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家的小公主》天行有道

1、第1章

　　卫姻一出世就是位公主，这一点她一直都很清楚。

　　因为她是穿越过来的。胎穿。

　　那时她还睁不开眼，只知道自己浸泡在一团温暖的液体中，亦听不到任何声音——等她生下来，她才确切地知道自己是个母腹中的婴儿，包裹着她的当然就是羊水。

　　可是这十余年来，她并非在宫里长大，而是一直住在武威将军家——亦即目前的卫府。

　　原因她也知道。生她的母亲——她听到众人唤她“柔妃”，柔妃当时产下一对双生胎，除了卫姻，还有一位小皇子亦同时来到世间。

　　小皇子一出世就十分孱弱，日夜啼哭不止，且多病多痛。柔妃请宫中大师参详，道是这一子一女命格相妨，必得将其分开，方可保小皇子身体康健，且不可惊动圣驾。

　　后宫的女人，子嗣才是立身之本。柔妃听从大师的意见，谎称此女夭折，只存一男，却私下里命侍女抱着卫姻出宫——那时她当然还没有名字，名字是来卫府后取的。

　　为什么选中卫府？卫姻不清楚。她未曾听说柔妃与卫府有何瓜葛，柔妃更非卫府的亲眷。

　　她想其中必定有什么隐情，是她而今无法查究出的。不然柔妃何以敢自作主张送来，而卫府也老实不客气地收下？

　　至少这十余年来，她过得一直都很好——不算太好，但至少平平安安。

　　秋日的天总是格外高爽，此刻却有些不同。卫姻透过打开的纱窗，看着渺远的天际一团又一团铅灰色的云相互追逐笼罩，是快下雨的征兆。

　　她的眉头微不可见地蹙起，写字的手也异常酸乏沉重起来。她情不自禁甩了甩笔杆子，并伸了个懒腰。

　　旁边的邱嬷嬷见微知著，忙道：“累了吧？不然干脆歇一歇。姑娘从一大早写到现在，铁人也得喊乏呢。”

　　邱嬷嬷是真心疼卫姻。她并非卫姻的乳母——当时她年纪已不小，早就不适宜喂奶了——而是柔妃的乳母。柔妃特意托人从家乡寻来这位老人家，自是看重她一派赤诚，忠心耿耿。

　　她也的确做到了忠心耿耿。十二年来，她尽心服侍在卫姻身侧，看着她从嗷嗷待哺的婴儿长成如今容颜剔透的少女，其中不可谓不艰难。

　　卫姻心中自是感激，因柔声道：“嬷嬷不必担心，写几个字而已，费不了多少精神，况且母亲等着要呢。”

　　她说的这一位母亲是她名义上的嫡母，也是继母。武威将军卫巍先妻王氏十年前就已逝世，续娶的是南安伯府的小姐娄氏。王氏膝下遗有一子卫照，亦为府中长子；娄氏却只生下一个女儿。

　　娄氏虽出身大家，却非嫡支，而为庶出，大约从前也不怎么如意，如今性子就偏狭些。加之王氏虽去，结发与续弦总还稍稍有些分别。她不能对死人发威，只好把气撒在活人头上。

　　卫姻当然是算在王氏名下的。

　　王氏只照应了她最初两年，卫姻觉得她对自己很好——事实上，这府里的人很少对她不好，除了娄氏。

　　老太太膝下孙儿孙女众多，对她虽没有格外热络，可也一视同仁；府里的人不清楚真相，当她是王氏的骨肉，也不敢不尊重她。

　　至于她那位名义上的爹爹卫巍，对她更是尤其疼爱，甚至比对自己的亲生儿女还娇宠些。卫姻怎么也想不通这是什么缘故。

　　也许因为如此，娄氏就更恨她了。

　　卫巍在的时候她自然不敢如何，好在卫巍身为武将，时常赴边关打仗，娄氏的机会便来了。

　　这不，娄氏病了几日，整天喊着头疼脑热，定要卫姻亲手为她抄几副佛经，据说可以消灾解厄。

　　府里的女孩子自然不止她一个，可是娄氏的理由找得很妙：她说卫姻的字写得最好。

　　卫姻盯着桌案上的一沓黄纸左看右看，怎么也瞧不出自己那笔龙飞凤舞的草字好在何处。

　　可是她当然得应承下来。孝字当头，她总不能眼看着嫡母慢慢病死——虽说谁都看得出娄氏的病没什么大不了，祸害遗千年，她离奈何桥还有十万八千里呢。

　　年老的人总是容易伤感，邱嬷嬷见小姑娘可怜，不禁触景生情，“说来总是吃了没亲娘在身边的亏，若有人照应着，何至于看别人的眼色过活。”

　　又怕把人教坏了，忙道：“你也别怨你娘，她有她的苦楚，宫里不比府中，更是步步艰难，她也是不得已。”

　　卫姻点头，“我明白。”

　　她一点也不怪柔妃，她们本来也没多少母女情分。这具躯壳虽是从柔妃肚子里爬出来的，她的魂魄总属于她自己，她们本就是不相干的两个人，只是因缘巧合沾了个母女名头而已。

　　也许她还应该庆幸，至少柔妃没送她去做姑子，好歹让她栖身于一户好人家，衣食无忧。

　　而且，柔妃不曾命人瞒着她，从她记事起就让邱嬷嬷告知她真相——虽说卫姻一早就知道，这种做法还是令她觉得略微舒服。她最讨厌的就是欺骗。

　　那几篇佛经总是要抄完的，卫姻重新执起笔。她有自己的一套小窍门，手持双管，可以左右开弓，效率增加了一倍，且字迹齐整，分毫无差。

　　邱嬷嬷不怪她偷奸耍滑，反为她的小聪明而得意：“姑娘的字越写越熟练了。”一面想到柔妃幼时也是个人精，看来果然是一脉相承。

　　良久，邱嬷嬷觉得自己干站着也无甚用处，还是决定到厨下弄点吃的——卫姻反复推说不饿，她却坚持己见，另叫了一个丫鬟翠翘过来伺候。

　　翠翘为人活泼，好奇心尤其重，她见到卫姻这笔绝技，不禁赞道：“小姐这两手字的功夫，旁人还真学不来呢！”

