恐怕也是要死缠烂打将她追到手的。
　　可一切都被破坏掉了，从我违背父君下凡历劫的命令而去救凤吟于水火的时候，整条故事线就像突然被打乱似的，开始崩坏，暴露在那些有旧日恩怨的长辈面前。
　　那时竟还听得司命元信大着胆子调侃了一句：“这结局看起来，似乎你灸时撩女神仙就没有成功过的时候。”
　　犹记得在我即将下凡历劫的三天前，凤吟托青鸟来给我传了讯息，说她的母神将让她嫁给龙族王子，希望我能将她带走。
　　此前我与凤吟是在凡间扬州分别的，因着我须得回天界完成下凡历劫的事宜。当时凤吟与我约定，说我若是下凡了，她便找到我，顺便体验一番人间夫妻的乐趣。
　　然而事与愿违，我还没下凡历劫，她便先被母神抓了回去，准备起嫁娶的事情来。
　　自然我也没有行下凡历劫的事，而是去了龙宫将凤吟带了出来，然后躲躲藏藏，避开妖神羲和与龙宫的追捕。
　　因着我的离去，司命不得已找了青华大帝替我去下凡历劫，可这之后又牵扯出许多不仅仅是我的事，只叹道造化弄人。
　　青华大帝代替我下凡历劫结束没多久，我与凤吟便被找到了。此时，这事儿也早已惊动了父君，我被带回了天界，凤吟则被带回了妖界。
　　父君什么也没说，便直接将我打入帝都山面壁思过五千年，而关于凤吟最后的事情，我便只记得她被带走转身时，那绝望悲拗的眼神。
　　在我去帝都山前，司命来见了我一面，只道凤吟殿下和我是不可能了，因为妖神羲和对待女儿比父君对待我要狠得多，至于怎么狠，司命并未与我说起。
　　当时我慌乱地差点站立不住，还是司命在一旁扶住了我，他还劝我想开些，因为上一辈的恩怨比众人想象的都要严重得多。
　　当时我唯一的想法是，希望凤吟能平平安安地嫁到龙宫做王妃，此后幸福美满一生。
　　当时我确实是这么想的，在被禁闭五百年后也甘之如饴。后来实在是熬不住了，对她思念成疾，幸得司命来探望我时，发现了我的异样救了我一命，否则我将执念成魔，彻底毁了仙途。
　　当时司命还很气愤地质问我，说不就是一个女人吗，值得我为她要死要活的。我的回答自然是：“你未尝情爱，又怎会知道我心里的苦楚。”
　　我的回答换来的是他的沉默。
　　在陪了我一天后，他便离去了。
　　后来他每隔几日都会捎上些许酒菜过来探望我，美名其曰守着我的小命。对他这个理由，我嗤之以鼻，毕竟想来找我这个闲人喝酒聊天便说，还拿我的命做借口。
　　不过有一次他喝多了，竟是吐出了那么几句让我惊讶的真言。
　　他说：“那日来看你，我见你躺在地上面色苍白，肌肤间隐隐有魔咒浮现，顿时差点吓得六神无主，索性你之后又活蹦乱跳，倒显得我的关心多余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我一个大男人应该没这么脆弱吧，还把另一个大男人吓成这样。
　　不过说起他担心我的事儿，我倒是想起他之前包庇我下凡历劫的事情，我便问他这事儿父君怎么处置他的。
　　他先是喝了一口酒，然后又吃了一口小菜，才慢条斯理地回应我：“小殿下这么聪明，你猜猜看？”
　　他邪魅张扬的眼神还直直地看着我，让我越发恼羞，立时气鼓鼓地回他：“叫什么小殿下！你以为我还是个孩子？”
　　话一出，换来的只是他的一声笑意，“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哪怕是再长几千几万几十万年，不可还是我以前经常带着去云海玩耍的小殿下吗。”
　　他这么一说，我再也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后来禁闭的几千年里，都有他在陪着我。
　　不知为何，在禁闭的时日里，我对凤吟的思念越来越少，许是有一次司命无意中提及凤吟不仅婚姻幸福，还在前不久生下了龙宫长孙的事情，如此算是彻底割断了我对她的执念。
　　因着此事，倒也叫我借酒消愁了几天。司命也陪我一起喝，然后他就默默地听我跟他讲，我与凤吟是如何在凡间相识、相知、相爱的。
　　完了司命也会问我，可还记得我与他第一次相见是在哪儿。
　　他问的这个问题我总算回答得上来，还拍着胸脯甚是豪迈地说道：“自然是在这北泽大荒的云海之处。”
　　因为北泽大荒是我母君死去的地方，每年我都会来这里祭拜她。幼时是父君带我一起来的，后来他忙着处理政务，我忙着学业和修炼，只偶尔跟他一起来，更多的时候是孤身一人。
　　也正是如此，才遇到了司命。此后，他每年都会陪我来云海小坐片刻。有时他还会取了文墨过来，说是画一幅云海图，没想到连我也画了进去。
　　他的寝宫里，挂了不少有我的画像，如他所说，小屁孩的我，年少的我，年青的我他都有，以后不愁没有把柄。
