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三世本纪》成途

5、第四章

　　嬴合不是钢筋铁骨，吹了大半夜冷风的结果就是，他感冒了。
　　但该做的事还得做，该说的话也要说清楚。这是嬴合身边的人教他的，也是他认定的原则之一。
　　嬴合穿着精美的贵族袍子，佩着自己的短剑，端正地跪坐在房间里面，摆出帝国长孙的气势。邀来了苏先生父子和田侍长之后，他屏退左右，紧闭门窗，力求一丝风声都传不出去。
　　苏成如今三十有六，只是因为年轻奔走诸国时伤过身体，所以有些显老，瞧着倒像四十来岁的中年人。
　　“今日这事倒是奇怪，小公子竟然主动来找我们。”田集摸摸下巴上的胡须，说道。要知道自打长公子和皇帝相继离开咸阳，没人压着的熊孩子每天必定要出去浪一浪，对着他们这两个受扶苏命令监督管教他的人虽称不上避之不及，但也很少来找他们。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苏成捋了捋胡子，心下倒没田集这般乐观。想到今早嬴合让苏琋来找自己时自家儿子脸上颇显沉重表情，苏成就觉得不对劲。来后见到平日里的熊孩子嬴合竟摆出这样的架势，脑中的弦就忍不住一跳。
　　出事了？
　　嬴合皮是皮，但从不乱开玩笑。所以今日，是真有什么大事发生？
　　苏琋等着两位长辈进门落座，才走到一旁站立。在这里的都是长辈或身处高位者，就算他和嬴合私底下玩的再好，人前也要守着上下的规矩。
　　苏琋是不能和他们同席而坐的。
　　嬴合冲他指了指自己旁边的席子，示意他坐下。
　　苏琋决定对其视而不见。
　　苏成干咳了一声，道：“上者有命，固不能辞。”田集也在旁边大咧咧地使眼色：都是熟人，要那么多规矩干什么！
　　苏琋于是坐下。
　　“今日邀请两位先生来，是为商量一件事关我父子及诸位生死的一件大事！”嬴合哑着声音开口。
　　其余三人均是眉头一皱。
　　田集性子冲动，当即叫道：“莫不是有人欲害公子？”
　　苏成则强按下心中愈发浓重的不安，问道：“今长公子远在上郡，吾等深居简出，难道还能招来什么祸事不成？”
　　可人在家中坐，祸会从天上来啊！
　　嬴合决意速战速决，等大家都静下心来后，一股脑儿的把自己这两晚做的怪梦和盘托出。当然，“穿越者”的存在就不让他们知道了，只讲自己无意间得知了后世发展，知晓了以后会发生的事。
　　苏成和田集知道嬴合前晚被梦惊着了，倒真没想到这梦竟这么……这么……令人难以置信。
　　“真是……这可真是……”田集以手扶额，想破脑袋也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来表达自己的感慨。
　　苏先生本不想听这些神神怪怪的东西，结果到后来听得最认真的反而是他。
　　“这是……”苏成吸了几口凉气，“谶纬之术？！”
　　谶纬之学由来已久，是杂糅阴阳五行兼占卜之学而形成的玄术。始皇三十二年，有方士卢生向皇帝献《录图书》，上写着“亡秦者，胡也”的谶语。皇帝由此认为北方的胡族会灭亡他的帝国，命蒙恬率军三十万北上，远逐匈奴，修筑长城。
　　始皇三十五年发生的那场焚书坑儒事件也是由卢生引发，最后方士儒生总共死了好几百个，这个家伙却跑的不知所踪。
　　这么一想卢生还是导致扶苏被贬到上郡监军的间接性罪魁祸首呢！
　　不过很多谶语都是晦涩难懂，像嬴合做的梦一样清楚的倒是十分少见。
　　田集舔了舔唇，沉声说道：“小公子认为这般的胡话是真的？”他的脸猛然涨红，站起，双拳紧握，想把门窗打开疏通下心中怒气，却又担心被人偷听了谈话去，只能烦躁的在房中走来走去。
　　“是不是真的我不管，本公子只想知道若是那样的事在将来确实发生了……”嬴合猛地握住剑柄，用力的指节泛白，“我们该怎么办！”
　　苏成沉默不语。
　　苏琋也被那庞大的信息量冲击地心脏狂跳。
　　房里本就昏暗，此时更是沉闷的令人窒息。
　　田集拉下脸来，道：“我马上派人去上郡告知公子！”他冲到门口，就要去拉开门栓。
　　“住手！”
　　田集转头对苏成怒目而视，“你是什么意思？若是我们现在不去通知公子，难道要我们等着那所谓的遗诏传到公子手里的时候吗？”到那时想做什么都晚了啊！
　　苏成起身把田集的手从门栓上撩开。
　　“左右是个梦而已。要是它是假的，我们私自派人联络边军就是犯过，皇帝可容不下这样的事！”苏成转过身，朝嬴合拱了拱手，“可要是它是真的，小公子又当如何做呢？”
　　嬴合握了下苏琋的手，感受到了对方手心里的湿意。他捏了一下他，试图安抚对方。
　　虽然嬴合自己也很害怕。
　　“若是真的……”他咽下一口口水，“小子年少，只望先生救我一家。”
　　“既然如此……”苏成应下，清瘦的脸上显出几分果断，“不知田侍长可能找到能用的人？”
　　田集对他一抱手，道：“某当初当过一阵子的游侠，在道上倒是有几个朋友。何况公子府里养着的侍卫也不都是白养的！”他年轻时逞凶斗狠，杀了一个小贵族家的公子，惹来追杀，最后投入扶苏门下才保住了性命。最近十年过去虽不再江湖中厮混，但当年的人脉也没怎么放下。
　　“那便好，找几个人去跟着皇帝的车队探探消息，无需太近，只要能知晓车队的动静就行了。”苏成又面向嬴合，深深拜下，“接下来的日子，还要拜托小公子生一场病了。”
　　“至于阿童……”苏成喊着儿子的小名，“这些日子里便好好陪着公子吧！”
　　他和田集毕竟是成年人，心智坚定，可这两个还是少年，乍然得知这样的消息也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能一起待着陪陪对方也是好事。
　　嬴合和苏琋自然无异，只是……
　　“不去通知我父亲吗？”
　　苏成颇为头痛的摸了把胡子，解释道：“公子宅心仁厚，若是让他知道了赵高胡亥有可能做出谋逆之事，恐不会沉下气来。”
　　要是扶苏知道了这事，肯定会跑去找皇帝。可他手上又没有虎符，调动不了军队，皇帝身边又有赵高给他上眼药……最后的结果就可能是他带着一小队人跑去，白白落入赵高胡亥手里。
　　嬴合听了，也觉得他的傻爸爸很有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
　　预言梦之事就此放下不提。他们现在能做的也只是等着历史的车轮缓缓开动，然后抓住那微小的机会，试着去改变轨道。
　　此后三月，整个长公子府便陷入沉寂。原本每天都会在咸阳城里闲逛的皇长孙突然宣布身染恶疾，他的侍读也被传染。而身为公子府门客的苏成也因小主人和自己儿子的病忧郁不起，侍卫长田集就像受了什么刺激一般，大幅度加强了公子府的守卫，看谁都像在看刺客。
　　便如一潭死水。
　　可这死水下又有怎样的汹涌暗流，也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懂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