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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第112章 沉冤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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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会就像猫,你想找它玩的时候,它躲在你看不见的地方;而当你忙于工作,或是倦了累了准备休息的时候,它却会跑出来找你,甚至从暗处跳出来吓你一跳。不过这回来找母亲的,并不是可爱的猫儿,而是一封陌生的来信。
地址是一个陌生的地名,母亲从来没听说过那个地方。信经过无数双手,辗转送到她原来居住的村里,再由村民送到龙见。信上的笔迹粗犷笨拙,错字连篇,有些表达很不规范,母亲只能凭上下文勉强猜出它的意思。写信的人自称是一个旅店的老板,半年前一个外地女孩流落到他们的村子,问她身份来历,她却一字不提。老板看她可怜就收留了她。现在她生了重病,店主经过反复盘问,才从女孩口中问出了原籍与母亲的名字。于是他写了这封信,催促母亲前来带走女儿,并付清女孩欠他的食宿费用。
虽然不知真假,这封信对母亲来说依然是个重大的好消息。她带着所剩的全部积蓄前往那个地址。到了才发现那个村庄接近明月城,与龙见有七天的路程。母亲根本想不到女儿会流落到那么远的地方。
几经周折,母亲在一座简陋的旅馆找到了女儿。可是她已经辨不出女儿曾经的样子。她的身上除了六个月的身孕,还有一身流着脓血的疱疮。
女儿告诉母亲,这里是那个贵族的狩猎领地,半年前她被贵族欺骗,被他带到这里。在这远离国都、无人知晓的地方,她被贵族当做淫乐的玩具,受尽凌虐。他让随从轮流强/暴她,自己则在一旁鼓掌叫好。
狩猎季结束后,贵族返回了龙见,临走前给了女孩几个钱,就把她赶了出去。女孩想回家,路费却不够,再加上精神恍惚,很快就迷了路。村里的旅店老板收留了她。
旅馆老板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好人:他善良、诚实、富有同情心。当女孩无力支付住宿费后,他慷慨地提出,只要她与他睡觉,他就免除她的费用。
住宿费解决了,但生活所需怎么办?女孩很快找到了解决的办法:她开始出卖自己的身体。她的客户包括全村的男人,其中有六七十岁的德高望重的老人,也有十四五岁的纯情少年。每个客人都会对她的遭遇深表同情,他们一边摇头感叹着“多么可怜啊”,一边把器官送进她的身体。村里的女人则憎恨她,她们说她是下贱的妓/女,说她污染了这个村庄,给这里带来了放荡和堕落。
不过,女人们的咒骂越是严厉,去敲响女孩的门的男人就越执着。女孩的客人越来越多,连附近村庄的男人都慕名而来。
不过好景不长,不久女孩就病倒了。她的身上开始长出红斑,不久后红斑溃烂,她开始发烧,神志不清,再也不能接客,善良的旅馆老板也无法继续收留她。他强迫女孩说出自己家乡地址,给她的母亲写了那封信。
母亲了解了真相后,她给了旅馆老板足够的钱,终于接走了女儿。她们返回了北方的老家,在那里她悉心地照顾女儿,母女俩安静地度过了三个月的时光。
三个月后,女儿生下一个死婴。又过了三天,她也死了。她死在母亲怀抱里,那时她刚满十五岁。
母亲火葬了女儿后,抱着她的骨灰返回了龙见。她认为女儿是冤死的,她要给女儿讨回公道。
母亲找到了巡检司,控告贵族诱拐强/奸,巡检司不肯受理,让她去找内务部。主持内务部的古安公爵认为女孩“自愿随其离开”,所以诱拐的指控不成立;女孩收下了贵族的钱,属于卖-淫,所以强/奸亦不成立。母亲的诉状被驳回了。
“等等!”狄欧突然打断了先知的讲述,“这个判定有问题!案发时女孩不满十五岁,她还不是成年人,她的‘自愿’在法律上并不成立!母亲依然可以因此状告贵族诱拐和强/奸的。”
“呵呵。”修拉淡笑一声,“你能想到的事,古安公爵会想不到吗?事实上,贵族申辩时声称不知道女孩不满十五岁。他说女孩一直自称成年,他是在她完全是自愿的前提下带走她的。”
“这畜生!”狄欧忍不出骂道。
“毫无疑问,那贵族的确是个畜生,但是——如果单纯从法律角度来讲——古安公爵驳回母亲诉状的理由是完整而充分的。”修拉说,“依照现有法律,没有一条足以为贵族定罪。”
“法律这么混蛋,要它有什么用?要是我,我就……”狄欧咬牙切齿地说。他想到了一些事情,神色变得阴沉起来。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修拉眼光一瞥,“那个母亲真的那么做了。”
虽然诉状被驳回,母亲并没有气馁。她将女儿的遭遇写在羊皮纸上,每天都去集市向众人讲述。她希望用这种办法揭露贵族的暴行,让逃脱了法律制裁的贵族被舆论与道德审判,以报慰女儿被残害的灵魂。
可是结果却超出了母亲的想象。得知她悲惨遭遇的龙见人并没有谴责贵族,恰恰相反,他们嘲笑她,嘲笑她的女儿,说她是‘下贱的妓/女’,说她的死亡是神对其放荡行为的惩罚。
被羞辱的母亲依然没有放弃。她仍然每天在集市上出现,只不过,她在羊皮纸上加了一行字:她要找一个能为她女儿报仇的人。
人们看了这行字都笑了。他们说那女人是疯子。母亲在集市上站了三个月,没有人停留看她一眼。
只有一个人除外。
“是费隆大人!”狄欧说。
“对。”修拉说,“得知那母亲的故事后,费隆愤怒极了。他去找那个贵族,让他向那母亲道歉。可那贵族不仅不认错,反而说那女孩是妓/女,母亲是疯子。于是费隆提出决斗。那贵族武功高强,完全没把这个来自远方的北海少年放在眼里,就答应了。”
“结果费隆杀了那贵族。”狄欧说。
“是的。他在决斗中取胜,杀了那贵族。只是自己也受了重伤,差点死了。”修拉在自己的喉部比了一下,“就在这儿。”
狄欧想起了侯爵喉咙上的那道伤疤以及他沙哑的声音。
“那贵族是嘉兰贵胄,皇亲国戚,龙见最大的权贵之一。他死了,他的家人不肯放过费隆,他们指控费隆杀人,要他偿命。”
“他们胡说!”狄欧摇头,“既然是决斗,就应该生死自负,不是吗?怎么可以反悔?”
