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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第149章 终章 ...

  •   离开了菲莱雅尔德,卫珈并没有直接返回龙见——其实新朝已经把首都改名莲京,但人们一时改不过来,还是继续叫龙见。在龙见大道折向南的时候,他沿小路继续向东,直到龙见的北郊。

      龙见北郊曾经是龙见最荒凉的郊区,跑马半天都难见人迹,然而现在此地已经变了模样。到处是新兴的村落,洁净的石头房子从平地里冒出,像雨后的蘑菇一般一簇一簇地散布在葱绿的田野间。孩子们尖叫着在齐腰高的长草里奔跑,他们的母亲在树荫里哩哩啦啦聊着家常。风儿轻吹,送来远处村庄里歌舞的乐声。

      德诺梅尔家族世代都是武士,从来没有过音乐的遗传,但卫珈还是立刻辨认出那悠扬动人的乐曲是希夷乐舞“弗洛拉”。

      菲蕾亚夫人喜爱希夷乐舞,其中“弗洛拉”是她的最爱。每当有希夷歌舞团经过慕莲香止,菲蕾亚夫人都会邀请他们表演这出剧,每次观看,她都会感动得流下眼泪。

      年幼的卫珈并不理解“弗洛拉”。他听不懂希夷语,也看不懂剧,更不明白夫人的悲伤从何而来。可是现在,他有些明白了。

      聪明的马儿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情,它竟然不须驱驰,自己向音乐的方向走去。

      卫珈走近了一座村庄。才进村口,他就发现路旁的大树下停着两架大篷车,其中一架的车厢上写着一行希夷文:“雅丝米娜歌舞团”。车厢门虚掩着,里面空无一人。在树荫下有一条石凳,一个车夫模样的人躺在石凳上打鼾,离他稍远处是一个包着头巾、怀抱孩子的年轻女人。她坐在一条突兀的树根上,低着头似乎也在打盹。卫珈瞥了眼那孩子,她大概一岁多光景,栗色头发,面孔精致漂亮。看到有人过来,婴儿睁大眼睛,好奇地望着他。

      卫珈循声继续前行,终于来到村子的打谷场。平时平静的打谷场此刻热闹非凡:不仅全村的村民都齐聚于此,就连临近几个村庄的村民也闻声而来,打谷场被挤得水泄不通。卫珈见人太多,就没有往里挤,只在远处站着,什么舞蹈都看不见,好在音乐像是了解了他的感受似的,好心地越过黑压压的人墙涌入他的耳鼓。

      他听到了什么呢?是华丽的提琴,是咚咚的铃鼓,是悠然的短笛,然而最最动人的,还是歌者用大西语唱出的动人的歌词:

      “她的眉鲜明如画,她的脸纯净如银莲花。青草托起她白色的舞步,水仙在她芳香的裙裾上安家。

      “没有人能抗拒弗洛拉的微笑,见到她微笑的人是受祝福的人;没有人能无视弗洛拉的舞蹈,见到她舞蹈的人是受宠爱的人……”

      观众虽然有几百人,可是没有一个人说话,没有一声咳嗽,所有人都竖起耳朵听着歌者的歌唱。当女孩与王子相恋的段落结束时,大家齐声鼓起掌来。

      然而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离别很快到来:国王打了败仗,女孩将作为和亲的礼物出嫁遥远的异国。她最后一次约见爱慕她的王子,从此两人将天各一方,再不相见。

      “弗洛拉虽然离开,但她的心永远温暖你的胸膛。我的身体将化为利剑,刺在那暴君的心上;我的血将化为玫瑰,为我祖国的强盛而开放。”

      听着女孩唱出这句时,卫珈眼眶一阵发酸,再也听不下去了。于是他调转马头,飞一般地逃开了。

      卫珈一直跑到狮身鹰首的神庙才停下。这座神庙对卫珈来说是一个特别的所在:十一年前,这里曾见证了北海侯爵与菲蕾亚的婚礼。侯爵生前也经常来这里祈祷。而对卫珈来说,这里更像是埋藏回忆之地。

