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糖》rattan

34、番外1

　　欧渝有个哥哥。
　　他没有父母，从能记得事情开始就一直在中央星的孤儿院生活，院长是个白发苍苍的老爷爷，对他们像对亲生孙子一样。
　　但他还是没有父母，只有一个突然被领到他面前的，和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哥哥。
　　“我带你们去做过检查，欧洛是哥哥，欧渝是弟弟。”院长把报告单放在他们面前，欧洛好奇地上前翻了翻，欧渝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想要爸爸妈妈，不想要哥哥。
　　因为孤儿院里的小朋友都说，哥哥会抢自己的零食和玩具。
　　他站在那里看哥哥的背影，觉得那是个坏人，没想到欧洛举着报告单回头朝他笑：“我是哥哥，以后会好好照顾你的！”
　　“要乖乖哦。”他伸手来牵欧渝的手。
　　欧渝看了看院长，发现老人脸上是慈祥而温和的笑。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把手伸给了欧洛。

　　“我带了糖回来。”欧洛拉着他走在走廊上，空着的手在裤子口袋里摸了很久，拿出一块包装完好的糖果，递给他。
　　欧渝皱着眉看那块糖，没伸手去拿。
　　“院长说不可以随便吃别人的东西。”
　　“可是我是你哥哥啊，我的东西你可以随便吃。”欧洛笑得一脸灿烂。
　　他好像真心地为有了弟弟感到高兴，欧渝却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
　　“……我不要。”欧渝小声说。
　　欧洛不可思议地看他：“为什么？是蓝莓味的，很好吃。”
　　欧渝比他矮一点儿，瘦瘦小小，显得一张小脸上眼睛格外的大。他抬头去瞪那个自称哥哥的家伙，完全不能理解对方为什么高兴。
　　“哥哥不都是坏人吗，而且你都被退回来了，为什么还要吃别人家的糖果？”
　　“不可以吗？”欧洛眨了眨眼，“可是这是科林哥哥给我的，他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哥哥”这个词像什么不得了的魔咒，激得欧渝几乎要跳起来。他猛地甩开欧洛的手，顾不上管院长就在不远处的办公室里，自己大步走了。
　　什么哥哥？哥哥又怎样？既然已经被人领养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他根本不需要这样的哥哥！
　　他生着气去了餐厅，排队领了餐盘，选没人喜欢的胡萝卜和花菜打了一份，坐在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继续生气。
　　可是欧洛好像不会读空气，端着餐盘在餐厅里找了一圈，发现他以后就要走过来。
　　欧渝不高兴地看着他，却发现他在途中被人拦住了。
　　“听说你有哥哥了？”拦住欧洛的是经常欺负欧渝的奥利弗，一脸坏笑地撞了撞欧洛的肩膀，伸手从他的餐盘里拿走罐装的牛奶，“喂，有被哥哥欺负吗？”
　　欧洛疑惑地扭头看他，被他推了一下，嘲笑道：“等着吧，我看你早晚要被哥哥把所有东西都抢光！”
　　四五岁的男孩已经在孤儿院里锻炼出了弱肉强食的观念，仗着自己身强体壮，丝毫不脸红地抢别人的东西，把弱小的孩子欺负得什么也不敢说。可欧洛不认识他，自然也没有害怕的心理，只觉得这大块头真讨厌。
　　“所以是你告诉小渝，说哥哥是坏人的？”
　　“哈？原来不是那个小废物啊，是他哥哥！”奥利弗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呼朋唤友地叫来他的小伙伴们，指着人堆里的欧洛大笑，“你们看，长得一样，原来都是小废物！”
