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王朝：最后的贵族》四月未白

4、第003章 白鸟

　　少年想到了加陵王后。是她，给了少年一个名字，一个任务。

　　八年前，少年与加陵王后第一次见面。这位来自希夷的公主有着近似银白的金发、碧蓝的眼睛和冰一般苍白的肤色，她身材高挑，仪态端庄，美得让人过目不忘。她来到慕莲香止与侍奉公主的下人一一见面，轮到他的时候，她吃了一惊。王后摩挲着他的头，用带着外国口音的调子问他的名字、年龄，还有他早已记不得的父母和家乡……他说出他的名字时，王后忍不住笑了，她说菲蕾亚太调皮，“丢丢”是小猫小狗的名字，怎么可以给人用呢？

　　“我给你起个正式名字，等你将来上学、作官的时候就用得着了。”王后说，“菲蕾亚叫你丢丢，我就给你起名叫狄欧，意思是‘神的赠予’。你就是神赠予菲蕾亚的礼物。”

　　狄欧？相比这个陌生的名字，男孩其实更喜欢菲蕾亚起的丢丢。不过他可不敢冒犯王后，只能恭敬地连连点头。

　　“狄欧，菲蕾亚所有的侍从都是我亲自选的，只有你，和他们不一样……我相信，她一定是喜欢你才把你留下。我只有菲一个女儿，你和她年纪相仿，你要当她是自己姐妹一样，好好照顾她，保护她。如果你辜负她、让她伤心的话，我不会原谅你。”

　　“你愿意发誓保护菲蕾亚吗？”王后握着他的手说。

　　“我愿意。”七岁的男孩毫不犹豫地回答。

　　从那一刻，男孩就得了一个新名字：狄欧；他也接受了一个新的任务：保护菲蕾亚。

　　就这样，由于加陵王后的一句话，男孩的人生发生了决定性的转折：从那天起，他从一个仆役、一个马房小厮，一跃而成为菲蕾亚最亲密的玩伴，并获得了享受教育的机会。他学习文学、算术、历史、哲学，也学习音乐舞蹈、马术和剑术。他获准与公主的女伴们一起游戏。就是莉薇、苏茜这些出身贵族的女侍官们都对他非常友好，没有人因为身份对他白眼相加。八年了，他几乎已经忘记了那个曾经流离失所、浪迹街头的自己，忘记了饥寒、贫贱、被侮辱被践踏的滋味。

　　狄欧感激加陵王后。在他心中，如果伊芙蕾丽尔真的存在，她应该就是加陵王后的样子：仁慈，善良，对弱者充满同情心。她是世界上最好心的女人。

　　然而就在一年前的冬天，加陵王后去世了。她死于产后大出血，婴儿也没能存活。

　　菲蕾亚自幼就住在慕莲香止，只有王后会时常来这里看她。她死后，宫里再也没有人来过。虽然还有父亲，但菲蕾亚实际上与孤儿无异。

　　狄欧侧眼看着菲蕾亚。她眼睛红红，鼻子也红红，小嘴撅着。连酒窝都看不见了。他好后悔：明明答应过王后要保护菲蕾亚，不让她伤心的，为什么要为这点小事跟她生气呢？

　　他干咳了一声：“对……”

　　“对不起，丢丢，我不该那么说。”

　　明明是他先起意，但第一个开口的却是菲蕾亚。

　　“从小到大，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该那么说你的，我向你道歉。”菲蕾亚说。

　　“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狄欧扬起眉头，“如果你觉得作为公主不应该喜欢一个下人，就不要喜欢我，只让我喜欢你就好了。喜欢一个人又不犯法。”

　　菲蕾亚张开双臂抱住他。他也毫不犹豫地把她拥入怀里。

　　“我不想让你走。”狄欧轻声说着，“可我更希望你能实现梦想。这个国家欠你太多了，你应该去希夷，做太孙妃，日后成为王后！”

　　女孩靠在他肩头，慢慢地闭上眼睛，让眼泪落在他的肩上。

　　“丢丢，你那么聪明，又用功，会做那么多事情……你将来一定会出人头地的。现在我帮不了你，等我到了希夷，我会求国君给你一个合适的位置。你要等着我啊。”

　　狄欧知道，身为平民想要晋身士族行列并非如菲蕾亚所说的那么简单。可是他没有说破。不管现实如何，只要她开心就好。希望再渺茫，终归还是希望，不是吗？

　　菲蕾亚并不知道少年的心事。哭过一场之后，她感觉轻松多了。她甚至希望能早点出嫁，回到母亲的祖国希夷。虽然她从未见过与自己许下婚约的表弟，但她并不觉得有什么要紧。外公和舅舅当年那么宠爱母亲，也一定会宠爱自己。等她在希夷站稳了脚跟，就可以帮忙安置狄欧了。

　　一切看上去都那么简单。

　　“丢丢，你看，小鸟又回来了！”菲蕾亚抬起眼，食指指向一个方向。

　　狄欧顺着她的指尖望去，果然，一只蓝色的小鸟就停在刚才的树梢上，小巧掉脑袋好奇地转来转去。不知是不是刚才飞走的那只？

　　“没错，就是它，这调皮鬼！”狄欧说。

　　“它一定是后悔没跟我们说再见，所以回来打个招呼。瞧，它又飞走了。”