      神庙后是一片小树林,树林与神庙交界的地方是墓地。这里埋葬的是弃婴、倒毙街头的穷人、因疫病而死的死者、罪犯和叛教者。这些人生前就已经被社会和家人抛弃,死后几乎找不到人收尸,是神庙的修士出于慈善收敛他们的遗骨,统一埋葬在这里。他们中的少数人会拥有一块石板作为墓碑,大多数人则没有这个幸运,他们的坟墓早已在漫长的岁月中没于荒草,和大地合为一体了。

      他在石板中寻了一阵,很快就找到了那块平坦的青石。石板表面经过打磨,光亮可鉴,相比其他被风雨、寒暑和苔痕侵蚀得面目全非的墓石,显得格外庄重气派。石板上别无装饰,只镌刻着短短的一行字:

      此处安息着费隆.阿里斯加德.伊森.德诺梅尔,愿神与你同在。

      除了名字,没有任何头衔,也没有任何能说明墓主生前身份的东西。不知内情的人,一定不会想到这里埋葬的人曾经有过何等显赫的地位与名声。

      卫珈默默地凝视着那行字,深吸了一口气。树荫从他头顶倾泻而下,浓重的阴影将他俊美的面孔衬得苍白。

      “父亲,我来看你了。”他喃喃道,“我有话给你说。”

      “这次依然没什么好消息。夫人音讯全无,穆铁亚斯也死了。他因为刺杀狄奥尔王被判了死罪。我知道你不希望他这样做,可是他还是做了。结果没有成功,却送了自己的命。

      “父亲,我真的不明白,之前你做的那些事,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澄清流言?你是不是根本不信任我?为什么总把我当小孩?就算我是孩子,可总有一天我会长大,我会明白真相的!为什么你不相信我呢……

      “这些就都算了,我都能原谅,可……你为什么自杀?为什么不活下去?为什么抛下我们?穆铁亚斯把你说成正直无私的好人,可是他错了,你太自私了!你只顾自己,从来就不考虑我的感受!”

      终于,卫珈再也说不下去了。他膝盖一软,跪倒在墓前失声痛哭。

      风声沉落,蝉也停止了鸣叫,天地间似乎只剩下少年的哭声。一年前没有流的泪水都在今天毫无顾忌地倾流。他曾以为自己可以无比坚强,坚强到足以堪破生死,可没想到还是过不了这一关。

      所欠的,终究还是要归还的啊。

      卫珈哭了一阵,心情才稍好了些。他这才想到不能在墓地呆太久。他离开菲莱雅尔德太久了,京城那边等不到他,也许会起疑心。他抹了把眼睛,从地上站起来。

      他刚一抬头,突然发现身边闪过一个人影!

      “谁?!”卫珈惊跳起来,下意识地去拔腰间的剑。

      他仔细一看,对面是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手里抱着一束花,正胆怯地盯着自己!

      “你……是谁?”卫珈很诧异:这孩子从哪里冒出来的?他究竟是人是鬼?

      “少……少爷,”男孩胆怯地开口,“我是来……来还……花的……”

      “花?”卫珈听不懂了,“什么花?”

      “是这花呀——”男孩举起手中的花,“……本来是放在这里的,可是我……我妈妈知道了,很生气,一定要我还回来。”

      卫珈听明白了:原来有人给侯爵的墓献花。不过更大的困惑还在后面:溯河一战后,北海人的势力已经退回了雪幻,如今在龙见已经没什么北海人了,谁会来探访父亲的墓呢?

      “现在……我把花还回来了,您别生气了,好吗?”男孩从眼角小心地斜睨卫珈。他看少年皱着眉头,以为他在生气,心里颇有些害怕。

      “我没生气。不过,你得给我讲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卫珈蹲下来,尽量和气地对那孩子说,“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又是怎么发现这花的?”

