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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樱花号列车 ...

  •   易文卿醒的很早,窗外已经有一点亮度,房间里还是黑漆漆的,她往下滑了滑,又缩回被子里。

      “文卿你睡醒啦?”她对面的床位冒出一个小声音。

      “吵到你了吗?”

      “没有没有,”刘佳惠翻了个身,把窗帘拉开一角,已经有女学生抱着书本出去晨读,清晨的圣约翰大学静谧地刚刚开始苏醒。“你说我们不住学校是不是浪费了晨读的大好时光?”刘佳惠说,“要不是昨晚睡在这里,我还不知道她们这么刻苦呢。”

      易文卿披上睡袍,从热水瓶倒了一碗水来温牛奶,她不常住学校,只是因着临近考试,要在图书馆看书,偶尔住一住宿舍。

      “委屈刘大小姐住学生宿舍了,”易文卿笑道,“给。”她递给刘佳惠一杯牛奶,也坐到床边喝自己那杯。

      “哪里委屈了,我住的可好着呢。我才不想回去,他们就知道逼我见我不喜欢的人。”刘佳惠舔着唇上的奶沫,不无嫌弃的说:“我舅妈娘家的侄子不学无术,整天只知道买马、养舞女,恶都恶心死了!也不知道她安的什么心!还想介绍给我。”刘佳惠泄愤似的将牛奶一饮而尽,话头一转, “早上吃什么?我想吃起司蛋糕了。”

      易文卿笑说,“可得多吃几块,吃得白白胖胖,旗袍都勒出肉痕来,看那不学无术的草包还敢不敢打你的主意。”

      说着二人就打扮起来,一时间说笑声、开衣柜的响声、首饰相碰的清脆声、扑香粉和香氛喷洒出雾气的声音混作一团好不热闹。待二人出门时已是两个摩登女郎,时时引人侧目了。

      “最近街上不太平。”坐上黄包车时刘佳惠悄声说。

      “怎么了?”

      街上不时有行人被警察拦下,几个装模作样的便衣坐在茶摊上喝茶,眼神却极为敏锐地向四周扫视。

      “要开和平大会了,新政府的高官和日本人都要去南京开会,怕被抗日分子破坏,街上早就在戒严,你先前回香港的时候还没这么严呢,就是最近的事,估计就是这两天走,但没对外界声张,也不知道是坐火车还是坐邮轮,我在家里无意中听到他们说。”

      易文卿心下了然,刘佳惠家里头有来源,消息自然是真的。

      “停一下。”一名警卫拦下黄包车,看着易文卿二人不菲的穿着打扮,放缓语气,“请把随身包袋打开,例行检查。”

      “把车放下来。”刘佳惠吩咐道。

      车夫放下把手,二人下了车,打开手袋,警卫探头看了看,无非是些口红粉饼,女人家的小玩意儿,正要放她们走,冷不防一个声音在脑后响起,穿着长皮衣和军靴的汪曼春在警卫身旁站定。

      “怎么了?”

      “汪处长!”警卫立马行了个礼。

      “行了。”汪曼春握着一副皮手套,冷漠地看着易文卿二人。“这两个人怎么了。”

      “报告汪处长,例行检查。”

      汪曼春没再多说什么,她轻蔑的眼神扫过两人,刘佳惠眼皮都不敢抬一下,倒是易文卿飞快地看了一眼汪曼春,低下头目光轻轻跳跃到她提着的百货公司购物袋上,里面放着个鞋盒,看包装上贴的标签,是双高跟鞋。

      易文卿心思一动,再稍稍抬眼,汪曼春黑沉沉的皮衣底下现出一角未压住的裙边。

      易文卿心中已有了思量:汪曼春这是要去见一个重要的人。

      汪曼春只当二人是不懂得时局动荡,只知道花枝招展的富家小姐罢了,连抬起头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只畏惧不安地盯着水泥路看,也看不出什么花样儿。

      汪曼春抬手看了看表,不再理会二人,自顾自地走了。

      “吓都吓死了,我差点以为要被枪毙了。”刘佳惠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服务生端上一小块蛋糕,她舀了一勺吃到嘴里才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长气,“逛个街都能遇到汪曼春。”

      “担心什么,你又没做坏事,她找不到由头枪毙你。”易文卿说。

      “你是不知道,”刘佳惠声音更小了一点,“只要她看不顺眼,想杀就杀了。这个女人不讲道理的。”

      “你注意到她的裙子没有?”易文卿问。

      “我看都不敢看她,哪里敢打量她的裙子。——哪家店的?好不好看。”

      “汪处长穿着和军靴不搭调的裙子,手上提着的鞋盒里放着一双新的高跟鞋,一定是要去赴约。”

      刘佳惠像是恍然大悟似的,“我就说嘛!她和明长官还没断呢。明长官看上去斯斯文文的,没想到喜欢这种泼辣的女人。文卿,”她压低声音,“你是明长官的学生,有没有碰见过他们俩卿卿我我?是不是真的像传言那样——”

      “快些吃吧,”易文卿避而不答,舀了满满一勺奶油塞到刘佳惠嘴里,“吃了去买东西。我晚上还有实验课,你早些回家。”