　　两人相视一笑，一同追踪着小鸟远去的影子，十指不约而同地紧扣在一起。

　　起初，两人还能看到它蓝色的身影，但很快就只剩一个黑点。最后，连这黑点也消失在雪原的深处。取而代之的，是天际边一串闪光的亮点。

　　“丢丢，那是什么？”菲蕾亚手指着那串亮点说。

　　狄欧也注意到了：那是一队三十人左右的队伍，前面是骑兵，后面是拉着辎重的骡车。在银白的背景下，阳光照在骑兵的甲胄上，闪着耀眼的光芒。

　　“菲，是贵族哦！”狄欧说，“我们来打个赌，猜猜是他们是哪一家？”

　　“要赌找别人去，我才不赌呢。”菲蕾亚扭过头，雪上过于强烈的反光刺得她眼睛疼。

　　可狄欧却显得很感兴趣。他向下坡的方向走了几步，站在一块凸起的山石上，伸长脖子远远眺望。

　　队伍靠近了些，他可以看到走在队伍首列的两位掌旗兵手中的旗帜：

　　第一面是金色镶边的红旗，正中一朵金线勾勒的嘉兰花，那是嘉兰王朝的旗帜。

　　第二面是白色镶边的蓝旗，图案是一只展翅的白鸟。

　　“蓝底白色信天翁——这是北海雪幻岛德诺梅尔家的徽章。”狄欧兴奋地叫出声，“原来他们是北海侯爵的骑士！”

　　菲蕾亚没有狄欧那么激动。相反，她背过脸，双手收紧了雪貂皮的围领。

　　狄欧看了她一眼。他知道菲蕾亚不喜欢听到“北海侯爵”这个名字。不，何止不喜欢，她应该憎恨北海侯爵才对。

　　菲蕾亚有充分的理由憎恨侯爵，因为北海的德诺梅尔侯爵是希夷多罗伦王朝的宿敌。十七年前，就是北海侯爵利都打败了希夷，迫使希夷王厄图四世献出了加陵公主。

　　往远了说，单子就更长了。整部《嘉兰史》有十卷，其中三卷半写的都是北海与希夷的战事，两国之间的恩怨源远流长，三天三夜也说不清。

　　西洋四国中，作为大陆国家的大西，与西海的希夷列岛、北海的雪幻岛和东海的百瀛诸岛隔海相望。如果说嘉兰王朝的大西是大陆无可置疑的霸主，那么多罗伦王朝的希夷则是纵横四海的不沉之舰。在龙见一世建立嘉兰朝以前，希夷人每每渡海而来，侵扰大陆西北的村镇，掠夺人口资源，对大西的海疆构成严重的威胁。

　　希夷人虽然称雄海上，但并非毫无对手。四国中唯一可以与其一较高下的就是北海人。

　　北海人是雪幻岛及北海附近岛屿居民的统称。雪幻岛西南狭窄，东北开阔，形状好像一枚倾斜的钥匙，最南端的西克黎半岛（注1）狭长突兀，如同夹在希夷与大陆之间的一把弯刀，这个特殊的地理环境注定了北海人与希夷和大西之间纠结百年的关系：如果雪幻岛与希夷结盟，它就是希夷东进大陆的跳板；如果雪幻岛臣服大西，那它则是大西抵御希夷的屏障。

　　因此，大西与希夷的君主们都深深相信，谁能赢得雪幻岛，谁就能称霸西洋的陆地和海洋。

　　《嘉兰史》记载：大西历819年，嘉兰氏的龙见一世击败了雪幻岛的伊森十三世。伊森十三世发誓效忠嘉兰。龙见一世授封其为北海世袭一等侯爵，为大西守护北方的海疆。从此结束了希夷海军称雄北海的黄金时代。

　　希夷人与北海人本是同源，都是欧罗大陆的移民后代。北海人自东土西行，渡海占据雪幻岛的同时，希夷人也在西海站稳了脚跟。千年之间，两国之前虽不时龃龉，但总体上保持着相对友好的关系，然而，这一切从伊森十三世成为龙见一世的附庸的那一刻划上句点。两国反目成仇，二百多年兵戈不断，双方伤亡不可计数。

　　就拿最近的一次来说：去年，加陵王后去世。希夷的厄图太子（注2）得知妹妹死讯的当天就声称王后乃是被人暗害，他要求莫顿三世调查王后死因，严惩凶手，否则就兴兵讨伐。莫顿三世派遣北海侯爵迎击。太子贸然出兵，结果中了北海侯爵的埋伏，中箭受伤，被迫撤军。

　　利都已经在几年前去世。这一次击败厄图太子的是新任北海侯爵、利都的三子——费隆.德诺梅尔。

　　作为母亲的女儿，菲蕾亚应该憎恨北海侯爵这个希夷的仇敌；但作为大西公主，却不得不对侯爵保持最大的敬意。

　　毕竟，北海的雪幻岛是大西的最重要的附庸，侯爵是大西王的左膀右臂。他是王朝的守护者，是狮子的利爪，鹰隼的羽翼。

　　　

　　注1：“西克黎”在北海语里的意思就是“镰刀”。
　　注2：太子与自己的父亲同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