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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愧而为人 ...

  •   姬无瑕跪倒在地:“臣对陛下无礼,请陛下降罪。”
      殷乐道:“你也知道无礼?”
      “陛下`身系社稷,又肩挑移风易俗之重担,臣实不忍见陛下涉险境而不直谏。陛下若想……”这小青年红了脸,“玩窒息……寝阁之内……更……安全。”
      殷乐看着姬无瑕。二十岁的青年,挺拔新鲜,如同叶片闪光的树。阳光照着他,他只会加倍挺拔,而不脸红。不像自己,阳光下,他心里的鬼潜入洞穴,只留下他收拾满地狼藉。他常常羞愧得脸皮生疼。
      同样没妈妈,同样孤独地住在小院子里,同样受欺凌,为什么姬无瑕长成温润如玉,他却长成心怀鬼胎?
      真想像姬无瑕这样,坦坦荡荡,干干净净,走在阳光下而不脸红。
      他这么胡思乱想着,惊觉自己已想了很久,姬无瑕也跪了很久。他脸一热,钻近马车,含糊道:“上车再说。”
      他上车了,姬无瑕跟上来,和来时一样缩在角落,且比来时缩得更小。
      殷乐心情更差了。太倒霉了,本打算带姬无瑕来看他最珍贵的东西,看完后还有一系列浪漫安排,不把这小青年迷得神魂颠倒不算完。但是第一步就出了大岔子,后面的步骤还走吗?
      他心想:走吧。
      但那鬼钻出来,笑嘻嘻道:“人家心里正在嫌弃你,你还要自作多情,去献殷勤,好丑哦。”
      殷乐默不作声,在心里训斥那鬼:“丑就丑,我丑了十几年,还不习惯吗?嫌弃也好,不嫌弃也罢,我总该让他明白我的心。”
      那鬼道:“你的心?哈哈哈,你的心比你小时候的脸更丑哦。”
      殷乐心中厉声:“我在改!我如今已比过去好多了!滚!滚回地下去!武庚,你给我滚!”
      那鬼被殷乐叫破了名字,灰溜溜地钻进地下,不出现了。而殷乐胸膛起伏,眼中闪光,是经历了一场大战。他没意识到自己的表情狰狞,抬头叫道:“无瑕。”
      姬无瑕颤了一下,跪直身体,对殷乐叩头:“陛下,臣知错了!”
      这一跪,殷乐准备好的情话,一个字都讲不出来了。他颓唐地坐在那儿,目瞪口呆,不料自己把姬无瑕吓得这样厉害。
      此时此刻,什么情话都不合时宜。
      “无瑕,你先起来。”
      姬无瑕应一声,从跪姿换成正坐。
      “无瑕,孤……”殷乐一咬牙,把打好的草稿抛到一边,冒着险有一说一了,“孤刚才做的不对,谢谢你及时规劝。若不是你,孤今日就要出大丑了。”
      姬无瑕眼睛亮闪闪,蕴着一点笑:“陛下不怪罪臣了?”
      殷乐摇摇头,眼眶发热,想开口嘴有发粘。他实在是不习像个弱者一样,袒露肚皮,磕磕巴巴地把心里话讲出来。但是他得讲。他剜肉剔骨地把费玄从心里挖出,腾出空地给姬无瑕,不是为了找一个供淫乐的男宠。他要一个良师益友,一把驱鬼的剑,一个拉他出沼泽的人。
      殷乐把手伸进怀里,掏出一个长条木盒子,然后单膝跪在车底了。
      木盒子上画着金乌鸟和玄鸟,一金一黑,明暗对峙,如同日月与生死。这些花纹他画了三个晚上——原打算画半个月,每天画一个时辰。但是真坐在幽的暗油灯下了,他心里就亮堂堂的,能看见将来的许多将来的好时光。他和姬无瑕,一起笑,一起做`爱,干干净净的,拉着手走在阳光下面。而搁下画笔,抬起头,他只看到春华殿死一般垂着的帷幔和僵硬的白墙。春华殿外,姬无瑕刚遭了酷刑,正在养伤。那翩翩君子会不会正悔恨;“我为什么会跟那昏君搅在一起啊?”