      *

      傍晚时分,圣约翰大学医学部实验楼里,三五个一组的大学生围着一张实验台,绳子挽个活扣,把麻醉后的白兔四肢固定在兔台上,舌头用镊子扯出来。

      白兔胸腹部打湿了水,防止毛发飞舞。负责剃毛的男生抱怨着刀子不快,“是不是煮过了,刀子不用煮,又不是来割皮肤肌肉的,煮了反倒生锈。”

      煮过的医疗器械包在深绿色的厚布里算是消过毒,战时不比以前,教授也这么说,“以前我在国外念书的时候,酒精随便用,我们浪费得呀,谁晓得现在要这么节约。”

      墙外开花总比墙内香,学生嫌他崇洋媚外,“还不是因为以前他在同盟国留学,都是侵略别国,要什么掠夺过来就是了,哪里缺物资。”话也只敢小声说,手上依旧在剃兔毛。

      “怎么剃得这么慢?

      “还不是刀子不快,我剃胡子也没有这样费劲。”

      “换一把就是了。”未被污染的手套在盒子里翻翻捡捡,“没了。”

      负责写实验记录的女学生立在一旁,不经意间一偏头,瞥见窗户外面一角淡紫色的天空,影影绰绰的树冠皮影似的贴在紫色天空底下。

      易文卿是主刀,等着同伴给剃净的腹部抹上酒精,沿着腹白线剪开皮肤,向下给肌肉破开小口,换了止血钳钝性分离。

      负责实验记录的学生站在高处才能看得清实验进度,教授也不管,条件有限,连他也得管控玻璃灯泡,灯泡不够亮,看不见腹腔内的情况,要时不时拧一拧旋转接口,灯泡才枯木逢春似的迸射出一点生命力。

      “啊呀!”一张实验台前冒出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兔子给麻死了!”

      教授循着声走过去,学生七嘴八舌的说话,“谁算的药量?”“体重称是不是坏掉了?药都能算错?”又在追究责任,等到教授走到面前,他们叽叽喳喳的声音暗下去,换做乞怜的面孔。

      “零分。”教授毫不留情,给每人都记下成绩,身后传来虚弱可怜的拖长的声音,这副声音好似没有终结似的,直到一声巨响传来,吓得人两股战战,轰的一声,门窗都为之震动,从北边腾起红黄色的火焰,要把淡紫色的天空都烧透。

      “是不是打仗了?打到这里来了?”

      所有人的心都为之一震,剧烈的在胸腔跳动着。

      “是什么地方被炸掉了?”

      易文卿攥着上好刀片的手术刀,和几个女同学躲在桌子底下,心里做着最坏的打算,早上刘佳惠还在说和平大会,到傍晚就开始打仗了。要是上海沦为废墟,这把手术刀还能防身,只是刀身太浅,扎进第一刀,兴许还未拔出来就死在步枪之下了。

      没有人敢往外跑,只能躲在建筑里,做着最坏的打算。

      教授和男同学自发守在门边、窗边,没有看见低飞的战机排着队嗡嗡地飞过来。

      “可能是军事演习。”

      “军事演习要真的炸掉一个地方吗?”

      与此同时,政府办公厅灯火通明,明明早下了班,穿着工作服的官员却还急匆匆地在走廊里疾走。

      明楼刚发过一通火,地上七零八落地扔了遍地的文件,樱花号列车被炸掉后第一通电话就打到他这里来,暗里他是军统高官,潜伏在汪精卫手底下的一条毒蛇,亲自策划这场袭击;明里他是新政府的官员,披着伪装的皮,面对列车被毁,他只能歇斯底里的发怒。

      汪曼春还未进门就看见几个下属从明楼办公室里逃窜而出,生怕慢了一步又撞上明长官的枪口,刚刚他们可是第一次见明楼发怒,这样文质彬彬的人竟也有这么失态的时候,也难怪,初涉仕途,便遇上这样大的事,樱花号列车上所有新政府官员和日本要员遇难,作为长官,他责任重大。

      汪曼春倚着门口,不像往日穿着军靴,而是踩着双细细的高跟鞋,制服大衣底下是一条连衣裙。今晚明楼本来约了她吃西餐,于公是为了庆祝樱花号列车驶向南京,预祝和平大会的顺利召开,于私是为了叙旧。谁知还没出门便听得一声巨响,接着是冲天的火光。

      办公桌上的电话又打来,明楼陷在椅子里,一只手撑着头,像一只受伤的豹子独自舔舐伤口。

      高跟鞋的声音渐渐靠近,汪曼春拿起听筒,响个不停的电话戛然而止,明楼抬起头,顿了一顿,接过她手上的听筒。

      “知道了。”良久,他才回复。

      挂了电话,又是一室寂静。

      电话里确认了满车要员无一生还,作为策划者,明楼心底舒了一口气,然而在汪曼春面前他不能流露出任何异常的情绪。

      “曼春,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明楼低声说。

      “师哥。”汪曼春心疼地握住了他的手。

      “去吧,曼春。”

      汪曼春恋恋不舍地松开他的手,在关门之际,像是保证似的:“师哥,如果是内部人员出了问题,我一定会亲手揪出那个人送到你面前。”

      门锁相扣,又是一室寂静,明楼仰躺在椅子上,露出一抹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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