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王朝：最后的贵族》四月未白

9、第008章 北海侯爵2

　　一个男人催动坐骑，从人群中缓缓走出。他身披雪貂皮大氅，领口扣着一枚硕大的月光石，浅栗色长发垂到腰际，幽深的眼睛蓝中带紫，冷淡的目光如同他身上闪着寒光的铁甲。他面颊清削，眉宇深邃，单薄的双唇几乎没有血色。也许因为地面上雪的反光，他的肤色看上去异常地白，似乎大病初愈一般。

　　狄欧细细打量着面前的男人。他没想到，一个名镇一方的诸侯、身经百战的将领，竟然生着一张类似诗人的忧郁面孔。侯爵病态的苍白更令他深感意外。

　　刚才有句话他没有对菲蕾亚说：他对北海侯爵的好奇不仅是因为冰魔后人的传说，他最感兴趣的，是侯爵与加陵王后的关系。

　　《大西及四海贵族世家》的《北海卷》写道：费隆.德诺梅尔生于1055年，是北海侯爵利都第三个儿子，母亲是龙见八世的表妹伊莉莎郡主。只需这一句话，读者就可以知道他能够继承爵位完全是出于偶然。

　　利都有三子：长子奥利安，十五岁时坠马而死；次子雷恩勇猛善战，原本是继承爵位的理想人选，可是却死于‘六八年百瀛之战’；三子费隆在兄长去世后成为爵位继承人，陪同父亲护送希夷公主前往龙见。在龙见停留期间，费隆因杀人被处以死刑，幸得有人求情，才从轻改判流放。年仅十四岁的费隆被流放到苍流，一呆就是十年。十年后利都病死，费隆获特赦回雪幻继承了爵位。同年，他与龙见贵族、时任首相的古安公爵的女儿卡普西娜结婚，一年后生下儿子卫珈，两人分居。又过了两年，卡普西娜夫人去世，原因不明。

　　对北海侯爵费隆家庭的介绍，《大西及四海贵族世家》到此戛然而止。全文只提到一次加陵，就是1069年北海侯爵父子护送她前往龙见。可是狄欧清楚，加陵王后与费隆的关系绝非书中所写的那么简单。

　　因为，费隆.德诺梅尔是加陵王后临死前见的最后一个人。

　　去年一月，加陵王后产后大出血，连续几天，她一直挣扎在生与死的边缘。当时莫顿三世并不在宫中。一个月之前，他就率领龙见的王公贵戚巡游南方的明月城，以避开当时肆虐在大西北方的雪暴，大部分宫人都跟随而去。剩下的宫人知道王后即将不治，也趁机溜走了，守在王后身边的只有菲蕾亚和王后最亲近的女侍官尤丽妲。

　　第七天，王后进入弥留状态。医生们摇着头离开，代之以口念祷文准备超度死者灵魂的祭司和神官。宫里因为缺乏人手而乱成一团。人们都在数着钟点等王后咽气。

　　黄昏时分风雪正猛，人们都躲进房中暂避，大路上空无一人。这时一人一骑匆匆踏雪而来，直奔王宫。他没穿礼服，全身披着白雪，连头发都结了冰，仿佛一个雪人。御林卫以为是平民擅闯王宫，正要放箭射杀，他却声称自己是北海侯爵费隆.德诺梅尔，三天前接到宫中的消息让他前来探望王后。御林卫查看了他收到的信，确认是尤丽妲夫人所写，便放他进入宫中。

　　侯爵一进宫就被等候已久的尤丽妲带去见王后。不一会儿，侯爵就出来了，他面色苍白，眼里布满血丝。他告诉尤丽妲与菲蕾亚：王后已经去世了。

　　当菲蕾亚冲进去抱着母亲大哭的时候，侯爵悄悄离开了。从那刻到现在，菲蕾亚都没再见过他。母亲为什么要在死前见一个不是自己丈夫的男人？他们到底说了什么？这件事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菲蕾亚心上，让她始终无法释怀。

　　没人知道王后对侯爵说了什么，她最后的遗言成为了永远的谜。而加陵王后与北海侯爵的关系，也因为这段终曲而蒙上了一层悲情的面纱。

　　有人开始传说，说加陵与费隆在来大西的途中相识，两情相悦，只是碍于身份不能表达爱意；后来费隆被流放，两人也各自结婚，但他们一直秘密往来，关系暧昧。这流言流传甚广，甚至远离京都的慕莲香止也听说了。

　　作为菲蕾亚最亲密的伙伴，狄欧对这个传说中的加陵王后的恋人充满了强烈的好奇。他想借这个机会，亲眼见识一下侯爵，看看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这才是狄欧决定去见侯爵的真实的目的。

　　***

　　“我不记得见过你。你怎么知道我是北海侯爵？”

　　男人说的也是大西语，发音标准，用词准确。只是音色低沉沙哑，好像身患重病。这样的声音出自老人之口倒也罢了，一个不到三十岁的男人说话这样，实在令人诧异。此刻他青紫色的眼上下打量着狄欧，和刚才那男子不同，他的眼神平静安详，让狄欧立刻想到了一个人。

　　“大人的特征很明显，我一眼就可以认出。”狄欧的语气充满了自信。

　　“是因为这个吗？”侯爵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眼睛当然也是个特征，不过离得很远的时候是看不清颜色的。”

　　“那你如何得知？”

　　“是头发。”狄欧眼珠一转，“北海人多是浅色头发，大人的头发却比他们的深。”

　　侯爵眉头不自觉地挑了一下：“为什么这么说？”