      孩子见卫珈恢复了平静,放了心,便告诉卫珈,他家就住在附近,他经常到这里来玩。

      “这里是墓地,有什么好玩的?”

      “有啊,这里有很多蘑菇、野兔……还有小松鼠呢。”孩子说,“布托最喜欢追野兔了!布托追野兔,我就追布托,我们一个追一个,可好玩了。”

      “布托?”卫珈一低头,才注意到他脚边蹲着一只吐着舌头的花斑小狗。

      “这回我带布托出来玩,走到这里时,看见一个女人把花放到墓碑上。我看那花好看,等她走了,就把花拿回家给妈妈,结果……”

      “女人?!”卫珈一愣,急忙打断男孩的话,“她年纪多大?长得什么样?”

      这一下可把孩子难住了。他挠了挠脑袋:“是个年轻的太太。可是,她戴着头巾,只露出眼睛,看不清长什么样啊。”

      “她眼睛是什么颜色的?”卫珈一着急,从荷包里掏出一枚皮亚塞到男孩手里,“麻烦你好好想想。这个消息对我很重要。”

      孩子看着皮亚,心动了。他歪着脑袋想了想。

      “眼睛嘛?……我看见她的时候,她正在哭,看不到眼睛啊……不过,她真的好漂亮,好像画里画的一样。”

      是菲蕾亚夫人吗?!卫珈的心几乎提到了喉咙口。

      “后来呢?”

      “后来,她的宝宝哭了,她就放下花,去抱她的宝宝。”

      宝宝?卫珈的心顿时沉了下去。“怎么,她还带着孩子?”

      “对呀,她来的时候手里挎着一个篮子,我还以为里面是吃的呢,后来听到篮子里有宝宝哭,喏——”孩子手指着不远处的树荫,说,“她送花的时候,篮子就在那里。”

      卫珈脑海一片混乱:这个带着孩子的女人是菲蕾亚吗?如果是,那孩子又是从何而来?

      不过此刻他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夺过孩子手中的花,仔细查看:那是一束白色的玫瑰,饱满的花蕾洁白如雪,油绿的叶片在阳光下闪光。花茎的切口很整齐,伤口的汁液还没有干,显然是不久前才被剪下的。

      “她走了多久了?往哪个方向去的?”卫珈急问。

      “走了多久……嗯……我不知道……不过刚才我来的时候,还见到她呢……”

      “她还在?!”卫珈几乎要跳起来,“她在哪儿?”

      “就在……就在村口——”男孩眨了眨眼睛,“那棵大树底下。”

      大树底下?一道电光从卫珈的脑海闪过!

      村口……大树……女人……雅丝米娜歌舞团……

      雅丝米娜,不就是希夷语“茉莉”的意思吗?

      卫珈一拍额头:十二年前,参与营救菲蕾亚的希美尔达的学生正是叫茉莉!而那个村口大树下的女人,莫非就是……

      时间紧迫,他不能再耽搁了!卫珈翻身上马,向刚才那村子奔去!

      村庄并不远,卫珈一路快马加鞭,很快就赶到了。他远远就看到村口的大树,可是树下早已空无一人。大篷车早已不知去向!

      卫珈抓住一个过路的村民,问他歌舞团去了哪里?

      “哦,歌舞团呐?”那人想了想,“他们结束了表演,就走了。”

      “走了?去了哪个方向?”

      “没注意啊……”村民摇了摇头,“好像是……那边?”

      “嗐!”卫珈见问不出结果,只好离开村子,再次回到大路上。他向西追了一里欧(相当于4公里),没有见到雅丝米娜的大篷车。他只好又折回来向东追,可是追了半个时辰,还是不见希夷歌舞团和他们大篷车的影子。

      卫珈还想继续追,可他的坐骑跑了几个来回,已经筋疲力尽,任他怎么驱驰也不肯前进了。

      太阳缓缓倾斜,晚风升起,给灼热的大地带来一丝凉意。卫珈在风地里站了片刻,他的心逐渐冷静,思路也逐渐清晰。

      狄奥尔王说过,菲蕾亚一个人不可能无端消失,她是被一个组织藏起来了。现在看来,他的判断果然没有错。

      虽然不能确定那个女人就是菲蕾亚,但雅丝米娜——也就是茉莉——的歌舞团肯定是一条重要的线索。

      要不要把这个发现告诉狄奥尔王呢?