　　“雕虫小技耳，多练练就会了。”卫姻如此道，她两眼随意向院里一张，忽然飞快地将一支毛笔塞到抽屉里，只余其一。

　　翠翘正要相问，就见窗外立了两个人影，原来是大小姐卫妙和三小姐卫娆——暗赞自家姑娘果然眼光敏锐。

　　两个都生得很漂亮，却各有各的不足之处。那卫妙大约因为偏房庶出，脸上常带一股刻薄之意——这种意思对着卫姻时格外明显。卫娆则为正房娄氏所出，娇养太过，年纪又小，极易为人蛊惑，卫妙大约看准她的这种脾性，投其所好，纵没事也要撺掇出些事来。

　　卫姻知道她们定是来看自己笑话的，只做没瞧见，仍专心致志地写字，仿佛佛经里真有另外一个世界。

　　卫妙却先沉不住气了，优雅地冷笑一声，“三妹妹，我们来看你了。”

　　卫姻忽然变作了聋子，旁人的话根本进不到她耳中。

　　好像一拳头打到棉花上，轻飘飘的没有回应，卫娆见对方不接茬，拉了卫妙的手就走，“我们走罢，母亲赶着要她将这些佛经抄完，看来她没工夫搭理咱们，让她忙去罢，咱们且玩咱们的。”

　　她自以为讥讽得很巧妙，卫姻却笑眯眯地抬起头来，“三妹妹倒好清闲，论理三妹妹是母亲的亲生儿女，这些佛经由妹妹抄才最有效验呢，我不过替妹妹尽孝罢了。”

　　卫娆张口结舌，卫姻不待她发话，将攻势转向卫妙：“大姐姐也是，母亲病着，你不在床前侍奉也罢，反领着三妹四处作耍，这哪里是为人子女的模样呢！”

　　两人未想到她嘴皮子这般厉害，而且一点儿也不着急，心中不免有打了败仗的憋屈感。

　　卫妙铁青着脸道：“妹妹别光顾着说话，还是早点将佛经抄完要紧，不然凭你有多少口齿，母亲那里也不够你应付的。”接着便随卫娆气呼呼地离去。

　　翠翘在一旁看着，暗暗咋舌。她见卫姻三言两语击退敌军，不禁佩服她的本领，决心活学活用，她以后也是要嫁人持家的——谁能想到她竟会向一个小姑娘学习呢？

　　费了许多功夫，总算完成定数。翠翘欢天喜地地替她收拾起来，“奴婢这就去向太太交差。”

　　卫姻扳了扳手指，懒懒地阻住她，“别忙，等晚间再说，免得母亲又有些别的吩咐，我可应付不来。”

　　她将头伸出窗外，用力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父亲就快回来了吧？”

　　翠翘应道：“是呢，已命人送了信回来，想来不是今晚，就是明天。”

　　父亲回来，那末……大哥也快回来了罢。卫姻脸上出现一点软软的笑意，随即很快隐藏住。

　　邱嬷嬷去而不返，只派一个小丫头过来传话，说她被几个相熟的妈妈牵绊住了，不好抽身，只将糕点送了过来。

　　打开蒸笼看时，却是玫瑰卷、芙蓉酥等几样点心，还冒着腾腾热气。卫姻和几个丫鬟分食殆尽，俱饱餐了一顿。

　　眼看着快到黄昏了，天色愈发阴沉起来，卫姻的心绪不知怎的格外焦躁，也许是大雨将来的征兆。

　　她索性起身，“我到门口走走。”

　　翠翘知道她的意思，想说：“老爷今儿未必回来呢！”卫姻却已经走远了，她只得跟上去，顺手还捎上两把油纸伞。

　　到了门外，天上已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两人撑着伞，在屋檐下候着，看着天色一分一分浓重下来，情知这会儿怕是等不到人了。

　　这一条街本就偏僻，寥寥几户人家支着，天气不好，更少有人出来，因此伶仃的两个人影显得格外孤清。

　　翠翘打定主意，劝道：“小姐，再等一刻钟，咱们就进去吧，里头见不着人，怕是要闹呢。”

　　卫姻漫无目的地“嗯”了一声，却道：“翠翘，你说大哥他们会骑马回来，还是走回来？”

　　翠翘对她的意识流颇感无语，正要再劝一句，就见凄黯的街角处，一人一骑在如织烟雨中疾驰而来，马上的少年郎面若白玉，却别有一股英挺不凡的气度，扎好的黑发被风吹散了几绺，又被雨打湿沾在鬓边，被那眉目一衬，反而越显出一种惑人的韵味。

　　见到这英武的少年，卫姻情不自禁生出几分骄傲，因这是她哥哥，她最喜欢的哥哥。

　　翠翘亦道：“真好看。”

　　虽然好东西不愿与人分享，不过卫姻很高兴这丫头的眼光不错。

　　她正要与她细细讨论一回，就听翠翘由衷赞道：“这匹马的毛色真是漂亮极了。”

　　呃……果然人与人之间还是存在代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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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出炉，喜欢就请收藏一下吧。
ps.从上篇文开始喜欢起女字旁的名，也许是因为这样比较方便，且一眼能看出性别？(⊙﹏⊙)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