“普利斯提欧三世之前,龙见贵族私斗成风,造成大量伤亡。龙见八世时,规定贵族必须在交战40日前通知对方,而被挑战的人可以在此期间向国王申诉,国王根据情节仲裁。这被称为‘国王四十日’。”修拉说,“而费隆与那贵族的决斗并没有遵守‘国王四十日’的规定。这一点被死者家人利用,给了他们控罪的口实。”
“于是龙见八世批捕了费隆,即将审判。所以利都大人才不得不拜托我,请求我帮忙营救他的儿子。”
“这样的冤案,您当然会出手了!对吧?”狄欧迫不及待地替先知回答。
修拉摇头:“并没有那么简单。先知有三大禁忌:不得结婚;不得擅自泄露神示;不得干预俗务。‘营救侯爵之子’属于干预俗务,在禁忌之列。我犹豫不决,便请示了神示,答案是‘可’。于是我就对侯爵说,我要见到那孩子,看到他的命运后才能做出决定。”
说到这时,修拉停顿了一下。
“所有的重犯都囚禁于赤塔监狱,外人不得探视。侯爵重金贿赂了看守,我扮作他的随从,才得以进入牢房。在那里,我第一次见到了费隆。”
修拉忽然停住了。他闭上眼,好像在回忆初见时的画面。
“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安安静静坐在那里,脖子上包着纱布,衬衣上还有血。虽然那贵族的家人把他描述得穷凶极恶,可是在我眼中,他就是一个孩子:眼睛明亮,气质清新,大人般平静端正的气质,只有眼神不时流露出的稚气在提醒我他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好像事先知道我要来似的,他丝毫没有惊讶。
“因为喉咙受伤,他不能说话。我就和他笔谈。我问他是否知道我是什么人,他说知道,因为先知会在太子大婚时来到龙见。父亲在龙见势单力孤,能够求助的人只有同时北海族的先知。”
“我问他为什么杀人。他写了三个字:为了正义。”(注:“为了正义”在大西语中是三个字。)
天哪,这么幼稚!?狄欧差点笑出声来。
修拉斜睨了狄欧一眼,没有理他。
“我问他是否知道自己可能被判死罪。他点头。我问他是否后悔,他却摇头。怕我误会,他还特意在石板上写:我不后悔。
“不后悔。”修拉叹道,“你明白了吗?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惩罚那个贵族可以有千种办法,可他偏偏选择了最笨的那个。他是一个为了给陌生人讨回公道不惜牺牲自己的傻孩子。”
“于是您救了他的命。”
“因为我知道,像他这样的人应该活下去;他这样的人掌握权力,脱轨的命运才能走向原本的轨道。我必须要救他,这是神的旨意。”
“那您怎么救的?”
“很简单:我只是在太子的婚礼庆典前告诉国君,说太子即将大婚,不宜杀人。国君因此将费隆的死罪改为流放。”
“然后您说服国君让费隆跟随您修行,就是为了把他置于您的庇护之下。”
“不仅如此。”修拉说,“我不仅保护了他,也培养教育了他。我与他朝夕相处,教给他所有我知道的东西。我看着他从十四的稚嫩少年长成顶天立地的男人。那种感情,既是师徒,也是朋友,只知道男女之情的你是理解不了的。”
“我能!”狄欧不服气地哼道,“我能理解!”
“既然理解,你就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做。每人都会有他想守护的东西。对于侯爵,是他的‘正义’;对于你,是菲蕾亚;对于我,就是他。他为了他的信仰已经付出了沉重代价,我不希望他再受到任何伤害,就像你不希望菲蕾亚受到伤害一样。”
狄欧点头:“我明白。”
修拉凝视少年的眼眸:清澈,明亮,没有一点浑浊或阴影。与当年的费隆一模一样。
计划进行顺利。修拉对这个结果很满意。现在,该是言归正传的时候了。
“那天我阻止侯爵,不是因为不想救菲蕾亚,而是因为你找侯爵救人,的的确确是错了。”
狄欧一愣,刚才放下的警惕心又提了起来:“为什么?”
“因为你该找的人,是我。”修拉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