　　欧渝在角落里看着欧洛被挤来挤去，一脸阴沉。
　　所以一开始不要出头不就好了吗？这样的笨蛋，怎么会是他哥哥？
　　欧洛被男孩们推来搡去，还没忘记这场对话的源头，盯着奥利弗不放，问：“你们平时也是这样欺负我弟弟的？”
　　“是又怎么样？小鸡仔。”奥利弗推了他一把，把欧洛推倒在地上，看着撒了一地的饭菜啧啧笑了两声，“院长总是护着你们这些小鸡仔，是不是让你们觉得以后还能成大人物了？还想着替人出头，真是笑死人了！”
　　“我未必能成为什么大人物，但是像你这样的人，以后一定不会成为大人物。”欧洛在一地狼藉中爬起来，好像没有示弱的意思，还跟奥利弗顶着干，“莱辛少将在上个月的演讲里讲过的，真正的强者不是欺凌弱者的人，而是让弱者愿意服从的人。”
　　“莱辛少将？那是什么人，能给你吃的还是喝的？”
　　奥利弗和他的小伙伴们一通大笑，把他围了起来。欧渝远远地在角落里看着，最后还是没忍住，去院长室叫来了院长。
　　就算是帮个小忙吧。他别别扭扭地想。
　　奥利弗在院长面前乖得像只小狗，顶着一张开朗活泼和善的脸把身上一堆擦伤的欧洛送去了医务室，院长也跟着去了，临走前回头看了欧渝一眼，朝他笑了笑。
　　于是这天晚上欧渝发现自己上铺换成了脸上贴着胶布的欧洛。
　　他侧着身体躺在床上，装作没被欧洛下床的动静吵醒，然后悄悄穿好鞋子，跟在欧洛身后出了房门。
　　机器人女仆处于待机状态，谁也没醒，更没有发现房间里少了两个孩子。
　　欧渝蹑手蹑脚地远远跟在欧洛身后，发现对方从房间出来就直接朝院长室去了，心里有点慌张。
　　欧洛该不会要告今天的状吧？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开了一条缝的房门，躲在墙边的阴影里偷听里面的谈话，果然听见了欧洛的声音。可等他再凑近一点，听到的内容却让他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院长，我做错什么了吗？”欧洛的声音隔着墙从门缝里飘出来，听起来很沮丧，“我那么喜欢小渝，可是小渝好像不喜欢我。”
　　“他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院长说，“你和他分开了两年多，他已经不太记得你。”
　　“可是我记得他呀，他那时小小的，有一点不高兴的事情就会哭，海伦娜阿姨接我的时候他还抓着我的衣服不让我走……”
　　“可是他现在已经长大了。”院长好像笑了笑，“你也有自己的想法，不是吗？要顾及一下他的心情，不能把自己喜欢的东西硬塞给他，他是你的弟弟，不是你喜欢的玩偶，对不对？”
　　“……可是小渝不喜欢我，怎么办呀？”
　　“你喜欢他，那就努力让他接受你，这才是好办法，不是吗？”
　　他偷偷从门缝里往里面看了一眼，发现欧洛在院长面前低着头揉眼睛好像在哭，被吓了一跳，连忙缩回脑袋。他靠在墙上听着他们的对话，想到欧洛白天那句“你们平时也是这样欺负我弟弟的？”，用手指抠了抠粗糙的墙壁，有点不知所措。
　　那天晚上欧渝先回到了房间，避开机器人女仆小心翼翼地爬到床上，看着窗外模模糊糊的月亮发呆。大概过了一个小时，他才看到有人推开房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最后停在床前。
　　他在门开的一瞬间就闭上了眼，听着床边传来细微的窸窸窣窣声，过了好一会儿，上床的梯子才传来很轻的一点动静。
　　等欧洛爬上了床，他睁开眼睛盯着床板，感受到那人小心翼翼地拉好被子，连透过床板和支架传来的震动都很小。
　　他翻了个身，看着床边欧洛的鞋子，发现它们摆得很整齐——连他的也一起。
　　啧。
　　是这样的哥哥吗？
　　欧渝盯着两双鞋子看了很久，觉得心里缺了块的地方好像微妙地被弥补了一点。

　　院长给他们留了课后的手工作业，欧渝拿着模型看了很久，又扭头去看坐在桌子另一边的欧洛，发现他已经快拼好了。