　　我回答完后，这时他就拿那双漆黑幽深的眸子看着我：“这次你说对了，来，再喝一杯。”然后我又被他灌下一杯酒，差点喝的不省人事。
　　有时我微微转醒，总会察觉到一双视线直直地盯着我，带着热烈和隐忍，似要将我灼烧。可等我定睛去看时，只见得司命沉静的睡颜。平日里他那份邪肆和张扬也仿佛随着他的安睡消失无踪，只留下俊美的侧颜和吹落在额前那缕调皮的发丝。
　　时光就这么朴实无华地飞逝着。
　　一日，司命要比平时来的晚些，也并未带那些打发时间的酒菜过来，甚至一向注重仪表的他形容都有些凌乱，紫色衣衫有显而易见的褶皱，松散束在脑后的墨发也垂了好几缕在额前。
　　见此我不由问他是否发生了什么大事。
　　他歇了口气才道，说是青华大帝出事了。闻言我甚是震惊，赶忙追问他事情原委。
　　他道因着青华大帝代替我下凡历劫，爱上了一个凡间的女人，然而这女人其实是魔界红莲幻境的主人，还是魔君玄冥的心爱之人。
　　后来青华大帝将此女带回了宸寤宫，因着此事，魔君还带兵打入了极东之地抢人，天界和魔界的关系因此一度紧张。
　　我赶忙问道怎么处置，司命只是摇了摇头，又道此事青华大帝应该能解决得好，不必太过担心。
　　青华大帝的事情让我对他生出颇多愧疚之情，原本不过是替我下凡历劫，后头竟然生出这许多事故，实属不应该。
　　谈及此，我又追问司命父君是如何责罚他的。司命笑答：“我依旧来去自由，天君哪有惩罚我的道理。”
　　我自是不信他，按照父君的性格，司命这般对他口不应心的做法，必然是要做些惩罚以儆效尤的。
　　我就盯着他，眼里写满“你胡说”的意思，司命无奈耸肩，后头实在是扛不住我的质疑攻势，败下阵来：“好，我承认你刚刚关禁闭的那五百年我也在关禁闭，那会儿事情都是我那徒儿在做，等我禁闭出来差点没被她谋杀亲师，说我一时包庇一时爽，害苦了她那个半吊子的人。”
　　闻言我立马泄气了，直说道我也连累了他，也说难怪那五百年他不来看我。司命只是摸了摸我的头，笑笑不言。
　　后头好长一段时间司命都没来帝都山，我大抵也能猜出为什么，也不知道天魔两界的关系会有如何走向。
　　有一天晚上，司命突然来了，没歇上一会儿就给我讲起了故事。小时候他也常给我讲诸天的故事，不过这一次他讲的是个爱情故事。
　　我还以为他是不是遭遇了什么事情导致性情大变，结果听来听去才明白，司命这故事说的是青华大帝和他心爱的那个魔界女人。
　　“等等，这怎么又扯上青华大帝的徒儿紫恤了？”这错综复杂的故事听得我一愣一愣的，我想也只有司命这种天天写话本安排命格的人，才能如此逻辑清楚地说明白这种错杂的情感纠葛，可他严重低估了听故事的人的理解能力。
　　我一说话，司命颇为无奈地敲了我的额头一下，嗔笑道：“平日里修炼学习之时看你蛮聪慧的，怎么一听我说故事，你这脑子就跟一坑泥巴似的，搅都搅不开。”
　　我捂着头立时一个白眼送上，“你讲的故事复杂怪我喽，我所经历的哪有像你说的这样子。”
　　司命无奈地摇摇头，接着之前的话题。他说青华大帝喜欢的那位魔界女子，其实是由魔君玄冥创造出来的一个替身，而这替身的正主，正是青华大帝唯一的女徒紫恤，而紫恤的身份，其实是魔界的废主幼君。
　　听到这，我又是一个白眼，并且暗叹剧情的狗血程度。接着司命又简单地说了一下结局，最后紫恤和那位魔界女人都死了。
　　面对这个结局，我唏嘘不已。不过司命却是说起了另一件事。他说紫恤之所以死，是为了给烛龙解除封印，而这封印烛龙的人，正是我的父君伏羲。
　　听到这里，我的面色已经沉了下来。诚如司命所说，上一辈的恩怨水深得很，而上一辈恩怨的核心人物便是我的父君。
　　只听司命道：“其实，当年你母君死后，你父君杀戮了不少人，导致羲和最终也真的叛出天界自立妖神，烛龙应龙不知去处。曾是天界之人的魔神帝俊最后倒是羽化净化了诸天，没想到烛龙竟然会被你父君给封印了。”
　　我沉吟着，最后只是道：“你这样子把我父君说的很坏啊，他虽然严厉了点，但是对我很好。”不过话虽这么说，但总有一种无力的感觉。
　　司命只是一挑眉，并未言语什么。
　　此后的时光，又恢复了那种枯燥乏味。
　　终于，五千年过去了。
　　在我被放出来的那一刻，我甚至有些不想动，因为感觉帝都山就是我的归属，这里清静自然，能参悟人生，也能茶酒闲话。
　　司命来接我时，倒是带来了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女子，端庄优雅美艳便是形容她的罢，可一看到这样一个女子身旁站着的是司命，我就觉得怎么看怎么刺眼。
　　没想到那女子先说话了：“没想到十数万年，女娲的孩子都这般大了。”