      如果他现在就去禀报,也许狄奥尔王会封锁全境寻找茉莉的歌舞团,那时不仅菲蕾亚会束手就擒,茉莉和她的组织也会被一网打尽。狄奥尔王会很高兴,也许欣喜若狂。他会给自己怎样的奖赏呢?权势、地位、财富,还是家族的荣耀?

      当然,这意味着他背叛了父亲。把父亲的爱妻拱手献给敌人,他将一生一世背负耻辱的骂名。

      如果他不去禀报,希美尔达和茉莉这条线索也已经写在了书里。只要狄奥尔王看完他的书就会明白,他会去调查,会去搜索,只是会慢一些,茉莉和菲蕾亚会有更多时间逃走。狄奥尔王虽然足智多谋,但一旦她们跑出国境,他再有能耐也无计可施了。

      不过,既然菲蕾亚在外国生活得很好,她为什么会返回大西呢?是不是她想回到狄奥尔王身边?

      如果菲蕾亚真的回来了,这可是一件会影响王朝政局的大事。不是所有人都会为此开心,至少柏夏就不会。他曾经警告过卫珈:菲蕾亚是个不祥的女人,她会给她身边的人带来灾祸。他不会希望菲蕾亚跟狄奥尔王在一起。

      反过来说,如果菲蕾亚真是不祥的人,她跟狄奥尔王在一起,就等于把厄运带给了狄奥尔王。如果狄奥尔王下场悲惨,是不是就等于给父亲报仇了?

      卫珈举目远望,天边的云层逐渐分开,命运似乎正在向他敞开大门:向西,是溯河埠;向北,是菲莱雅尔德;向东是已经改名莲京的龙见;向南,是菲蕾亚的旧居慕莲香止。

      该往哪里去呢?卫珈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他困惑了。

      ***

      明亮的日光透过重重花影抚在男人的眼睛上,让他有种恍惚的错觉。他移开视线,望向水面上最近的一朵青莲。清风徐来,青白的花瓣轻盈摇曳,在水面上泛起点点星光般的涟漪。

      御医手下很轻,但这并没有减轻他伤口的疼痛。然而男人并不担心:先知曾告诉过他:他的时间还没有到。这一次,他一定会痊愈。

      “马赫里,”他问道,“你觉得德诺梅尔家的儿子怎么样?”

      这句话是用百瀛语说的。大西的医生和侍者都不会听懂。

      马赫里立刻明白了。他也用百瀛语回答:“我有点意外。他虽然长得像他父亲,可是性格却完全不同。侯爵是个刚毅沉稳的人,而他的儿子却嫩得能掐出水。不知道侯爵怎么教育他的?难道真是因为前妻所生而嫌弃他吗?”

      狄奥尔王一笑:“怎么可能?你误会侯爵了。”

      “我怎么误会了?”马赫里不服气地哼道,“我当年混迹赌场,阅人无数,眼神还是很准的。十二年前,我第一眼见到您就知道您来历不凡——”

      “可你不了解北海侯爵。”狄奥尔王说,“他心思缜密,性格深沉。这一切并非偶然,而是他早已安排好的。”

      “这样啊……”马赫里皱着眉头想了想,“难道说,他早知道自己会死,所以故意疏远儿子,以便他死后儿子不至于过于难过,更不会想到给他报仇。”

      “对。”狄奥尔王垂下眼睛。“穆铁亚斯跟他一样,都是在执行计划前赶走自己的家人,以免在出事后连累他们。”