　　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欧洛也抬头看他。
　　“觉得难吗？我来帮你吧。”他起身想走过来，欧渝连忙把模型板藏到怀里。
　　“……我自己可以。”
　　欧洛进退两难，站在过道上挠了挠头：“好吧，有做不了的叫我就可以。”
　　才没有什么做不了的。欧渝闷闷地拿出模型，把里面的零件哗啦一下全倒在桌面上，决定要给欧洛一点颜色看看。
　　他对着说明书边看边拼，时不时偷偷抬眼去瞄欧洛的进展，发现后者快要拼完后又慌了手脚，不小心把已经拼了一小半的模型碰掉在地上，全部摔得散架了。
　　“……”
　　欧渝咬着嘴唇把摔散的零件捡起来，扭头看了欧洛一眼，不知为什么，觉得有点委屈。
　　于是欧洛手忙脚乱地扑过来，帮他把那些零零散散的小零件全都拢在一起，边安慰他边小声说：“小渝不怕，我马上帮你拼好哦。”
　　“我哪有怕。”欧渝嘟囔道，看着他弯腰趴在桌面上，不一会儿就把那些乱七八糟的零件拼成了一架半成型的模型飞机，开心之余又有点别别扭扭的羡慕。
　　欧洛先把大的部分拼起来，再把这些成型的部件拼装在一起，皱着眉比划了一下，觉得有点奇怪，又蹲下身来左看右看。
　　欧渝坐在椅子上看他，他解释道：“好像有一个零件不见了……你帮我看看，是不是掉在地上了？”
　　欧渝弯腰跟他一起找，欧洛看了半天，最后不经意间在欧渝的连帽衫帽子里发现了那块丢失的零件。
　　“怎么会掉在帽子里？”他疑惑地看欧渝。
　　欧渝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四处张望一下，发现奥利弗在不远处指着他笑。
　　“……又是他。”
　　他其实是很讨厌奥利弗的，但是被奥利弗带人欺负了那么久，他又觉得，不去管这伙人就好了，反正他们也不会有什么更坏的事能做。
　　可是欧洛好像不这么觉得。
　　模型最后没能完全拼好，因为欧洛带着那块被藏起来的零件去找奥利弗理论，又被他们背着老师打了一顿。欧渝拿纸盒子把没拼好的模型飞机装起来，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跑过去把欧洛从男孩堆里拉了出来。
　　他没选择去找院长，因为即使找了院长也只能制止奥利弗这一次，还有下一次，下下次，奥利弗不会罢休的。
　　“小渝？”欧洛扭头看他，脸上还没好全的擦伤旁边又添了一道新伤。
　　“笨蛋。”欧渝指指虎视眈眈的奥利弗，“谁做的坏事就打谁好了，你管其他人干什么。”
　　他们在包围圈里揪住了奥利弗，一起把他揍了一顿——以被奥利弗的小伙伴们也揍了一顿为代价。
　　但是欧渝很开心，看着罕见的鼻青脸肿的奥利弗，觉得自己像打了胜仗的将军。他坐在医务室的床上，难得地哈哈大笑，笑够了才去叫趴在床上玩跳棋的哥哥。
　　“欧洛。”
　　伤得比他严重得多的欧洛抬头看他，朝他笑了笑。
　　“怎么了？”
　　他也不计较欧渝不管他叫哥哥，弟弟难得给了个笑脸，男孩只觉得很开心。
　　欧渝盯着他脸上的胶布看，别别扭扭地拍拍身边的位置：“……你过来一点。”
　　等欧洛端着跳棋棋盘蹭过去，他嫌弃地看了看棋盘，然后从自己的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袋装面包，放在欧洛的手心里。
　　“奶油蓝莓馅的。”他小声说。
　　欧洛一脸惊奇地看他。
　　“你不是喜欢蓝莓吗？”
　　欧渝被他看得有点恼火，要把面包回来，欧洛却把面包连同他的手一起握在了手心里。
　　“我很喜欢，谢谢你。”欧洛晃了晃他的手，然后美滋滋地把面包拿起来，又问，“我可以现在吃吗？戴丽莎小姐说我可以吃点东西再吃药。”
　　欧渝别别扭扭地点点头，于是他撕开包装袋，把里面的奶油面包掰成了两半。奶油馅混着蓝莓果酱一起慢慢从缺口处溢出来，他却还认真地比划了一下，然后把大一点的一半递给欧渝。
　　“一起吃吧。”他笑得灿烂。