      而更远的地方,费玄正在调查姬无瑕的身世。他的安排滴水不漏吗?费玄会不会发现破绽,勃然大怒,正准备赶回朝歌复仇?
      他今日拥有的一切,是不是明日就彻底毁灭,什么也不剩下?
      这让他恐慌,他得低下头继续画,金乌鸟身周的火焰色泽细腻,层次丰富,仿佛真火焰一样,能照亮他的身心,他的心一亮,武庚的鬼魂就不敢出来了。他一直画,画到曙色染窗,才疲惫地搁下画笔,上到床上小睡片刻,然后出门上班。
      尽管画的时候,他看到很多美丽幻象,但是捧出来了,也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花盒子。盒子里有一个象牙笄,笄头是鹿角形状,也是他设计了很久,找工匠雕的。
      他第一眼看到姬无瑕时,就觉得姬无瑕像鹿。公梅花鹿。皮毛明亮如火焰,鹿角茂盛如花枝。它从雾露茫茫的河对岸走来,温驯而高贵。谁敢冒犯他,他就用鹿角挑破那人的肚子。
      象牙笄和小木盒,一共画了他十个不眠之夜。这东西太不起眼了,也不值钱,不如吉金、封地、爵位诱人。但是吉金封地和爵位,他以后会给姬无瑕的。眼前他只想把这两个小东西献给姬无瑕。
      “无瑕,孤是个……没什么本事,又脾气暴躁的人。孤最会画画,但画的就那样,你也看了。孤比你大六岁,按理说,孤该照顾你,但是孤……老是突然发疯,连自己都照料不好。日后你和孤在一起,还得请你照料孤……”
      姬无瑕大惊失色,又跪下了:“陛下快起来!陛下龙章凤姿,谋虑深远,肯眷顾臣,臣已荣幸之至……”
      殷乐一捏姬无瑕的手心,止住这些马屁,然后满手汗水地打开了盒子。
      鹿角笄躺在姬无瑕的目光里了。它赤身裸`体,颤颤的,等待着评判。
      “这是……”姬无瑕吃惊。
      “先帝生前做过一梦,梦到了三千年后的人间。三千年后的人间不打仗、不闹饥荒、每个人都能有尊严地活一辈子。在那儿,一个人只能有一个伴侣,他们因为爱情,而不是门第、血统、金钱而结合。要是一个人准备求婚,就得像孤这样单膝跪着,给他的心上人一个小钻戒。这儿没有钻戒,孤就做了这个小东西……”
      “陛下亲手做的?”
      “那倒不是,孤画的图,让工匠雕的。”
      姬无瑕低下头,从耳朵到脖子都红了。他手忙脚乱的整理衣襟、戴正发冠,然后双手捧过小盒子,打量着鹿角笄,不停笑。
      殷乐松了口气,继续道:“你收下它,可就是孤的……”
      要怎么说呢?汉语里有无数种说法:男朋友、老公、恋人、伴侣。但是雅言里一个男人和另一个男人的关系,只有男宠、面首这两个词。
      他想不到合适的话,得冒汗了。
      姬无瑕脸通红,眼湿亮,轻声道:“是,臣是陛下的人了。”
      “对对,是孤的人了,”原来可以这么表达,殷乐松一口气,随即补充,“孤也是你的人了。”
      姬无瑕把小盒子收进怀里,摸遍全身,最后窘迫地笑道:“臣没什么能还礼的……”
      殷乐道:“不用还礼,钻戒不用还礼的。”说完也脸红起来。
      最后,还是姬无瑕主动,把殷乐抱在怀里亲了起来。殷乐脑子晕晕的,仿佛还在缺氧,心想:是的,送完钻戒要接吻,我怎么忘了。
      又得意地想:鬼有什么好怕。我大胆一点,他赢不了我的。
      车到了学宫,二人约定姬无瑕回去收拾衣物,明早殷乐就来接姬无瑕进宫。姬无瑕就跳下车,一步三回头地走进学宫了。
      殷乐看着姬无瑕的背影消失在学宫门口,常常吐出一口气。他瘫倒在车里,是真正打了一场大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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