      “可他疏远儿子,却宠爱女儿,他就不怕女儿在他死后悲痛欲绝吗?这个思路真是够蠢的。”马赫里耸了耸肩。

      “可能是他爱女心切,情难自禁吧。又或许,他是把对菲蕾亚的爱投射到了女儿身上。”狄奥尔王说,“我同意你,马赫里,这是个蠢办法,可是在儿子身上还是成功了。他成功地赢得了儿子的厌恶。别说卫珈没有能力,就算他有能力也不会想到给父亲报仇。”

      “报仇?他有什么仇可报?侯爵可是自杀的。”说到这里,马赫里突然困惑了,“不过我还有点不懂:侯爵为什么自杀呢?圣母教不是禁止自杀的吗?”

      “圣母教也说:一个女人不能与两个男人分享。”狄奥尔王说,“圣母教是不认可离婚的,一个女人‘只有在她丈夫死了之后,她才能再嫁。’”

      “老天爷!”马赫里忍不住叫出声来,“原来他自杀,是为了菲蕾亚能够再婚!他希望她能名正言顺地当上陛下的王后!……”

      “可是菲蕾亚误会了他的心意。她为侯爵之死而负疚,所以离开了我。”狄奥尔王长叹一声,合上了眼睛。

      “真是太蠢了,他们两个!”马赫里忍不住骂出声,“天下还有这么蠢的两个人,简直匪夷所思!”

      “这就是嘉兰贵族所信奉的道德,你我这样出身草莽的人是不会懂的。”狄奥尔王苦笑,“神利用我消灭德诺梅尔,又利用菲蕾亚来折磨我。这就是他计划中的‘平衡’。”

      “好在我不是什么贵族,不用遵守他们那些条条框框,否则一定会被他们逼疯!”马赫里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您也是,您对那女人太好了!如果当初按我说的,把她关起来、绑起来,不听话就打一顿,看她有多大本事能跑得掉?”

      “你当初就是这样对你的老婆,她才会跑掉的吧?”狄奥尔王嘴角抽动,露出一丝冷笑,“菲蕾亚与任何女人都不同。她是独一无二的。”

      “哼哼,”马赫里尴尬地笑道,“陛下还真是多愁善感哩。天下那么多女人,我就没看出菲蕾亚有多么特别。”

      “在我将死时,她救了我;在我寒冷时,她给了我一个温暖的火炉;我们一起读书写字,一起弹琴跳舞,因为她,我学会了爱,也学会了嫉妒……她是我的父母、姐妹、老师、朋友……也是我的恋人。我生命的每一步都洒下了她的脚印,我的每一个回忆都有她的影子。”狄奥尔王歪过头看向那水上的莲花,“她曾经被捧在手心,也曾被踩在脚下,她曾被关在方寸之间,也曾颠沛流离,浪迹天涯。她看上去无比柔弱,内心却无比坚强,你可以折磨她,却不能征服她;你可以侵略她,但无法占有她。她是她身体的囚徒,但她的灵魂永远是自由的。”

      “自由?”马赫里不服气地说,“自由就一定是好事吗?您让她自由,她却跑掉,最后吃亏的不还是您?”

      “当初我们曾约定,如果我能保证侯爵的安全,她就留在我身边。可侯爵却死了……她以为我欺骗了她,所以才赌气跑掉。可是事实上,这件事没有任何阴谋,完全是阴差阳错。等她想明白这一点,就会回来了。”

      “万一她就是想不明白,而是铁了心认定是您害死侯爵的呢?更糟的是,她会假意回来,然后伺机杀了您为侯爵报仇。”

      “马赫里啊,”狄奥尔王叹道,“我和菲蕾亚之间的确发生过误会与纠葛……但是,如果她真要杀我,我早已经死了。她是爱我的,我确信这一点。”

      “爱这个东西,虚无缥缈,就算她曾经爱过您,您怎么知道她以后不会变心?”

