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之兽》歧舌

4、漩涡（1）

　　这不寻常的动静如水波一样扩散开来。

　　不远处，爆炸声惊起了一只体型庞大的乌鸦。银灰色的羽毛和乌黑的喙还留着基因改造的痕迹，脚爪上却没有动物管理局规定的注册牌。然而喙上一行小小的字，昭示着它是有主人的――并且是个品味很古怪的主人。

　　乌鸦受了惊，扑棱起来，像一只小滑翔机俯冲向公园的另一边。那里是一排高大的仿古石刻雕像，刻意做成了十多米高。因为隔得较远，摩天轮的爆炸只在石像上造成了轻微的震动。不过也足够惊动石像头顶站着的两个人了。

　　乌鸦落到左边那个人的手臂上。那是一个瘦高的青年，棕红的卷发覆盖在宽阔的脑门上面，像一层软软的茸毛。他安抚着乌鸦，随口吹了声口哨，『嘿，胖妞！我们来猜漩涡看到了什么？』
　　『你可以问问它呀。简恩。』另一个人是肥胖的金发女孩，大约才10多岁，皮肤像所有少年人一样白腻。
　　『哦，漩涡是天下最安静的乌鸦。』这叫做简恩的青年，咧开一边嘴角笑了笑，露出白生生的一颗尖牙齿。

　　胖妞吃吃地笑起来，活动两个白胖的膀子。『简恩，我们可以过去看看吗？』她祈求着，面上露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当然可以，莉莉丝小姐。如果你能稍稍克制你的兴致。。。』

　　『没问题！』胖妞虽然体型庞大，但动起来却很轻巧。也不见有任何起跳的动作，在空中一翻就无声无息地落到了稍矮一些的石像头上。
　　简恩扯扯嘴角，也纵身跳了下去。两人在石像和半空的树枝上借力，飞速地朝摩天轮跃去。『似乎是爆炸。真好奇是什么原因。』
　　『会不会是绿渊的人干的？』胖妞兴奋地搓着手。
　　『你蠢啊。他们最多就是喊些口号给政府施压，偶尔袭击一些小工厂罢了。』简恩嗤之以鼻。『可是他们不是来这里。。。』胖妞疑惑地反驳。
　　『不不，他们已经来过了。我们接到消息太晚。』

　　眼前出现了倒塌的摩天轮。两人踩上一地的碎片，皮靴子踏出噼啪的响声。公园中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生气，弥漫着死亡后的诡异宁静。不远处的人工树整齐而冷漠地指向天空，和拦腰折断了的摩天轮支架形成一种微妙的讽刺。
　　『哦～满目苍夷。』简恩微眯起眼睛，做了一个舒展的姿势。乌鸦差点跌了下去，『呱』一声飞开。
　　『Chang。。Yee？』胖妞耸耸肩。『我一点都不喜欢这种华裔的词汇。很难懂。』
　　『你对语言根本没有感受力。』简恩大笑起来，『你不喜欢华裔？这可是华裔自治州！』
　　『你根本不像。其他华裔里我觉得只有维安比较顺眼。』
　　『我是在这里出生的华裔。』
　　『我相信你对他们的厌恶不比我少。』
　　『嘿。。。』简恩不置可否，在碎石上磨擦靴底。两人沉默了一下。
　　『对了，听说绿渊之火声明不对运输总站的纵火事件负责呢。』胖妞咯咯笑着说。
　　『废话。因为那是我们干的嘛。』简恩微笑起来。『他们号称激进组织，却软脚虾一样和政府谈判！我们只是教他们什么叫做激进。』
　　『简恩，可是这次好像不用我们帮忙，他们也干得够彻底的了。』胖妞非常惋惜。
　　『不不。。。这事不像他们干的。。。他们没道理要破坏这种复古的东西。。。』简恩搓着下巴，视线扫过一片狼藉，突然看到什么东西，『嘿！那是什么。。。』

　　他们看到一角紫色。胖妞跳上一块比较高的地方，简恩也跟着慢条斯理踱过去，『啊，是一个小动物！』
　　昏迷中的紫玉伏在一块倒下的柱子上面，浅紫的裙子摊开来。看去小小的一团。
　　『哈！是人！』胖妞拔腿就要往那里冲，却被一把抓住。她回头，『简恩？』
　　『等等！你这个暴力狂。我好像听到飞行车的声音。』简恩眯缝着眼，躬身仔细听着。
　　绰号『竹竿』的简恩，耳朵是他们那帮人里面最好的。胖妞乖乖闭了口，不耐烦地等着。