　　狄欧侃侃而谈：“北海家原本也是金发或银发，但自从伊森.德诺梅尔与龙见一世结盟，后来的侯爵开始与嘉兰王族通婚。嘉兰氏的发色是黑色或栗色，所以德诺梅尔氏的后代也受影响，头发的颜色变深。您的母亲是嘉兰族女伊莉莎夫人，您是北海族与嘉兰族的混血儿，所以您的头发不是金色或银色，而是浅栗色的。”

　　听完这番话，北海战士开始显出惊讶的神色。有些不太懂大西语的开始求人做翻译。士兵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狄欧看到众人的表情，知道他们在议论自己，心中十分得意。对他来说，天地就是他展示才华的舞台，而北海人是见证他表演的最好观众。现在他的表演已接近高潮，只差最后的压轴好戏就可落幕了。

　　“还有就是——您领口上的宝石。”狄欧的目光落在侯爵领口的别针上，“这枚月光石是侯爵家族的家传宝石，只有侯爵本人才能戴。您的眼睛、发色，还有这个宝石，所有这些都说明您就是侯爵本人。不会错的！”

　　北海士兵中发出一阵惊呼。侯爵眼中也流露出诧异的神色，他微微点头，嘴角浮现出笑意。

　　“说得不错。不过，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回大人，我看了《大西及四海贵族世家》。上面都写着呢。”

　　“《大西及四海贵族世家》共有几卷？你看了多少？”

　　狄欧知道侯爵在考他，不过他毫不慌张，而是从容地扳起了手指：“全书十五卷：七卷大西，两卷百瀛，希夷和北海各是三卷。我看的也不多，只看完了大西和北海的十卷。”

　　狄欧这句话一出口，在场众人又惊叹了一声。当时的大西国民大多目不识丁，只有贵族和富户才能供养子弟读书。由于书籍都是手抄，数量很少，价格也很昂贵，《大西及四海贵族世家》这样大部头的典籍存量更是稀少，而这少年竟然能读到这本书，怎能不令人惊诧？！

　　不过这个答案已经不能令侯爵震惊了。他已经猜出了这少年的来历，只是还有些令他困惑的问题。

　　“你长相不像大西本地人。你出身什么家族？原籍在哪里？”
　　　　
　　狄欧一欠身：“对不起，我不能告诉大人。”

　　侯爵一愣：“哦？为什么？”

　　“不是我不愿意说，而是真的不知道。”狄欧解释道，“我是在海岸上被人救起的。我最后记得的只是我所乘的船在海上遇到风暴……之前的事都不记得了。”

　　“那时候你多大？”

　　“回大人：大概……七岁。”

　　“也难怪。”侯爵点了点头，“那你现在呢？”

　　“十五了，大人。”

　　“八年了……”侯爵垂眼思索了一下，“八年前，一场飓风席卷东海，数百船只遇险，死者与失踪者不可计数。你乘坐的船叫什么名字？目的地是哪里？”

　　狄欧犹豫了一下。他咬着嘴唇思考了一番，最后决定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为好，于是他摇了摇头：

　　“抱歉，大人，我都不记得了。”

　　侯爵也没有追问。他换了个问题：“那么这八年，你又在哪儿？”

　　“很抱歉，我还是不能说，大人。”狄欧恭敬地鞠躬，“大人若怪，惩罚我就好。我因主人的恩典才能活到今天，我不能因为自己的蠢事连累我的主人。”

　　“好吧。”侯爵慨然说，“你既然承认是‘蠢事’，我只问一句：你可知错了吗？”

　　　 “知错了。”

　　“哪里错了？”

　　“我冒犯侯爷的车仗，又对大人及属下不敬。我罪无可恕，只求大人开恩。”狄欧规规矩矩地回答。

　　“知道就好。”侯爵垂下眼帘，“去，给我的掌旗兵道个歉。”

　　狄欧老老实实地走到掌旗并面前，鞠躬，道歉，随后返回到侯爵面前。大家一声不响，等着看侯爵如何发落。

　　侯爵却说：“好了，你可以走了。”

　　这一次，不用说北海士兵，就是狄欧本人也目瞪口呆。

　　“大人请三思！”第一个审问狄欧的男子——侯爵的族弟恩修——跳了出来，“这小子来历不明，行迹诡异，不能放他走啊！”

　　穆铁亚斯也说：“侯爷，恩修大人说得没错，这小子古怪得很，的确应该问清楚。”

　　侯爵并不回答。这时，刚才派出的斥候回来了，他们在树林里找到了一匹赤色的马。他们搜检了马上所载的物品，没有发现武器，只有衣物、食品和水，还有一个藏在行李袋里的小竹笼。里面有三只蓝色的小鸟，不过，其中一只已经死了。

　　“这是怎么回事？”恩修指着竹笼里的小鸟，厉声质问狄欧，“你用鸟传递信息，分明是个奸细！”

　　“鸟是我抓来玩的，不是为了传递消息。我也不是奸细。”狄欧答得不卑不亢。他知道恩修在侯爵面前不敢造次，所以底气十足。

　　“那这死鸟呢？”

　　“哦，是我玩弹弓时一个不小心，把它打死了。”狄欧耸了耸肩。

　　“死了怎么还带在身上？”

　　“因为它刚刚才死，我一直没机会处理它。”

　　恩修想了想，总觉得有些不对。他还想说什么，却被侯爵用北海语叫住。两人又说了几句。狄欧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不过在这之后，恩修就低了头，咬着牙退了下去。

　　“把马还给那孩子，让他走吧。”侯爵对穆铁亚斯说。

　　穆铁亚斯一声不吭地把马缰往狄欧手里一塞，又狠狠瞪了他一眼，才上马随侯爵离开。

　　随后，传令官吹响号角，全队启程。

　　狄欧目送队伍走远，这才骑上马，钻入树林。在树林中，他把竹笼打开，把里面的鸟儿都放走，然后在雪地里挖了个小坑，把死去的小鸟埋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