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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争佛灯小姐动意 ...

  •   解意阁,自两年前舍南城而迁至荣盛大街,便一改旧日浓妆艳抹之态,出尘脱俗得不似勾栏。据说崇阁后的园林也营造得极为考究,亭台水榭木石雕栏无处不和着一个雅字。公子们亦都经过千挑万选,虽燕肥环瘦各具风姿,总是宁缺毋滥。难怪权要豪商们趋之若鹜,散尽家财也要流连忘返。

      时值上元,夕阳还未落尽,满月已迫不及待地升了起来。解意阁门前不算小的空地上,一个身着暗青儒袍的女人一把攥住身前橙袄女子的手臂,低声道:“大试在即,怎么能在这种地方眠花宿柳?”

      被她拉住的女子看起来不满二十,面色红润,一脸富足之相,挽起的发髻左右各插两支金簪,橙红色的斜襟缎袄上绣着鱼跃龙门,襟口坠着颗好大的明珠,下垂五色流苏。她的目光和心思全在那带路的小倌儿身上,冷不防被人扯住手臂,心下难免烦躁,然而想着这人到底算自己半个老师,只得忍了不耐敷衍道:“咱们就是进去吃个饭,好不容易来一趟京城,总得见识见识这盛京第一销金窟不是?”

      与她二人同来的还有三个衣着光鲜的女子,年纪口音各有不同,想来皆是进京应考的试子,临时搭伴儿而来。其中一个年幼性急的见扬言做东的人被绊住了,便笑着打趣道:“杨姐姐若是带的银子不够小妹这儿还有,有句话说的好,千金散尽……也要来!”

      旁边的清瘦女子“噗嗤”笑了一声,忙又续道:“妹妹说得有理,连外面接待的小倌儿都有这般姿色,那阁中的公子也不知该怎样的销魂,若过门而不入,这辈子可真是白活了!”

      “放心……今儿个一切费用都算在本小姐身上,姐妹们只管敞开了玩儿!”那杨姓女子扬了扬头,笑得好不得意,言罢又回身对青袍女人道:“忘了告诉江姐姐,今儿个我还约了童世姨,想来也快到了……”

      “阿铭!”青袍女子眉心紧蹙,“莫忘了临行前大人的吩咐!”

      “诶……”那女子收起笑容,面上露出些许不悦,“少瑜姐何必拿母亲压我,正是她老人家吩咐我要与童世姨多多亲近……”

      “小姐慎言!”青袍女子不待她说完便又打断,急切之下带出些许乡音,每到顿句都不自觉地往上挑,“虽说监考名单还未公布,可这同考官例来都是从翰林院指定,此时与童大人来往过密,日后恐授人以柄!”

      那杨铭出身大富之家,打小娇生娇养,哪里忍得被人一再抢白,她只觉心里的怒火压不住也不想压了,一下子脱开女人的钳制,冷声道:“进了京还要说教!先不说童世姨能不能监考还不一定,就算她真被指了同考官,将来咱们得中以后也算她半个门生,门生亲近老师有何不妥?既然江姐姐这么多顾虑,不妨自回琵琶巷温书,也省的进去扫了大家的兴!”她说完扭头就走,只把那青袍女人丢在路边,进退两难。

      盛京前几天才下过一场透雪,纷纷几日,此时天虽晴了,气温却没有半点回暖的意思。江少瑜又气又冻,脸色青白,她本就是受人资助进京,手头一向拮据,便也不叫车,孤身往来路走。忆及自己屡试不中,年近而立却不知前途为何,有家难回,有志难伸,不觉心中愈发苦闷,只捡着游人较少处抄手而行,丝毫融不进周遭热闹的节日氛围之中。

      荣盛大街是盛京中最繁华的街道之一,横贯东西,绵延十数里,即使在平常的日子,每将入夜街上也是一片灯火辉煌繁花似锦,更别提正逢上元佳节了。两侧林立的店铺早已装点得喜气洋洋,凡稍开阔一点的地方也都搭起了木架,架上彩灯高悬,绸带飞舞,各式各样的花灯下用红绸系着小签,只待才女佳人凑个热闹。

      虽说今上登基至今已是第十九个年头,然而真正的太平岁月也不过才几年。百姓们渴盼修养生息,朝廷也于年前颁旨减赋,接连用兵的碧落皇朝终于迎来了升平时代,盛世气象初见端倪。

      天下思安,朝野多欢,又赶上大比之年,今日的灯会比之往年更加热闹。天还未黑透,大街上已能见到三三两两的游人,其中不乏结伴而来的闺中男子,薄薄的轻纱遮了脸面,却遮不住或大胆或羞涩的目光。

      晚霞收起最后一抹余晖,月色乍明,从荣盛大街另一端连着的岔道上缓步踱出三个人影。

      为首的少女十四五岁,上着浅蓝缎绣百蝶逐花外氅,袖口比平常款式略大一些,行动间迎风飒飒,下穿暗白缂丝绸裤,裤脚绣着朵若隐若现的玉兰,束腰的带子红黑相间,在莹白月色下隐隐散着冷芒。她墨发半绾,略垂几缕摇曳胸前,粉面含春,透着一抹平易近人,红唇娇艳,蕴着若有若无的弧度,黑眸如辰,顾盼间神采奕奕,灵动灼人。