　　我心中惊疑，隐隐觉着这声音有些熟悉，只听司命与我说道：“这位便是极东之地的九河神女，路上我与她碰上，她说是特意来看看你的。”说完司命还用一种询问的眼神看着我，我自是不理他。
　　知晓此女身份后，我恍然大悟，原来我还是仙胎时，替我做锁灵阵将养我然后一直陪着我的女子便是她。那时我虽灵识不全，倒是记得些许她说的话和她的音色。
　　父君也曾告知我，当年我是被魔神帝俊给抢了去，所以九河神女算起来也是帝俊的共犯，但是这人又救过我，也不好提及此事，便索性装作不认识她。
　　不过九河神女也没解释她为何偏偏要来瞧我，如果问了，左右不过是“我与你母君相识许久”这样一个理由。
　　很快九河神女便离去，而我也跟着司命回了天宫。
　　感觉五千年不上天南，都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可一切又是依照以往的秩序运行下去。
　　回了天宫不多久，我便央了司命陪我去看看凤吟过的如何。司命沉吟了半晌，才勉强点了点头。
　　走时他还问我：“你……是不是还没有放下她？”
　　我一愣，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何出此言？你看我这样像吗？”
　　司命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才目光意味深长地道：“像。”
　　我又是一个白眼，解释道：“就是去看看罢了，我还能抢了人家龙太子的媳妇不成？”
　　这回司命点头很快，不料他却道：“不过我赌你也抢不过。”
　　“嗯？”我质疑地瞅着司命。司命邪邪笑着，重复道：“我就是赌你抢不过。”说着向前走去，只听身前传来声音：“我可不想再给你收拾这个烂摊子。”
　　他这话一出，算是把我的火彻底点燃了，小样儿，竟敢小瞧本太子殿下，我好歹也是伏羲和女娲的子嗣，难道实力还不如一个龙太子吗？
　　就这样，我跟司命一路吵吵闹闹到了荒海，这里便是龙族的地界。
　　正当我准备偷偷潜入海里时，司命拉住了我，说道：“别慌，有一件事我还未与你说明白。”
　　“何事？”闻言我突然感到不安，直盯着司命，听他说接下来的话。
　　“你可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过，妖神羲和对待女儿可比你父君对待你要狠多了？”
　　我迟疑着颔首。
　　司命接着道：“当初凤吟殿下被抓之后，羲和直接带着她去了极东之地找了青华大帝，让他帮忙将凤吟殿下和你的记忆抹除掉。”
　　闻言我自是震惊不已，可又觉得这在情理之中，无奈地只能在心里叹息一声。
　　接着司命又道：“你有所不知，当年羲和被你父君追杀，逃到荒海，是龙主救了她一命，也保住了肚子里的孩子，而凤吟殿下与龙太子其实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说到此处司命竟是紧紧盯着我，嘴角有若有若无的笑意，“说起来，小殿下你反而像是个第三者似的。”
　　本来我还有疑惑司命为何要说这种背景似的东西，原来只是为了最后这么一句话，顿时心中憋着一阵委屈，只想把司命狠狠揍上一顿。
　　是以我垮着脸盯着荒海平静无波的海面，不理会司命。司命见状倒也不像从前似的来哄我，只是云淡风轻地道：“还去荒海看凤吟殿下吗？”
　　我闻言，突然脑子里好像有什么被接通了似的，才晓得司命的用意，立马恼羞成怒道：“好啊元信，原来你是故意的！”
　　见我这般模样，司命哈哈大笑起来，不等我追上他，赶紧招来一朵云彩跑了。
　　追着追着，竟是被司命带到了凡间。
　　时过境迁，恍惚数千年，我早已对人界陌生。没一会儿我便迷了路，只能一边在大街上游荡，一边搜寻着司命的身影。
　　突然，不远处传来惊呼声，我因好奇赶忙挤了过去。
　　只见一位身姿修长挺拔的紫衫青年将一个歹徒制服，然后将人交给赶来的衙役。他一回首，松散束起的墨发垂落一缕，嘴角带着明艳又张扬的笑容，直直地看向了我。
　　这不禁让我想起了我初见凤吟的时候，同样是制服歹徒，同样地回眸一笑，同样是与其视线对上，那时凤吟给我一种一见钟情的心动，而我竟在司命这儿体会到了一种大概是日久生情后久别重逢的惊艳和悸动。
　　我久久没从脑子里那突然冒出来的奇怪的词语和感觉里走出来，直到司命他走近我，一手搭在我的肩上，微微俯身瞧着我。
　　他声音轻如羽毛：“原来小殿下你在这里。”
　　我一瞬间犹如被电击似的寒毛直立，只得呆呆地望着司命那双深邃不见底的眼睛，不知不觉，脸更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