      “她离开时已经怀孕了。是我的孩子。”狄奥尔王抬眼看着马赫里,“的确,菲蕾亚心性高傲,但那是她血统造成的,她内心的温柔和慈爱不下于任何一个母亲。她对她的第一个孩子——那个罪犯的女儿且能包容,何况对于我的孩子呢?就算我曾经犯错,但孩子是无辜的。她非常清楚这一点。她不会忍心让孩子永远见不到父亲。”

      “呵呵,我就知道您会留一手。”马赫里不无得意地挑起了眉头,“那您有什么具体的计划让她回来呢?”

      “那倒没有。我现在能做的,只是把这个国家治理好。我要缔造太平盛世,让大西成为一个让穷苦人安乐、让善良人富有、让妇女和儿童感到安全的人间乐土。大西将对希夷、雪幻、百瀛人开放,这三国的人民可以在大陆自由地旅行。无论菲蕾亚在哪里,她都可以得到大西的消息,可以感受到我的心意。等她完全原谅我的时候,她自然就会回来了。”

      狄奥尔王的话让马赫里感动了。他回想到自己的青年时代,那时他也有一个温柔的妻子,一个活泼可爱的儿子。可是现在他们都在哪儿呢?

      “陛下的理想的确令人向往。可是我总觉着,陛下留下德诺梅尔的儿子还是太冒险了。为什么要让那小子调查狄欧呢?万一真被他查出什么来……您忘了,先知曾说……”

      “‘青紫眼睛的男人将为大西之主’?”狄奥尔王的眼中射出一道冷冽的光。

      马赫里喉咙打结。他住口了。

      “这种末世预言可不新鲜,在菲蕾亚出生时就有了。莫顿三世用了多少邪恶的手段阻止预言的实现,可他成功了吗?我可不会走他的老路。”狄奥尔王说,“马赫里,你说,我们这两年来打摩忒尔人,打北海人,哪一次是完全凭借武力取胜的?没有。我们凭的是天灾,是气候,是地理环境,是计谋和智慧。我们的每一步都历尽艰辛,但最终都取得了胜利,这是为什么?”

      “当然因为陛下是神所宠爱的人了!”

      “是因为嘉兰王朝作恶多端,神再也不能容忍了。他只是借了我的手惩罚嘉兰人而已。”狄奥尔王说,“如果有一天我会死,王朝要覆灭,这绝不仅仅是一两个姓德诺梅尔的男人所能做到的。是神厌弃了我,是神要用新的时代取而代之。”

      狄奥尔王顿了一下。他咬住了嘴唇,眼神笃定,苍白的脸颊冷峻如铁:

      “如果德诺梅尔要夺回他的王国,就让他来吧。在此之前我还有大事要做呢。”

      说这话时,御医正好在纱布上打上最后一个结。狄奥尔王抬手做了个手势,让他们退下了。随后他像想起了什么,又对马赫里说:

      “马赫里,去传我的话:穆铁亚斯已死,就不要再追查他的家属了。放了他的妻儿吧。”

      “可是弟兄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他们的下落……”马赫里想起一路寻访的周折,颇有些不甘心。

      可是狄奥尔王只是摇手,“算了吧。”

      “遵命。”马赫里虽不情愿,但既然国君下令,也没敢多说。他鞠了个躬,下去了。

      傍晚的阳光倾斜地洒在莲池上,晚风送来莲叶幽冷的香气。狄奥尔王喝下御医送来的药汤,感觉精神好了一些。他拿过卫珈送来的书,郑重地翻开了第一页。

      他抬手的时候,肩上的长袍无意间滑落,露出他背上的一枚刺青。那是一朵九瓣的青莲,和新朝的徽章一模一样,精美绝伦,栩栩如生。随着肌肉的起伏,墨色的花瓣微微摇曳,似乎要挣脱莲叶的拥抱,似乎要从幽暗的灵魂中迸射出光芒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50章 第149章 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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