      少女左右各随一个男子,看起来比她要大一些,相貌只算中人之姿,衣着配饰却很是体面。左边那人面上带笑,专盯着街上热闹处瞧,右边的人也一直在观察周遭,却是一脸严肃,不时对少女低语几句。

      “郎主说,如今只是表面太平,暗地里朝野内外都不平静,灯会虽然热闹,逛逛也就算了,咱们别耽搁太久……”

      思涵自年前回京后便一直留在府里陪爹爹,今日得了许可正大光明地从正门出来,自然心情愉悦,便也懒怠理他,只在各色摊子前兜兜转转。

      “郎主说,灯会人杂,须得防着有人别有用心,让主子别多管闲事,更不要惹事生非……”大吉左手提着一捆画册并一个龇牙咧嘴的面具,右手臂下夹着一只尺余长、黑黝黝的雕刻小兽,看起来非金非玉,也不知是狐是狸,见她停下来张望,忙凑过去接着念叨。

      大利肩上背着只巨大的风筝,双手捧着个楠木雕花的琉璃桌屏,双层琉璃间用不知什么动物的绒毛绣着三只猛虎,眼神贪婪地望着树上的黄莺。他闻言赶忙应声道:“郎主还说了,别买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说话时的语速有些慢,话尾的余音偶尔会往上略挑。

      思涵漫不经心的掏掏耳朵,晃到一个草编摊子前。一个花白头发的老汉正坐在摊子后面编着什么。那人手上有许多细细的伤疤,十指却是异常灵活,草叶在他手里上下翻飞,不一会儿就生出个圆滚滚的小头,头前突起一只尖尖的小喙,金丝草顶端特有的金色穗儿刚好成了那头顶的翎毛……

      她看的有趣,正欲开口询问,袖子忽被人扯了一下,“主子,郎主说灯会人多,别胡乱搭讪,也别乱吃东西……”

      思涵翻了翻眼睛。

      这大吉、大利是她五岁那年元日时澜姨送给她的近侍,只比她大了三岁,与其说是侍儿,不如说给她做个玩伴儿。犹记那日,两个小兔子般的男孩儿跪在地上低垂着头,小鹿似的眼睛小心翼翼的偷着看她……

      姨父们听她笑嘻嘻的随口谢了,便一叠声儿的叫她赐名。她那时刚入书房几日,哪里想得出多有意境的名字,愁了半日,方想起之前给涵姨拜年时说的吉祥话儿,便笑了道:“今天过年,大吉大利!”她说着便挣开爹爹的怀抱跳到地上,也不说哪一个大吉,哪一个又大利,只一手一个把他们拉了起来,咯咯笑着:“大吉大利,大吉大利……”一众长辈暗自苦笑,满屋的仆从忍俊不禁,大吉面有喜色,大利已憨笑出声……

      想起往事,她不由暗自腹诽:小时候看着乖巧听话,在府里也算安静,怎的一出了门便这样死性儿!整日家郎主说这,郎主说那的聒噪,真真烦人!啧……还乱吃东西,几个草编玩意儿你倒是给我吃吃看!她眼珠一转,忽见斜对面酒楼门前又挂出几盏新灯,不由“咦”了一声,抬步往那边去,没几下便钻到了人前。

      吉利二人赶忙追去,待分开众人挤到思涵身边儿,背上已透了层薄薄的细汗。然而不待呼吸平喘大利便又凑去她耳边,“主子您可慢着点儿,郎主说了,灯会人多,咱们两个须得寸步不离您的左右……”

      “眼睛长到屁股上!”

      “啊?”二人对视一眼,皆是目瞪口呆。

      “只认衣裳不认人!”思涵又念出一句,笑道:“这我知道嘛,不就是针!”言罢朝台阶上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招了招手。

      那管事四十上下,腰略略躬着,双手插在袖中,她闻言便是几步小跑,人未到声先至,“小姐真好本事!下月大试必能一举夺魁,光宗耀祖!”

      思涵看了看她,见这人生的貌不惊人,面黄额窄,鼻宽唇厚,目光隐约透着一丝油滑,笑容稍嫌谄媚。她随意道了句“谢你吉言”,复又看灯……

      那是一盏六棱纱灯,挂在临时搭建的灯架上,木制的骨架覆着素白的娟纱,六檐六角皆垂着大红流苏,样式并无甚特别,只是娟纱上的彩绘精美而独具匠心。她抬手将灯慢慢转了一圈,见半透明的薄纱上端坐着六尊弥勒,念珠或挂或持,如意或捧或放,座座耳长肚圆,各各笑容可掬。