　　几秒过后，一声咒骂冒出来，『去他的。看来爆炸之前有人启动了紧急按钮！走吧！被发现就麻烦了。』简恩打了个响指，率先朝石像后面退去。他的动作异常轻盈，连接几个起落仿佛一只穿梭在半空的鸟。胖妞十分不甘心，回头看了地下的紫玉好几眼。终于听到飞行车的振动声近了，她无奈地追上简恩。
　　银灰的乌鸦也扑棱着紧随着他们，三道影子消失得十分迅捷，和来时一般。

　　※※
　　※
　　上午的阳光已经穿透了薄雾，天空呈现的是种不均匀的灰白色。在这种让人丧失了空间感的灰白中，机身的轮廓逐渐显现了出来。『嗒嗒嗒嗒――――』一架标有红十字的飞行车在半空盘旋了半圈，才找了个平坦些的地方降落。这是一架老式的救护型飞车，消音不好，耳力好的人老远就能听见。刚一停稳，白色的车门就『啪』一声弹开，从里面训练有素地跳下几个人。眼见摩天轮已是一堆残骸，他们惊异地互相交谈了几句。这些都是紧急事故控制中心的人，工作是巡视现场，做记录以及寻找伤者，据说以效率低和喜欢瞎忙活著称。

　　穿白大褂的医务人员很快发现了昏迷中的紫玉和池湮。血迹也昭示着倒塌的摩天轮下面应该还有别人。负责人是个穿制服的黑发年轻人，此刻忍不住问，『那两个还活着的孩子怎样？』除此之外没有幸存者了。
　　『似乎没有受到外伤。』为首的护士指挥着将昏迷的池湮和紫玉抬进飞车，『总之马上回医院做详细检查。』
　　『身份确认了么？』
　　『请等一下。』
　　护士小心地挽起紫玉的袖子，那细细的手腕上有一个手镯式多功能通讯器。池湮手上也有，不过是个普通手表的造型。护士从自己手上的电脑中抽出一根接线，分别插入两个孩子的随身通讯器中。
　　几秒钟后，她公事化地复述，『身份已确认。姓名：莫紫玉，池湮。本地华裔。。。。』她将资料发送给组里的其他人，『。。。。我会马上和她们的家人联系。』
　　『好，你们先走。其他我们来确认。』年轻的调查员一边在电脑上接收，一边礼貌地挥挥手。

　　飞车迅速升起，又『嗒嗒』地往医院驶去，带起了一阵强风。助手顶着一头被吹得乱糟糟的红头发跑来说，『先生，那边还有一架私家智能车，真是有钱人呢！』
　　『你的帽子呢？』
　　『噢！糟了，好像忘在救护车上了！』助手双手在身上到处摸着。

　　他的上司对这种马虎的行为似乎已经非常麻木。这黑发的年轻人只是亲自又巡视了一遍，不时蹲下身捡起控制台的零件。摩天轮是由联网的中心电脑自动控制的，平时并不需要人力来管理。这儿是新安夏特州的卫星城，湖畔市。人们似乎对于复古公园并未倾注热情。不，应该说，人们对所有的事情都已无法倾注热情。在那些自称异族的激进份子的口中，人们冷漠自律的脸已经是文明的末日。

　　调查员直起身来，吁了口气。『怎么会爆炸呢？』
　　『说不定修建的时候偷工减料。。。』助手搔搔头。
　　『公务员不应该指责自己的衣食父母。』
　　『可是前段时间绿渊之火不是指责政府把主题公园做成了空壳子么？』
　　『激进份子的话你也信。』调查员懒得答理，自顾自的打开手腕上的通讯器，和总部汇报并请求指示。在等待后援人员的时候，他站在那里发呆。

　　『遇难者都还压在摩天轮下面，先生。』他的助手提醒说。
　　『。。。。我知道。可是咱们先来考虑一下活人的问题。』年轻的调查员挠挠耳朵，『年纪大些的那个女孩手里抓着饮料，我可以猜想为她因为自动贩卖机的保护而躲过一劫。然而那个小的怎么回事？她身上有血，可是她并没有受伤！』
　　『这一定是大神保佑。』助手喃喃说。
　　『请不要用你那上世纪就过时的宗教信仰来搪塞我。』
　　『哎呀，先生！等她们醒过来就可以问清楚了。』助手辩驳道，『我们还是想想报告该怎么写吧。我可不想加班。』
　　『得了得了。。。』调查员没好气的说。