　　欧渝怔怔地看了他几秒，迟疑着接过了那半个面包，慢慢举到嘴边咬了一口。
　　“好吃吗？”欧洛还兴致勃勃地问他。
　　“……你自己吃吃不就知道了。”欧渝推了他一把。
　　欧洛就傻乎乎地笑，靠着他吃面包。
　　欧渝侧过脸看欧洛一眼，觉得这个他以前从来不吃的蓝莓味面包……好像还挺好吃的。

　　欧渝早就知道欧洛和他不一样，但真正体会到这一点，是在他们11岁的那一年。
　　他们和孤儿院里所有孩子一样参加了联邦医院的统一体检。按照法律规定，在孤儿院长到12岁还没有被领养的孩子，可以选择到通识学校进行免费的学习，体检通过的，还可以到军校就读，成为预备役。
　　而智商测试和体检同等重要，两项测试都高分通过的孩子可以自由选择，各大高校和联合军校的预备役都同样欢迎他们。
　　欧渝跟在欧洛身后，几乎每一项检查他们都是同一组。看到欧洛飞快通过各项测试，又在旁边等他完成了才一起走，欧渝有点不高兴。
　　“你可以先去做别的呀，为什么要等我？”
　　欧洛疑惑地把水壶递给他，一脸不解：“为什么要先走？我们是一块来的，当然要等你一起啊。”
　　“万一你的成绩被我拖累了怎么办？”欧渝说。
　　欧洛皱着脸思考了一下，盲目乐观道：“怎么会，大家都知道我们是一起的，结果一样也很好啊。”
　　欧渝不像他那么天真，推着他往外走：“你快去问一下成绩是怎么算的。”
　　等欧洛被推出去了，他才愁眉苦脸地回到测试仪器前，继续做那些奇奇怪怪的题目。胡思乱想时做的题，结果当然不理想，等最后成绩出来时他看了一眼，只是刚过及格线。
　　欧洛拿着好心护士给的布丁跑进来时欧渝已经从椅子上下来了，回头看他一眼，问：“怎么样？”
　　“哦，他们说是按测试结束的时间算的，不要紧。”欧洛把其中一个布丁递给他，“苹果味的。”
　　欧渝接了过来，没去撕包装，看了欧洛一眼，觉得自己的担心还是有道理的。
　　他推了推欧洛：“喂。”
　　“嗯？”欧洛拿着布丁勺子抬眼看他。
　　“接下来的项目，我们还是不要一起检查了。”欧渝认真地看他。
　　“……为什么？”欧洛问。
　　欧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犹豫半晌，生硬道：“不为什么，你照做就好了。”
　　他怎么可能跟欧洛说实话呢？
　　害怕拉低对方成绩这种事情，说出来真是太丢人了。而且……与其告诉欧洛让他担心，不如自己努力一下，把测试成绩提上去。
　　他不想一直做哥哥的跟班和拖累，可命运有时就是这么残酷，体检结果出来时，欧洛高高排在第一位，而他的名字只勉强挂在中游。欧渝盯着那个屏幕看了好一会儿，等去领营养餐的欧洛回来，拉着他走了。
　　“小渝等等，我还没看结果呢！”
　　欧渝头也不回地往外面走：“不用看了，你是第一。”
　　“第一？”欧洛被他拉着走，一脸惊讶地往回看，“怎么会……那你呢？”
　　“你别问了，欧洛。”
　　欧渝把他推上集合的悬浮车，跟着一起爬上去，刺啦一声撕开布丁的包装，拿勺子舀了一大口放进嘴里。
　　“你是我弟弟啊，怎么能不问。”欧洛有点担心地看他，“结果不好要跟我说，有没有查询原因，是不是病了？”
　　“……你别问了。”欧渝执拗地拒绝道。
　　即将分离觉得很难过，这样的事情自己知道就好了，不是吗？

　　欧洛在13岁生日那天离开了孤儿院，坐着军部的车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欧渝没去送他，站在他们房间的窗口往外看着那辆车逐渐远离，模模糊糊地觉得，欧洛好像在车里哭。
　　有什么好哭的呢？总会有他也去那个地方的一天。
　　欧渝回头看了看被切了还没吃的小蛋糕，拿衣袖擦擦脸上的眼泪，回到桌边给自己切了一块，慢慢地吃掉了。
　　是他们的生日啊。
　　可是他又把哥哥弄丢了，要靠自己去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