      那管事又凑趣儿道:“一看小姐就是富贵中人,难得又这般的才思敏捷……啧啧……偏还生的花容月貌……”思涵听她不住嘴的称赞,越说越不像话,便摆手止住她,朝大吉瞟了一眼。大吉腾出右手,从褡包里摸出块散碎银子塞给她。管事的立马眉开眼笑的道了谢,回身示意一个小伙计过来摘灯。

      然而不待那小伙计将灯递给大吉,却忽听一个清朗的男声道:“且慢。”

      虽只短短两个字,声音却极见清澈,如微风徐徐,似流水潺潺。思涵心中一动,忙寻声望去……只见五彩华灯下,一个年轻男子长身而立,也正盯着伙计手里的灯。他身形纤瘦,着一套湖水蓝劲装,外罩玫瑰紫背心,腰上扎着条金丝蛛纹带。最引人注目的是腰带上系着的蓝田暖玉,虽无雕无刻却足有鹅蛋大小,流光萦绕,莹润无暇,让人不自觉地仰头上望,才恍然那满月还在天边!

      那人墨发大半束在头顶,以嵌碧紫金冠固定,两鬓青丝未绾,夹赤金细丝绦混编,细辫直垂及腰。眉如新月,修长明媚,眼若杏核,顾盼神飞,面上却覆着青纱,仅能看出高挺的鼻梁轮廓。

      清泉为声月为神!思涵心中大赞,勾唇望着他,温声道:“小官人有何指教?”

      “眼睛长在屁股上,只认衣裳不认人……此题出的甚妙,谜底便是……”那男子月眉斜挑,杏眼微弯,朝身旁戏谑一瞥,“这位管事大人!”

      “噗!”大利一笑出声,赶紧扭头看向街上穿梭的人群,似乎是在找人。

      管事面容一僵,想要发作却又犹疑,脸上开了染坊似的青红不定,阴沉着目光反复打量那男子。

      思涵也自忍俊,却摇了摇头,慢条斯理道:“不妥,不妥,这灯谜明明打一物,谜底怎能是人?”

      男子眼珠一转,学着那灯上弥勒双手合十,“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世间万物皆是虚妄,何分是物是人?”

      “有此巧辩!”思涵从小伙计手中抓过花灯,“若如你所言,谜底是虚妄,谜面是虚妄,这花灯嘛,自然也是虚妄!小官人又何苦与我相争?”她眨了眨眼,似笑非笑道:“况且就算你答的对,可本小姐也没错,灯只有一盏,却该如何是好?”言罢眉心微蹙,似有难色。

      那男子见她双眸璀璨,眼神灵动,时而含笑时而微嗔,时而戏谑时而迷茫,不觉竟有些痴了。

      思涵见他发怔,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好似氤氲起薄雾,她心生喜爱,又起逗弄之意,作势想了会儿,喃喃道:“你喜欢的,我也喜欢,我喜欢的,你也喜欢,咱们怎的这般合拍?”言罢顿住,微抿着红唇询问似的望着他,眼底是掩也掩不住的笑意。

      这话说得多少有些暧昧,男子眸色一沉,却听她续道:“也罢,既然你我有缘,花灯让你又有何妨?只是……这提杆要留予我做个彩头!”她说着快速将那灯从提杆上摘了下来,只手提着顶上小勾,往前一伸,递在男子面前。

      小勾甚小,被她提着几乎看不见,若是去接必定肌肤相亲。男子迟疑地看着她手里的灯,思涵挑衅地看着他眉眼,见他迟迟不伸手,她面上的笑容愈发得意起来,又提着灯在他眼前摇晃几下。

      男子恨恨收回目光,一拂衣袖顿足便走,“不过一盏灯罢了!”

      思涵笑吟吟地将花灯挂回提杆,塞给身后的大吉,目光在人群中稍一逡巡,见那人在不远处负手而立,仍是看灯。她挑了挑眉峰,慢慢踱步过去,寒风袭来,袖子上的彩蝶翩翩起舞,寻芳花丛。

      “此花自古无人栽,无根无叶独自开。”

      这把声音清澄明澈真是好听!她心里暗赞,却抢着答道:“雪花!”

      男子猛地回头,怒目而视,思涵坦然回望,笑意盈盈。大利抱着一堆东西挤了过去,“主子,郎主说……”

      “停!”思涵赶紧摆手,对着旁边的小伙计,伸手一指大利:“这灯给他!”

      男子走开几步,又念:“模样像鸟天上飞,休憩游玩成双对。”

      “鸳鸯!”思涵立时接口,凑前一步,只觉他衣袖间寒香袭人,非兰非麝煞是好闻。她深吸口气,笑呵呵道:“啧啧……这意头真好!”

      这回那人却不理她,转而去瞧另一盏灯下系着的红绸,“咦?是个字谜……连声应允。”

      “呃……”思涵一时愣住,只听那人自语道:“连声应允,便是……可以……可以……”

      “啊……哥!”她话一出口便知上当,果然听他拉长了声音应道:“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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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争佛灯小姐动意,
      赌金羁佳人出题。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争佛灯小姐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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